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海(其七)

    楼听澜的目光牢牢地钉在那一个血字上。

    “千。”

    一个他自幼便熟悉,却从未想过,会以这种方式联系起来的姓氏。

    能在千机卜这等人物的手下无声无息更改卦象之人,且让其身中真言咒,至死都无法直言的人……界内,除了那位德高望重的青霄掌门千钟,还能有谁?

    他倏地又想起了,楼双曾经递给他的,那枚碎裂的青霄玉牌,直到此刻,他才骤然恍惚了一瞬,所有的一切,都在明冥冥之中联系了起来。

    一股冷意自心底发散开来,但他又不得不承认,他心底仍留有一丝希冀,也许这一切只是一个荒谬的假象。

    冉青禾看着他已然褪尽血色的脸,和他微微颤抖的指尖,心下明了。

    “要去找他吗?”她的声音少了些针锋相对的意味,放得很轻。

    楼听澜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底翻涌的情绪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

    他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低哑得不成样子。

    *

    因近日需在云崖书院授剑法课,所以堂内为千钟早已特地辟出了一块临时居所。居所位于落雪峰顶,是戒律堂灵脉汇集之处,灵气氤氲,难得的清修圣地。

    然而今日,当楼听澜踏进这处僻静院落时,连风似乎都停滞了。

    院门大敞着,千钟坐在正堂,手持一卷古经,神色严肃,见楼听澜进来,面上丝毫未有意外之色,仿佛早已料到了他们的到来。

    他抬起头,对上楼听澜那双压抑着浓重情绪的淡色眼眸,以及他身后那个眼神灵动的少女,轻轻合上了手中经卷。

    “听澜,你来了。”

    他的声音虽一如既往的肃然,却带着长辈的慈爱。

    楼听澜站在堂下,阳光从他身后照入,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室内的地板上,带着些许冷色。

    “千掌门。”他唤着显而易见的疏远称呼,仍旧恭敬鞠礼,只是声音没有丝毫温度,“千机卜死了。”

    千钟微微颔首,叹了一口气,话语中颇有几分惋惜:“你千师叔误入歧途,堕道已久,以至于神智昏聩,才会落得如此下场,着实是令人扼腕……”

    “可他是身中真言咒而死。”楼听澜忽地打断他。

    千钟眸中闪过惊色,不似作伪:“真言咒,这不是戒律堂的一贯路数吗?”

    他忽而怒起,将手中的书卷重重地摔在桌案上,声音骤然拔高:“岂有此理,戒律堂的手竟伸的这样长,将手脚动到我青霄头上来了。”

    楼听澜盯着千钟的眼睛,不肯错过一丝细微的变化:“可他临死前,在弟子的袍角写下了一个‘千’字,弟子实在不解。”

    不等千钟回答,他又继续道:“不光如此,千机前辈亦承认,当年卦象之事,是有人暗中作了手脚。”

    提到这个,千钟才微微怔了瞬,他脸上的怒意渐渐褪去,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静静地看着楼听澜,目光深邃。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了几分:“听澜,有些真相,知道不如不知。”

    又是这样,楼关如此劝阻,千钟亦是如此,可若是对真相全然不知,又怎么会知道真相该不该被知晓。

    楼听澜:“可听澜不愿意活在混沌迷蒙之中,宁愿痛苦。”

    他面上无甚表情,可周身的灵力却因情绪的剧烈波动而隐隐动荡。

    “我母亲是怎么死的?听澜无法装作不知,也无法……视而不见。”

    千钟眼底闪过一丝动容,随即又被更深的执念覆盖,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坚决:

    “你的父亲是修真界千年难得一见的奇才,他有望登临大道之巅,飞升上界,不该困于儿女情长。”

    “……千雪她……很好,但她不该成为楼云崖的劫数,我承认,我的确更改了卦象,目的不为别的,只是为了千雪能够心甘情愿地离开你的父亲。”

    “他们二人,都有自己的道,不该被困住。”

    “可千雪不愿,楼云崖也不愿……”

    楼听澜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几乎要站立不稳:“所以……你杀了她?”

    他的质问如同利剑,狠狠地刺向千钟。

    千钟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听澜!你放肆!”

