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护

    赵盈心头一凛,原来根结在这里。

    她想起清晨关于徐竞行救下三公主的事情,再联系三公主此刻的问话,瞬间明白了这无妄之灾的源头。

    这位三公主,怕是心思系在了徐竞行身上,而自己,不幸成了她试图取悦徐竞行的踏脚石。

    “回殿下,”赵盈语气恭谨,不着痕迹地撇清,“臣女与徐世子并无交集,更谈不上过节。不知殿下从何处听得此言,恐是误传。”

    “误传?”三公主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徐世子为人光风霁月,自是不会与你一般见识。不过,本宫既知晓了此事,便不能当作不知。”

    她语气渐渐转冷,“徐世子今日于本宫有救命之恩,他的不悦,便是本宫的不悦。”

    郭丽娘在一旁帮腔,“听见没有?公主殿下这是为徐世子主持公道呢。你还不快认错。”

    认错?

    认什么错?

    赵盈心中冷笑,她与徐竞行之间,那点微不足道的“不对付”,竟成了三公主拿来作筏子的理由。

    这皇家公主的“公道”,未免也太随心所欲。

    她深吸一口气,知道此刻硬顶绝非良策,但若轻易认下这莫须有的“错处”,日后只怕麻烦更多。

    “公主殿下明鉴,”赵盈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三公主的视线,虽姿态谦卑,眼神却不闪不避。

    “臣女入京不久,谨言慎行,唯恐行差踏错,实不知何处得罪了徐世子,引得殿下为此烦心。若殿下有所训示,臣女恭听。”

    她将问题轻轻巧巧地抛了回去,既不承认那子虚乌有的“过节”,也不直接反驳三公主,只摆出一副困惑而顺从的姿态。

    三公主见她如此,像是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心头那股无名火反而更盛。

    她今日在徐竞行那里碰了软钉子,正愁无处发泄,本想拿这个看似无依无靠的赵盈立威。

    也好叫徐竞行知道她为他“出了气”,没成想这赵盈竟是个滑不溜手的。

    “好一张利嘴。”三公主脸色沉了下来,“看来不给你些教训,你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来人——”

    三公主那句“来人——”,带着十足的刁蛮与狠厉,在寂静的林荫道间显得格外刺耳。

    她身旁的宫女显然有些犹豫,看了看赵盈,又看了看面色不善的三公主,踌躇不前。

    “殿下,”她的大宫女低声劝道,“长公主殿下若知晓您在此处,责罚她带来的人,只怕……”

    “怕什么!”三公主柳眉倒竖,怒气更盛。

    “本宫是君,她是臣。姑母难道还会为了一个罪臣之后的外人,来责备本宫不成?

    这贱婢冲撞本宫,口出妄言,本宫难道还罚她不得?给本宫掌嘴,让她好好学学规矩!”

    她纤纤玉指直指赵盈,对着身后两名体格健壮的嬷嬷厉声下令。

    “给本宫按住她,既然不懂规矩,今日便好好教教她,掌嘴二十,让她长长记性。”

    郭丽娘脸上闪过一丝得意,示意左右。

    两名身强力壮的嬷嬷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赵盈,迫使她屈膝跪在了冰冷的泥地上。

    赵盈挣扎了一下,但力量悬殊,根本无法挣脱。

    她咬紧下唇,抬眼看着三公主,眼神里却没有哀求。

    一名掌事模样的宫女挽起袖子,扬手便要朝赵盈脸上掴去。

    那带着风势的手掌眼看就要落下,赵盈甚至能感觉到掌风拂面,她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睛。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如铁钳般精准地攥住了那宫女的手腕,力道之大,让那宫女痛呼一声,瞬间软了手臂。

    “谁敢动她!”

    一声冷斥,如金石坠地,带着不容错辨的怒意。

    三公主一惊,闻声望去。

    只见徐竞行不知何时出现在道旁,他面色沉郁,目光如利箭般直射三公主。

    他甩开那宫女的手,那两名架着赵盈的嬷嬷,被他周身散发的冷厉气势所慑,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

    徐竞行弯腰,一手握住赵盈的手臂,稍一用力,便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不由分说地护在了自己身后。

    他的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点不容抗拒的强硬,但那份庇护的姿态,却清晰无比。

    赵盈猝不及防被他拉起,踉跄一步站稳,手臂上还残留着他掌心灼热的温度。

    她抬头,只能看到他宽阔挺直的背影,隔绝了三公主那几乎要喷出火的视线。

    “徐世子!”三公主又惊又怒,脸上血色尽褪,更显苍白,“你……你这是何意?本宫是在替你教训这个不知礼数、冲撞于你的贱人!”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是想要为他出气,为何他反而站出来维护赵盈,这和她预想的完全不同。

