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水尚从惊讶中缓过神来,退身欲躲,却被黑影人牢牢拽住双肩。情急之下,唐昭的蛹宛如一道狂风啸过她四周,邪祟逐一被清理,留得善水逃跑的余地。
险象环生之后,善水怔怔的盯着唐昭,她虽然知晓面前的是颓山玉幻化的蛹,可犹见故人之姿,心中甚是触动。眼见唐昭踏步而来,善水竟有种回到喀拉山的错觉。
“小……善水,你没事吧。”巫厌担忧的问道。
善水:“没事。”丝毫没发觉巫厌对她的称呼有了几分生疏。
对面摇铃声愈急,显是想同他们大干一场,只是这邪祟却不是往善水的方向进攻,竟是将巫厌团团围住。善水不禁急道:“小心。”巫厌本不把周围一团的蝼蚁放在眼里,听善水这么一喊,倒是愣住了,心下十分惊喜:小鹿这是在关心我。
巫厌便轻松灭了层层围攻的小蝼蚁们,以向善水表示自己安然无恙,不必担忧。
这时,锦囊中的甄纯归终于冒了头,对那黑影斥道:“你要灭文乾我管不着,但现在不是时候。谁料这小废物有颓山玉,我可不想死这,赶紧跑。”
黑影闻言,似有不甘,始终不愿挪步,两眼阴恻恻盯着巫厌。
“你可还想见到巫霁?”甄纯归轻声耳语。他终于转身隐入成堆的邪祟中,“是,师父。”
巫厌看了眼善水,只见她点点头,蛹立即斩除了拦路的邪祟,巫厌则先行一步摸到黑影人的退路之上,截停了他们逃跑的通道。两人前后相逼迫,巫厌道:“驭鬼铃,擅自盗用地府法器,往哪跑?地府地牢倒是很欢迎你们。”
甄纯归浑浊的不知是否该称作脸的地方,露出从容淡定的神情,“文乾,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古板了?倒是越来越像整日带着官调的殷判官了。”
“呸,”不提殷儒钰还好,一提他心中就止不住的怒气,“胡说八道什么。”这时范衡煞悄无声息冒到巫厌身旁,递出锁灵盒,巫厌接过便欲徒手抓取那坨会讲话的浑浊物。只是黑影人将锦囊藏入兜中,恶狠狠挡住巫厌,“好久不见。”他咬牙切齿,似乎很是愤怒。
巫厌觉得这声音甚是熟悉,但无暇顾及,对善水道:“锦囊。”善水立即会意,从他身后袭击,先后斩下了他的左膀右臂。鲜血喷洒了巫厌一脸,现下夺取锦囊不过瓮中之鳖、轻而易举,没想那黑影人却给了他一记头槌,两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生起来。
巫厌方摸索到的锦囊落在了地上,善水迅速俯身争夺,黑影人一脚踩住那锦囊,叫善水无计可施。
“他妈的,至今敢把我踩在脚下的还没有,逆徒,你是第一个!”一个女声许是被踩扁了般,咕叽咕叽从黑影脚下传来,没一会儿因善水的拉扯,这动静就变得细长细长。
巫厌拉弓,一齐放出三箭,一指黑影人的脑门,二攻向他下盘,三则指向他心脏。可见黑影人丝毫不惧,侧身只躲去射向心脏的那支箭,其余则一支横穿他的鼻梁,揭去了捂脸的黑布,一支正正插穿他的□□,那般绞痛下,黑影人身虽未死,脸色也是铁青铁青。
“他妈的……”他哀嚎一嗓,“巫厌,你好歹毒。”
巫厌见了黑影人的真容,心里大吃一惊,“巫时?”本想问下一句“你还活着?”见到他上下各挂着一支箭,似乎很快就要不活了,自觉的闭了嘴。
善水将锦囊握在手中,不忍直视这个躺在她眼前刚失去命根子的男人,表情甚至替他悲伤。
这个名为巫时的人,样貌清秀,除去那一双瘆人的红色眼睛,活脱脱一副少年郎模样。善水心里还忖道:“这巫厌与他同姓巫,两人有什么关系?”这时,巫时竟凭着坚韧的意志拔去了上下两只箭,惨绝人寰的叫吼于是迎面袭来。
巫厌迅速上前擒住他,他苍白的脸色向着巫厌,眼里流露出阴鸷的恨意,“我要杀了你。”他被巫厌按在地上动弹不能,嘴上却不饶人。
巫厌则甩出一副悉听尊便的表情,似乎是在挑衅:你来呗,反正也打不过我。“不过,”巫厌自思,“他极力护住心脏,想必弱点在此。一百多年前的人莫名其妙复活,还带了一双陌生的红瞳,实在奇怪。”他陡然想起才交手不久的字桑,他也是红瞳,并且怎么杀都不死,弱点不会也是心脏?两者究竟有什么关联?
