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如同惊雷，在纪明蘅耳边炸开！
他是在试探我？
什么叫留在药王谷？他发现了什么？
巨大的恐惧淹没了她，比方才被当场抓包更甚。
“谷主说笑了！”她猛地用力，彻底抽回自己的手，连退数步直至背脊抵上冰冷的药柜，脸色煞白，语气慌乱：“明蘅手还疼……夜、夜已深，不便打扰，我先告退了！”
话音未落，她已像是身后有恶鬼追赶般，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药房。
叶疏寒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怔怔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指尖还残留着她手腕肌肤的微凉触感，脑海中反复回响着她方才慌乱避开回答、夺路而逃的画面，以及自己那句完全未经思考、冲口而出的挽留。
“她……”他喃喃自语，“她这是……害羞了？”
一丝罕见的茫然浮上心头，叶疏寒下意识地抚上自己心口，那里似乎还萦绕着一种陌生的、因她而起的热度与悸动。
他恍然自问：“我方才……为何会那般失态，竟直接开口让她留下？”
一个更加清晰，却也让他自己都感到震惊的答案，缓缓浮现在认知的顶端。
“难道……我竟……”
我竟然喜欢上了她？
这个认知让他心神俱震，一时之间，连她深夜为何会出现在药房这等疑点，都被这股汹涌而来的陌生情愫冲击得模糊不清。
纪明蘅一路疾奔回自己暂居的小院，直到反手合上房门，背脊紧紧抵住冰凉的门板，狂跳的心脏仍未平复。
她急促地喘息着，冷汗几乎浸湿了内衫。
“应该……没事吧？”她低声自语，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屏息凝神，将一缕极为隐蔽的神识小心翼翼地探出小院，仔细感知着周围的灵力波动。
片刻后，她紧绷的肩颈才缓缓松弛下来。
叶疏寒确实没有追来，周围只有夜风的流动和远处巡夜弟子规律的气息。
想来是相信了她确实是去找药的说辞？
看他今晚拿药时关心的神色，貌似……
也不像是假的。
理清思路后，纪明蘅松了口气，抬手抹去额角的细汗，心底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这个叶疏寒……今晚到底是发的什么疯？说什么留在药王谷的话来吓人。”
待心绪稍定，她盘膝坐下。双手在身前结出一个法印，指尖流淌出微弱的灵光，与周遭环境产生共鸣。她闭上双眼，神识彻底沉入内府。
脑海中，刚才在叶疏寒药房中的所见所感，如同被展开的画卷，纤毫毕现地重新浮现——药柜的排列、书架的位置、玉简摆放的次序、甚至是空气中残留的丹药气息……每一个细节都被她以神识之力反复检视、推敲，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隐藏线索的角落。
然而，随着场景复现的深入，她眉头越蹙越紧。药房的构成很清晰，其中蕴含的更多是药王谷的炼丹传承与叶疏寒个人的医道心得，也并未发现什么可能有密道的地方，与她所要追寻的旧事，似乎毫无关联。
法术光芒缓缓散去，纪明蘅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失望。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或许，真是我想错了方向？又或者……药王谷，当真与那件事无关？”
她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药王谷在夜色中氤氲的浓郁灵气，以及远处在月光下勾勒出模糊轮廓的静谧山峦。那个男人温和表象下的敏锐与深沉，她已领教。再滞留探查下去，风险太大。
是时候该离开这里了。
……
药王谷与凡间交界处的“流光镇”正值一年一度的花灯盛会。
谷内灵气与人间烟火气交织，长街十里，灯火如昼，各式精巧的花灯、喧闹的摊贩、嬉笑的人群汇聚成一片欢腾的海洋。
老夫人叶氏扒着窗棂，看着谷外夜空中不时升起的、由低阶修士用灵力驱动的绚烂烟花，听着隐约传来的锣鼓喧天，眼中充满了孩童般的好奇与渴望。
她拽着刚进门的侍药童子的衣袖，连声问：“外面好亮！好热闹！是什么？我们去玩好不好？”
侍药童子笑着解释：“老夫人，是咱们药王谷和山下流光镇合办的花灯节呢！可好玩了，有糖人儿、猜灯谜、舞龙灯，还有会飞的莲花灯船！”
老夫人一听，更是坐不住了，转身就去拉正在翻阅药典的叶疏寒：“寒儿！去！娘要去！带娘去玩！”
她瘪着嘴，眼眶说红就红，“整日拘在谷里，闷死了！囡囡也想去，对不对？”她不由分说地把纪明蘅也拉下水。
纪明蘅确实被童子描述的景象勾起了一丝兴趣，但她更清楚叶疏寒的顾虑。
