原以为彭益之死,私盐案断了线索,结果困了有人递枕头,顾念安就及时将密信送过来了,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行了,此事便交予我。你回去吧,日后莫要与人提及此事。”
“你会有危险吗?”
顾念安将昨夜准备一整晚的草稿背出来之后,眼见司景熹没说什么,先是松了一口气,继而又觉得自己这样会不会不大好,自己就揣着这密信,就差点躺板板了,若是司景熹彻查,会不会也……
司景熹显然没想到顾念安会这么说,准确地说,是从未有人这么跟他说过。
他想起从前决定跟随父亲在军营里训练时,无论是父亲母亲都很支持,之后跟母亲聚少离多,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战场上与敌人厮杀,这是他的使命。战死沙场并不是什么罕事,朝堂争斗丝毫不逊于战场上的刀光剑影。
所以,肯定是危险的。
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情,包括他自己。大抵是因为如此,没有人会问出这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
“当然会有。”司景熹几乎是笑着说出这句话的,“可能,还没找到证据,人就先死了,你忘了,我的毒才刚解。”
顾念安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若想说拉冯珩过来帮忙,又觉得自己可能没那么大的能耐,虽然他是自家亲戚,但那也是顾念瑶的亲戚啊。再说了,顾老夫人又不是没跟他说过话,她都不开口,估计是看出了冯家的态度。
她从腰间掏出司景熹给她的那块玉佩,“既然这件事这么难,那我把玉佩还给你,望英国公能够在找到陷害顾家的那个人时,告知于我。”做人要厚道,她觉得自己日后肯定不好意思再开口让他帮忙了,“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司景熹原以为顾念安会有什么豪情壮志之举,毕竟她是能说出“该出手时就出手”的话,没想到憋了半天就憋出这么一句。
他都要笑出来了,没想到这天底下还有人的心比他还凉薄,不禁冷哼道,“顾二娘子,我收你玉佩有什么用,该死的时候还是会死啊。”
“那你要我怎么帮你?”顾念安惊讶地张了张嘴,“那……那我是觉得,我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弱女子,难道还能跟着你一块去抓人?恐怕第一个被打趴下的就是我了,如此,岂不是害你失了气概。”这种事你应该找大佬强强联合,找她这种菜鸟做什么,送人头吗?
司景熹凉凉道,“你在山里杀野狼的时候,可有气概了。”
顾念安:……这不代表她的一般水平啊。
顾念安正在为推脱组织语言,司景熹笑得灿若骄阳,差点晃瞎了顾念安的钛合金狗眼,“那就这么定了,玉佩你拿回去,改日有什么事情可以拿它来找我,至于查私盐的案子,我不会强人所难……”
顾念安听到这话就来了精神,她就说嘛,自己除了杵在那里当靶子什么都不会,司景熹要□□就该去找高手中的高高手。
“……定然会让你去做能力范围中的事情。”
“算了吧,英国公,您还是找别人吧,我这人没什么长处,唯一就是有自知之明。我这个人胆子小,做不了什么大事的。”顾念安认真道,“若你觉得太危险了,我就去找别人吧。”废了这么多心思救他这条命,可不能再害了他了。否则这不就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顾念安说完正要去拿他手里的密信,被司景熹躲过,他看向顾念安的眼神里有着从未有过的认真,“这事我们的爹未完成的使命,自然应当由我们来完成。”见顾念安眼神躲避,“你放心,你不会有事,我也不会有事。若是你真的倒霉,那我就一命偿一命。”
“很不用,我好不容易费劲心思解了你的毒,你也不必为我做什么。”顾念安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我也不会因为谁而去死,我好不容易活了下来,就算是想死,也得是我自己不想活了。”
司景熹看向女孩,她尚未完全长开,眼神却无比坚定,都城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一个个脑子里全是风花雪月,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有人为情郎殉情。
“你说的很对,”司景熹眼神中有所动容,嘴角化开了一抹让人看不分明的笑意。
顾念安这才意识到,司景熹的母亲殉情,丢下他孤零零一人,自己这话纯属哪壶不开提哪壶。正琢磨着如何转移话题时,司景熹先开口了,“好,那就一言为定。”
“你不会正想我去当靶子吧?!”顾念安都要哭出来,她一个黄花大闺女,正是最美好的年纪,就要被拉去当靶子,司景熹果真是辣手摧花。
终于明白司景熹为什么是个万人嫌,她也嫌啊。
司景熹挑眉,倒被她说中了。
自己确实想让她当靶子,但未必会搭上她的小命,至于一副要去送死的样子吗?不过司景熹在看到她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心中莫名解气,哼,还两不相欠,其实就是想老死不相往来吧。
人与人之间的牵扯哪是这般容易就可以断的?
就偏不让她如愿!
“顾二娘子别紧张,没了你,我可就没帮手了。”司景熹眉眼弯弯,笑得甚是和顺,“再者,顾二娘子如此聪慧,只当靶子未免太可惜了,这事急不得,待我好好琢磨一番,再来找你。”
一旁的山海终于憋不住了,他平日里看起来话少做事干练,不代表他对八卦不感兴趣:主君这是……跟小娘子一样在闹小脾气吗?
桉久:这不明摆着了吗?
司景熹道,“为你父亲翻案的事情交于我,你听我安排即可,不可轻举妄动。”
顾念安怔怔地点了点头。当年的事情并不简单,司景熹要查案,定然得事先布局,自己若是不听指挥,说不定会坏了他一整盘棋。
眼见顾念安头也不回地走了,桉久不明白:“主君,为何要开口让顾二娘子帮忙?”私盐一案牵连甚广,主君念及顾念安的恩情,又怎么会让她参与此事?