    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空气仿佛都要凝固。

    而一直沉默旁观的冉青禾,眼神微动。她的目光悄然扫过千钟的腰间,那里垂着一只金线云纹绣样的锦囊。

    她莫名地感知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趁着二人对峙、无暇他顾,冉青禾身如灵燕般地动作了。

    她对灵力的流动感知极其敏锐,指尖不动声色地萦绕着一层极淡的,几乎与周围灵气融为一体的灵力,悄无声息地掠过千钟身侧。

    而千钟正气闷于楼听澜的质问,加之对冉青禾并未过多防备,一时不察。

    等他感觉腰间一轻,猛地回神时,那枚锦囊已然落在了冉青禾手中。

    冉青禾捏住锦囊一试,挑衅一笑,果然如她所料,锦囊中,正是前尘镜。

    谁也不曾想,这前尘镜物归青霄以后,竟被千钟日日带在身侧。

    “你!”

    千钟勃然变色,周身气势陡然暴涨,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内室,意图将前尘镜夺回。

    然而,冉青禾的动作更快,她直接将体内的灵力全数注入前尘镜中,同时,另一只手死死抓住了楼听澜的手臂。

    “楼听澜,信我。”她勾唇一笑。

    前尘镜瞬间将两人一同卷入其中,千钟的一掌打在原地,却是扑了个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人的身影被一道白光吞噬,消失不见。

    堂内,只剩下千钟一人,他维持着伸手的姿势,脸色铁青,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

    不知过了多久,那令人不适的撕扯感骤然消失,双脚重新踏上了坚实的地面,冉青禾踉跄了一下,被身旁的楼听澜及时扶住。

    “身体如何?”楼听澜急切问道。

    催动前尘镜本就消耗灵力,尤其是,他们又来到了百余年前,时间跨度如此之大,消耗灵力更甚。

    冉青禾唇色有些淡,却扬出一抹笑来,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道:“楼听澜,太过循规蹈矩未必是一件好事。”

    “与其从那个老古板身上得到答案,倒不如,你自己亲眼去看。”

    他们周身不再是戒律堂的落雪峰,而是另一片稍显陌生的景象。

    眼前矗立的大殿,上书“戒律堂”三个大字,只是规模比起百年后略小了些,来往的弟子服饰也略有不同,空气中弥漫的灵气似乎也更加活泼浓郁。

    两人循着堂内弟子的脚步一齐走入侧殿,随着帘幕掀开,端坐在正中的桃花木靠椅上的,正是楼听澜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一张脸。

    楼云崖。

    他身着一袭滚着金边的白衣,发间仅用一根黑色发带束住,眉目清朗,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眼神专注。

    “她今天又来了吗?”楼云崖这般问道。

    堂下的弟子回禀:“回堂主,那位女修仍旧等在正堂外,还是没有言明身份,只说要见堂主。”

    楼云崖忽地将手中的笔投到案上,“算了,她三番五次来找我必有重要之事,你去将她带来吧。”

    堂下的弟子试图劝阻:“可那位女修戴着帷帽,遮遮掩掩地不肯表明身份,弟子担心……”

    楼云崖挥了挥手:“无妨,界内能伤我之人不过尔尔。”

    那名弟子领命退下,楼云崖却忽地没个正形地,将一只脚抬起,蹬在椅子上,大刀阔斧地蘸着朱砂,在翻开的案卷上圈下一个“准”字。

    因镜中人无法察觉到镜外人的存在,楼听澜与冉青禾堂而皇之地站在侧殿一角。

    楼听澜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比起他记忆中的父亲,更鲜活不羁的身影,他的眉宇间更是有着尚未被岁月与重担磨平的锐气与随性。

    很快,侧殿的门再次被推开,那名弟子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一道纤细的身影。

    来人依旧带着遮掩面容的垂纱帷帽,一身素净的水蓝色纱衣,自有一股清冷孤傲的气质。

    楼云崖这才放下蹬在椅子上的腿,稍稍坐正了些,但姿态依旧闲适。他抬眼看向堂下之人,语气带着几分不由自主的好奇,既不显怠慢,也不过分热络:

    “这位道友数次来访,究竟有何要事,需要如此神秘。”

    待殿内之人全数退去,堂下女修静默了片刻,随后,一只素白的手抬起,缓缓摘下了头上的帷帽。

    帷帽下露出一张清丽绝伦的脸,眉眼如画,肤光胜雪,一双眼睛澄澈如山间寒潭。她毫不避讳地直视着上方的楼云崖,微微抿了抿唇,声线清越,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坦然:

    “青霄宗,千雪。”

    “我是来和你结契的。”

    哗啦一声,楼云崖手中把玩的那支朱笔掉在了摊开的案卷上,鲜红的墨迹晕开一小团,他却浑然未觉。

    他脸上的闲适笑意凝固了,转而化为毫不掩饰的惊愕,甚至是不可置信地重复:

    “结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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