接连两次遇险，让这位谷主对母亲的安全格外紧绷。她本不欲多言，却见老夫人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心下微软，便轻声道：“谷主，盛会难得，夫人兴致又如此之高……若加强护卫，或许……”
叶疏寒抬眸，目光扫过母亲写满渴望的脸庞，又落在纪明蘅那双清澈却带着一丝同样向往的眼眸上。自上次误会后，他总想寻些机会补偿，见她似乎也有意，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动。
他沉吟片刻，终是合上药典，温声道：“好。今日便陪母亲去散散心。”
他放下了谷中一堆事务，决定亲自陪同。
流光镇上，人潮摩肩接踵。
老夫人如同出了笼的雀鸟，看什么都新奇。一会儿指着栩栩如生的糖画凤凰嚷着要买，一会儿又被叮咚作响的风铃摊吸引。
纪明蘅紧紧挽着她的手臂，耐心地陪着她一个个摊位看过去，脸上也洋溢着轻松的笑意。她们俩一个天真烂漫，一个灵秀明艳，玩得不亦乐乎。
叶疏寒与几名化作普通随从的影卫不近不远地跟在后面。他看着母亲脸上许久未见的、纯粹开怀的笑容，再看纪明蘅细心呵护、不时凑在母亲耳边低语解说的模样，心中那片因连日担忧而积郁的阴霾，似乎也被这温暖的灯火驱散了不少。
行至一处由灵石驱动的大型游乐设施前，那设施形似巨大的弯月船身，两端高翘，名曰“摇光逐月船”。船身会前后大幅度摇摆，模拟冲浪逐月之感，引得船上的游客阵阵惊呼欢笑。
老夫人一看就挪不动步了，扯着纪明蘅：“囡囡！这个！玩这个！这个一定好玩！”老夫人拍手雀跃。
叶疏寒看着母亲发亮的眼睛，想起她作为药王谷主夫人端庄压抑的一生，心头微涩。
或许…纪明蘅是对的。
纪明蘅看着那剧烈摇摆的船体，有些担心老夫人，但见她兴致勃勃，便点头应好。她安置好老夫人排队，这才想起身后的叶疏寒，出于礼貌，回头客气地问了一句：“谷主要试试吗？”
纪明蘅回头，衣裙在风中猎猎，笑得狡黠。她笃定这位要面子的药王谷谷主看不上这等粗陋把戏。
叶疏寒拂了拂月白法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温和反问：“你觉得本座不敢？”
“岂敢。”纪明蘅嘴上恭敬，眼里却写着“您老歇着”。
然而，叶疏寒看着眼前喧嚣的场景，目光在那“摇光逐月船”上停留一瞬，不知想起了什么，直接将外袍与香囊丢给影卫：“同去。”
此言一出，不仅纪明蘅愣了一下，连旁边伪装成路人的影卫首领嘴角都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
谷主竟要玩这个？
负责启动法阵的工作人员见三人气度不凡，恭敬问道：“三位客人，这‘摇光逐月船’需两人同乘一船，灵力共联以保平稳。您三位如何分配？”
纪明蘅闻言，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挽住老夫人的胳膊，对工作人员笑道：“我和老夫人一起。”
她全程注意力都在老夫人身上，生怕她有什么不适，自然无比地将叶疏寒排在了一边。
叶疏寒薄唇微抿，看着纪明蘅毫不犹豫选择母亲的背影，心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与不快。
但他终究没有说什么，默默选择了旁边另一艘空着的月船。
灵石驱动，法阵亮起。巨大的月船开始前后摇摆，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高。老夫人既害怕又兴奋，紧紧抓着纪明蘅的手放声大叫，笑声清脆如铃。
纪明蘅也受她感染，暂时放下了心事，陪着一起欢笑，时不时护着老夫人防止她因惯性摔倒。
叶疏寒独自乘着一艘船，月白的衣袍在灯火与夜风中飘动。他并未因这游戏本身有何波动，目光却始终落在旁边船上的两人身上。
看着母亲从未有过的开怀，看着纪明蘅那张明媚生动、毫无阴霾的笑脸，他心中那点因被忽略而产生的不快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温软的情绪。
灯火阑珊，光影摇曳间，纪明蘅侧脸笑着安抚老夫人的模样，猛地撞入他眼底深处。
月白身影在船中稳如磐石，目光却始终锁着前方那抹毫无留恋的背影。袖中，他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一枚温润微凉的玉扣。那是很多年前，同样在一个喧闹的灯火夜里，宋清璃因害怕而下意识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不慎从衣袖上扯落的……
那时的她，也是这般又怕又笑，眼中有光。
当年但凡她回头…
眼前的纪明蘅，分明是不同的性情，不同的容貌，可那一刻洋溢的鲜活与温暖，却让他恍惚了一瞬，心神微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