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屿安随手一挥将契书朝地上一扔，离他最近的上官长老捡起，仔细证实真假。

    妖族特质的翎羽书，其上跃动的红光丝丝缠绕，妖王落印。众人轮流传看，没有一人挑的出异处，昭示这份契书为真。

    这次是实实在在堵住了长老们从昨夜到今晨的异议，无人再敢多言。

    叶屿安捏了捏眉心，将契书收回手中，丢下众人离开议会厅。

    长老们面面相觑，诸多猜想质疑都被反驳，脸上似乎火辣辣的疼。

    一开始便坚定支持叶屿安的那位司马长老冷哼一声：“魔尊大人自继位以来，为魔族殚精竭虑、毫不懈怠，怎么可能做不利于魔族的事，各位还是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好一个殚精竭虑，毫不懈怠。”在最前面的岁喻只觉他说得可笑。

    他转身死死盯着司马长老：“你以为他叶屿安是为了魔族？”

    “霓镜刚走那女人也不见了，紧接着叶屿安就去了妖族，从丘樾岭回来便一刻不停出兵助霓镜夺权，一天时间不到便决定要插手妖族内政，你信他是为了魔族？”

    能混到参与议事的长老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岁喻这么一说他们心中也有了答案。

    可不管目的为何，最终结果有利于魔族是真，好像也无伤大雅。

    他们没有太大反应，岁喻勾勾嘴角：“既然各位长老对魔后人选没有异议，那我便不多管闲事了。”

    他这番话比之前那些有的没的更有冲击力，顿时耳边私语连声响起，岁喻则拍拍衣袖，离开此地。

    长老们将岁喻的话听进去了，各自派安插的眼线观察叶屿安和顾清书的往来接触。几天下来他们很是安心，两人零接触。

    这几天顾清书想找个时间和叶屿安好好沟通一次，后者却忙得不可开交，没时间见她。

    还真不是叶屿安故意躲她。妖族那边似乎有些报复意味，自从新妖王将半数权力交予魔族后，大大小小的事皆诉与魔尊。比如丘樾岭哪株花开了哪颗树谢了，某种草药收成多少，需要哪些珍奇料材希望魔族给予，谁又诞下小妖谁又失踪不见……

    往往禀一件大事要附上十件无关紧要鸡毛蒜皮的小事，若不理睬下次禀告接着提，提到理会解决为止。

    批评妖王也不能，毕竟妖族现今是魔族的附属，大小事禀告也正常。可总帮着解决这些不重要的问题，也耗费精力。

    这霓镜狡狯至极，果然不会乖乖交出权力，她就是要让魔族知道，妖族的统治权没有这么好拿。

    一开始叶屿安也头疼。尤其是累了一天，看见妖族传来十万火急的羽信，打开内容却是：“转告清清我很想她，若空闲来妖界玩。”

    瞬间白羽在他指间放出雷电烧成灰烬，幸存的一丝碎羽轻轻飘出殿外，被漫天细雨打湿，消失不见。

    自回来那晚起，雾隐宫便掀起疾风甚雨，连着下到今日不曾停止，雨势时大时小，连绵不绝。

    顾清书靠在枫野殿圆窗上，伸手去接顺着屋檐滴落的雨水。

    等雨小些，她撑起油纸伞出殿，想着今天一定要和叶屿安好好谈谈。向思黛打听了他的动向，看好了天气，以免暴雨来临太狼狈。

    摘星台是雾隐宫，乃至整个妄邪谷最高处。此台上可观星宿，下可俯瞰魔界，叶屿安此时就在那。

    摘星台在黯漓山顶，意味着需要登山。

    而顾清书低估了雾隐宫天气的古怪程度，爬到半山腰时大雨忽至，油纸伞挡不住被风吹来的雨水，她的衣裙已湿一大半。

    顾清书看起来可怜至极，发丝被风吹起打湿，一缕缕贴在脸上，雨水浸湿裙摆，黏在小腿上难以行走，风还在刮，她瘦弱的身躯尽力拉住要被吹走的小伞，似一株小草在风中飘摇。

    雨声减弱了她的听觉，连视觉都被模糊，以至于叶屿安出现她都未察觉。

    忽然雨停止，天空复而晴朗，顾清书抬头看这阴晴不定的天，这才注意到叶屿安。

    “你…怎么下来了？”她说这话时单薄的身子还在难以抑制的发颤。

    此时正值深秋，估摸着再过半月要入冬，淋过雨后难免觉得寒凉。

    叶屿安脱下外袍披在她身上，现下最紧要的便是将湿衣换下，最近的也只有摘星台旁的揽月阁，他将顾清书虚揽住，登上山顶。

    进了屋，他命人拿来干净的衣物给顾清书换上。

    等她换好衣服出来，叶屿安正坐在火炉旁煎茶汤，浓郁的祁红香味满开。顾清书坐到一旁，他将热茶递过去。

    “暖暖身子。”

    一人煎茶，一人饮茶，大殿静悄悄，相安无话。

    她沉默着喝完了一盏茶，叶屿安才开口：“雨这么大出来做什么？”

    顾清书捏着茶杯：“来找你，前些天就想来的，但是你太忙了，听思黛说你今天空闲，我怕错过了又要等好久。”

    这是他们在妖界发生不愉快后的第一次交谈。叶屿安知道顾清书性子犟，还以为她会生气不理他，想不到竟是她主动找来。

    他倒茶的动作停下：“找我是为了问江舟的事吗？”