司景熹闭着眼,转了转脖子,“你想想,这密信上的名字,她知道,并且还因此差点丢了性命。她胆子小,虽不会轻易将自己置于险境,但终归,是咽不下这口气的。我看得出来,她是奇兵,既然目的一致,何不好好利用?”
桉久明白,恩情归恩情,只要事关老将军的事情,主君定会不择手段,甚至连他自己的命都可以舍弃。
从英国公府出来的时候,顾念安只觉得脚步虚浮,全身乏力,自己向来小心谨慎,谋定而后动,怎么会想到要去找司景熹办事,明明在青石巷口,还听见那个大娘说司景熹的坏话。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她脑子是被门夹了吗?
回去定要在纸上写上“三思而后行”贴在额头上,时时提醒自己。
哦不,贴在脑门上是给别人看的,自己看不到啊。
顾念安没了逛街的心情,便拎着海棠和桃花回到了顾府。正打算好好睡一觉疗愈一下受伤的心灵,白雪便过来说,下午会请宫里教礼仪的嬷嬷过来教导顾念安。
这话让刚躺在床上的顾念安垂死病中惊坐起,“为何?”
“娘子忘了,再过些时日,顾府就要乔迁的宴席,到时候会请来都城不少名门望族,夫人想娘子从前在桂县,自由散漫惯了,到时候会闹笑话,所以才请来嬷嬷教规矩。”
一旁的海棠听得后槽牙都要咬碎了,顾念安对于话语中的蔑视之意视而不见,点了点头,“行吧,你们安排吧。”
待到白雪走后,海棠愤愤不平,“娘子,这白雪说话未免太不客气了。”
顾念安躺了回去,“不是她说话不客气,是顾大伯母就是这么看我的。”
“娘子你都不生气的吗?”
她两辈子加起来听到的闲言碎语都能凑成一本小说了,一开始会觉得生气,后来在想生气有什么用,现在就觉得,为什么要生气?她已经很累了,没力气生气了。
“随她去吧,”申公豹说得没错,“人心中的成见就像是一座大山,我可不做愚公,一辈子都在移山,此路不通,绕道行驶。”
顾念安闭上眼,往事在脑中徘徊。从前大学毕业刚出来工作的时候,她还是很想证明自己的,证明自己除了念书还能做好别的事情。整日听着同事的冷嘲热讽暗自伤心。后来独自处理了一些事情,蓦然回首,才明白,做人不必诚惶诚恐,别人的评价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在遇到事情的时候,自己能否将其办得漂亮。
海棠还想说什么,一旁的静静听着对话的桃花立刻将她拖走。
顾念安脑子好使,不苟言笑的嬷嬷示范了一遍,她眼睛就看会了,就是四肢不协调,手脚还不会。这就是全新的版本,跟她从前学得知识体系没有交汇的地方。只得耐下性子慢慢学。眼看嬷嬷脸上城墙般的脂粉随时都会因为发火而坍塌,顾念安只得当作看不见——这里又没有硝普钠,能快速治疗她的高血压危象。
她甚至安慰自己,就像学骑射那般,权当磨一磨性子。
顾大伯母从前甚少能挤入上流宴席,冯家也是等到冯翼当上谏议大夫,后来娶了冯夫人,地位才渐渐提高。
是以,操办这种宴席还得靠勇毅侯府的大娘子顾老夫人坐镇。
只见顾老夫人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如数家珍般的将注意事项一一说出。顾念安启用从前上课念书练下来的本事——边听课边记笔记。正所谓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脑子记不住的就用笔记下来。
顾老夫人见她只稍说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顾大伯母就一副脑子不够用的样子,道,“一下子宴请这么多人,确实为难你了,不如就让念安帮你,更加周全。”
大冬天的,顾大伯母额头上冒出了细细密密的薄汗,对于顾老夫人的建议,只得干笑着点头说好。
是以,顾念安这些日子更是一个人当作两人用,既要学规矩,又要安排宴席的事情。
先是确定邀请对象,然后写拜帖,回帖之后开始准备,菜肴的数目种类,酒水,都城目前最时兴的戏班子,以及请来琴师奏乐等等娱乐节目,宾客更衣的房间……还有一些紧急突发情况(人多的地方事就多)所要制定的应急预案。顾念安暗自庆幸,还好是有月余的准备时间,否则她们能被累死。
桃花从前在王府做过婢女,多少见过一些世面,在这个时候就起了大用处,顾念安不必时时都让人去询问顾老夫人,节省了时间成本。
当然,都城小娘子间错综复杂的关系网,这可不是谁都了解的,幸好,冯书臣把她的妹妹带了过来。
“你就是哥哥说的那个很厉害的姐姐?”冯昭君对于自己哥哥的性子还是很了解,能力不咋地,但眼高于顶,能让他夸赞的,定然是个厉害人物。
顾念安对于小娘子直截了当饱含真诚的夸赞弄得有些不好意思,照她的话说,她自己就是心思简单到有点缺心眼的小娘子,只聊了一个下午,别所说都城近十年的各种八卦,就连冯府各种绝密内宅丑事全都抖落给她了。顾念安一开始听得兴致勃勃,到后来都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知道得太多了。
其实她谈话的重点只要是冯家的二房,冯絮。因为冯家无论是大房还是三房,甚至包括嫁出去的顾大伯母,全都坚持一夫一妻制,只有冯絮,全家的人都没长得花花肠子全在他身上了,平妻,通房,小妾加起来一共有五个。顾念安不得不佩服,果真是老当益壮。
冯昭君说,她一家子聚在一起吃饭,要么就是看父亲母亲互怼,要么就是黄金档老娘舅八卦现场——今日二房哪个小妾又跟那个嚣张的正妻吵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