    徐竞行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眼神里的讥诮比三公主方才更盛。

    “替我?”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砸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徐某何德何能,敢劳烦公主殿下替我‘主持公道’?我与赵姑娘之间,是否有过节,乃徐某私事,不劳公主费心。”

    他的目光扫过赵盈略显凌乱的鬓发,和沾了尘土的裙摆,眼神更冷了几分。

    “更何况,公主殿下口中的‘教训’,便是这般不问青红皂白,动用私刑,折辱朝廷命官之女?这便是皇家的规矩么?”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盯着三公主的眼睛问出来的,语气中的质问意味毫不掩饰。

    三公主被他噎得哑口无言,胸口剧烈起伏,指着徐竞行,“你……你……”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她看着徐竞行将赵盈牢牢护在身后的样子,再看看赵盈那虽然低垂,却难掩绝色的侧脸,一股混合着嫉妒、委屈和滔天怒火的情绪直冲头顶。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护着她?

    徐竞行却不再看她,侧首对身后的赵盈低声道:“没事吧?”

    赵盈轻轻摇头,低声道:“多谢世子解围。”

    她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仿佛刚才那个险些被掌掴的人,不是她一般。

    徐竞行深深看了她一眼,复又转向三公主,语气疏冷而公式化。

    “公主殿下受惊初愈,还是好生回帐休息为宜。此处风大,若再受了寒气,圣上与汪嫔娘娘难免担忧。告辞。”

    说完,他甚至不等三公主回应,便拉起赵盈的手,带着她径直从三公主一行人面前离开,姿态干脆利落,毫无留恋。

    三公主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去,徐竞行那护卫的姿态刺得她眼睛生疼。

    郭丽娘想上前安慰,却被她一把推开。

    “滚开!”三公主尖声怒斥,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她满心以为能替徐竞行出气,换来他一丝好感,却没想弄巧成拙,反而被他斥责,还让他……还让他去护着了那个赵盈。

    这口气,她如何咽得下!

    徐竞行拉着赵盈,一路无话,直到远离了那片是非之地,确认三公主一行人再也看不见,他才松开手。

    他的力道有些重,赵盈手腕上留下一圈浅浅的红痕。

    她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袖中,再次福礼,“今日多谢世子。”

    徐竞行转过身,目光落在她平静的脸上,眉头紧蹙。

    “你倒是沉得住气。”他语气听不出喜怒,“若非我恰好路过,那二十巴掌,你便生生受了?”

    赵盈抬眼,迎上他审视的目光,唇边泛起一抹苦笑。

    “世子以为,我当时还有更好的选择吗?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三公主执意要罚,我除了承受,又能如何?”

    她停顿了下,声音轻了些,“只是没想到,你会出手帮我。”

    徐竞行沉默了片刻。

    他看着她平静说出,“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看着她眉眼间那抹隐忍的苦笑,心头像是被什么细微却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

    是的。

    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眼前的赵盈,早已不是三年前那个在章太傅羽翼下,敢爱敢恨、神采飞扬,甚至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女了。

    太傅薨逝,家族失势,她不受赵家庇佑,如浮萍无依。

    所谓的“谨言慎行”,并非本性,而是她如今的生存之道。

    刚才那样的情况,她除了隐忍,确实别无他法。硬抗,只会招致更屈辱的对待。

    一股陌生的情愫在他心间涌动,酸涩而滞闷。

    他想起三年前最后一次见她,她扬着下巴,眼神明亮甚至带着挑衅地看着他,与眼前这个低眉顺目、恭谨垂首的女子,判若两人。

    这念头一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感猝不及防地漫了上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强烈的保护欲。

    这感觉对他而言太过新奇,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对这个,曾经与他针锋相对的姑娘,产生想要保护她的情绪。

    他看着她纤细的身影,想起方才她被嬷嬷强按着,跪在泥地上的情景,那股无名火又隐隐升腾。

    这次却并非针对三公主的跋扈,更像是对自己某种迟来认知的懊恼。

    “没什么没想到的。”徐竞行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几分,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缓和,“便是寻常官家女眷,也没有无端受此折辱的道理。”

    他目光落在她袖口隐约露出的那一圈红痕上,语气顿了顿,又道:

    “三公主性子骄纵,经此一事,恐不会轻易罢休。日后在京中若再遇她刁难……”

    他迟疑了一瞬,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还是说道:“可遣人告知于我,我会保护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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