    “不。”她摇头：“我是来道歉的，江舟的事是你的隐私，你不想说很正常，一直追问是我不对，对不起。”

    顾清书主动道歉，听的人却难为情。穿越异世这么久，那是叶屿安第一次如此失态，烦躁下出言伤她，确不是他本意，过后也有懊悔。

    只是当了一千年的上位者，好像真的让叶屿安变得孤僻，他不知道怎么拉下脸与她认错。

    “……不必和我道歉，那日…我说了冒犯你的话……抱歉。”

    “那我们扯平了？”

    叶屿安不说话，算是默认。

    顾清书直言：“但我来不止为了这一件事。”

    从她来到这个世界，叶屿安可以说是任何事都瞒着她独自行动。她不知情，什么都要靠自己的猜测，甚至猜对猜错也无人告知。

    “先前你的计划从来都不告诉我，我总是处于一头雾水的状态。既然我们合作了，我应该有知情权。”

    铁壶里水快烧干，叶屿安往里加了一勺水，

    盖上盖子，做这一切似乎是为了躲避她的目光。

    他道：“这里太危险了，你不应该卷进来的。”

    叶屿安本不希望她沾染异世太多恩怨，这里危机四伏，稍有不慎将付出性命做代价。所以他将顾清书与魔族仙族都隔离，她可以肆意玩乐，待他将碎片收集完毕，开启星宙盘后，她便能毫不费力的回家。

    火炉的柴多，燃得旺，顾清书抓起一点干茶叶撒进壶里，烧滚的热水将茶干卷入，茶汤又变暗红。

    她知道叶屿安在想什么，他习惯于担责，可顾清书不想做个茫然无知的傻子。她拍拍手上的茶渣：“这个世界给我的身份，就注定了我不可能独善吾身。”

    “况且两个人都要回家，没道理让你一人出力。”她又倒了杯茶，小泯一口，茶叶加多了有些苦，苦得她直皱眉。

    “之前的事过去了，纠结也没意义，但是从现在起，一切行动不要再瞒着我。”

    她看叶屿安没什么反应，凑过去看他：“听到了吗？”

    距离太近，叶屿安微微向后挪道：“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再瞒你。”

    她坐回去，低头闷闷道：“还有，关于你的事，如果你哪天想说了，我愿意随时倾听。”

    屋外思黛和佘影一直守着，叶屿安和顾清书不知在谈些什么大事，半天没见人出来。

    实在等得无聊了，他们去抓了个守卫打叶子牌，两个有些小聪明的护法净欺负人武将，守卫输得满脸贴白条。

    “笨！再贴！”

    守卫又输一把，思黛心情大好，随意往远处方向看一眼，顿时笑容僵住。佘影朝她的目光看去，也严肃起来，将守卫脸上的纸条三两下撕掉，打发他回去守门。

    岁喻大步流星走在前，身后侍女没他高，手抬起撑着伞，努力跟上他。路上她被山石拌了一下，让主上淋了雨，岁喻冷眼唬她，腿一软差点没站稳。

    他们对这种事见怪不怪了，岁喻脾气大心气高，嘴硬心更硬，谁都看不起，包括魔尊，这雾隐宫的人看到他都绕道走，生怕触了他霉头。

    本想装作没看见，但这揽月阁七八个人守着显眼非常，他们只能恭敬半跪。

    “岁喻殿下。”

    “叶屿安今日也在此？”

    思黛点头。

    得到回答后全然不顾他们，抬起脚就要进去，被思黛制止：“殿下，还请等卑职通报过后再进。”

    岁喻语气里全是不耐烦：“滚开。”

    “岁喻殿下不可！”

    他任性推门而入，连同侍女一起闯入，思黛和佘影完全拦不住。

    屋内只有叶屿安捏着棋子与自己对弈。棋局被打乱他颇为不悦，盯着闯入者：“你最近是越发放肆了，又想被罚？”

    岁喻听到“罚”一字脸色瞬间难看，下一刻又装作不甚在意道：“要罚便罚，我认就是。”

    叶屿安还不至于为这点小事动气，他注意力回到棋盘，淡然道：“这地方本尊在用，请你离开。”

    “揽月阁不独属于你，我本来也打算来此赏雨，要不是这侍女慢慢吞吞，我定比你早到。”

    岁喻看着他的棋局道：“这样吧，我与你下一局，谁赢谁留下。”

    叶屿安只想快些打发他走，便应下了：“你们先出去。”

    得到指令佘影扯着思黛离开，岁喻带的侍女却不动。

    感受到叶屿安的目光，他勾唇：“采柿跟着我我许久，细心周到，她在一旁端茶倒水，倒也方便。”

    叶屿安不愿和他争如此无用的事，就随了他。

    岁喻要求很多，他唤采柿收拾棋盘，又叫她去泡茶，正式下棋前还需焚香。

    一切准备好才开始棋局。

    这局对弈岁喻很艰难，他不擅下棋，能坚持这么久已是全力以赴，叶屿安每一步都追得很死，让岁喻难以喘息。

    他思考良久才将棋子落定，叶屿安不假思索的落棋，两人棋力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岁喻不屑道：“你与父王可真像，都善于下棋，真是不懂这人间的消遣有何乐趣。”

    叶屿安只回他一句：“动脑别动嘴。”

    就在他思考如何部署下一步时，叶屿安在棋盘旁放下两颗棋子。

    一直占据上风的叶屿安居然认输了。

    岁喻不解：“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