善水将锦囊小心翼翼挂在腰间,细腻的白发散落的狼狈,她疲惫的眼里终于松懈了一阵,心想:“抓住了罪魁祸首,事情就没那么复杂了,想必蛹已经全数消灭了出逃的邪祟。”
“不对!”善水惊呼,不对什么却没来得及出口,天上密密麻麻向虫子一样的东西,缓缓落在了他们眼前,卷起层层土灰,倒像是缥缈仙境般的开场。待尘土散去,善水才看清为首四人,其中两人她认识,还有一人她眼熟。
时璋悠悠道:“殷判官渎职,将万千邪祟流入人间,暂革去判官职能,鞭刑五十,地牢服徭役一百年。流浪邪祟由东西南北主神派兵清扫。御神善水因召蛹而出,致横尸遍野,判处魂飞魄散之罪。天道贵生,神枢守衡。今谕三界,凡戕害生灵者,按天律削其仙箓;凡擅改命数者,依玄科堕入酆都。四值功曹巡命,五方雷将护生。阴阳有序,生死有常。钦此。”
其余三人分别是晁武、震王和殷儒钰。听到这里,晁武早早带着身后洋洋洒洒的神兵去镇压已清除邪祟,而无端躁动的蛹。巫厌怒目圆睁,盯着殷儒钰不多见严肃的脸,想起他说的话:三件魂器虽为人所控却并非可控。
倘若仔细想想便可知,殷儒钰早先知晓甄纯归潜伏在阴间,且与震王有所勾结,便将计就计,利用青经烛将巫厌引开,因为巫厌倘若在,定然看不到颓山玉发挥效用,也不能让善水顺利的进入鬼门。这便给了殷儒钰创造了与善水独处的时间,利用善水或者说是颓山玉的力量将甄纯归抓捕,再顺带将令他头疼的邪祟出个干净。这一招虽斩断了他鬼界的仕途,却也保住了三界的风平浪静。
而魂器虽为人所控却并非可控,颓山玉作为杀戮之器,摈除了第一敌人就会开始攻击其他事物,直至尽数毁灭后,再自毁。正因如此,魂器之所以存续,玄妙至极。
巫厌听到时璋定善水之罪时就反应过来了,善水同样不傻,方才一声“不对”就是想起殷儒钰只管叫她造蛹,没告诉她如何消除蛹。一一杀除是杀不尽的,善水心里一咯噔,撒腿就跑。
巫厌先是给了时璋一拳,再就是从震王手中抢过殷儒钰,威胁道:“我要先扒了你的皮,再叫你魂飞魄散。”随即是他狂风骤雨般的拳头,一下一下重重砸在殷儒钰那张若无其事的脸上。
“别叫她跑了,给我追。”时璋似乎很是忌惮巫厌,只管闷声命令身后的天工神兵。
“我看谁敢动她,”巫厌气势极强,似乎一人单挑整个神界都绰绰有余,“老东西,你利用我就算了,利用善水,你是要她的命!”所谓魂飞魄散之罪便是人间的死罪。
殷儒钰平静的挨着巫厌雨点般的发泄,说道:“死,是消除蛹的方式。”这话无疑火上浇油,让巫厌更加恼怒。震王在一旁怎么能容忍自己的手下如此受辱,这不相当于啪啪打他的脸吗?于是大力提起巫厌,甩了出去。
巫厌被甩出去时,紧紧抓着殷儒钰,这厢两人滚出去数丈之外。
巫厌目眦尽裂,身前人形的影子突然被一只庞然大物罩住,他满眼戾气,举起弓箭。
震王虽以暴脾气,天不怕地不怕著称,也不得不忌惮武神文乾三分,这个上天的弃子,如今被称作“神鬼”的神,尚有放鬼安然无恙一事,他几十年前一己之力打败三主神的传说仍然威慑颇多。
时璋见了他身后的凶兽更是不自觉的咽口水,“你你……蛊雕这般邪物不是早就灭亡了吗?你怎么还……”话来不及说完,蛊雕咆哮一声,吓得他连滚带爬的赶紧逃,心虚得很。
“目无尊法,你会有报应的……”走后,时璋的声音隐隐回荡在空气中。
殷儒钰吐了口淤血,顺了气对巫厌道:“善水。”这两个字好似一波冷水,熄了巫厌一半的怒火,不屑于再与震王大眼瞪小眼,“回来叫你魂飞魄散。”于是骑着蛊雕循玉佩指示的方向去了。
待巫厌赶到时,善水四下围了一群着铁盔之士,各个正容亢色,仿佛所擒之人是个十恶不赦的魔鬼。
而善水摸着怀中人的手,似乎已经冰凉,是被挖去心肝而死的,她似乎精神恍惚,嘴里念到:“预知出现了,无缚死了,全城的百姓被屠戮了,为什么?”她身上落下一副画像,是黑发的自己,殷儒钰给的,与张回的那张如出一辙。
死后的别无缚还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剖开的腹部汩汩流出鲜血,晕染了画像。
巫厌见状,骑着蛊雕便横冲过去,手中的弓不断放出利箭,利箭如游蛇般钻入这些精兵的身体里,凶兽张着血盆大口撕裂了他们的盔甲。
虽说神兵一时还抵挡的住,可不出一会儿,便纷纷倒下,只余下满地血肉横飞。
血腥气息很快弥漫开来,善水悲痛的搂着别无缚,回头看见杀疯了的巫厌,一惊之下,怒道:“你杀了他们作甚?他们并未做什么过分的事。”
她无力的低头痛哭,却将好看见画像被血晕染之后显示出潦草的笔迹:有神女者,凝永世未竟之思为神魄,秉回溯光阴之玄通。历红尘万象而悟至道,终散形为甘露,泽被苍生。甘霖所及,枯荣更生,然人间自此长存求不得之叹,亦存求得后之悟。
这幅画像应是有心人所为,而字迹只有浸湿之后才能看见。
“怎么才能让蛹消失?”善水突然发问,巫厌一怔,似乎觉得她在自言自语。
“怎么做?”善水又问一遍,仍旧像是自言自语。巫厌不忍说,良久,他看着善水缓缓举起手中的长剑,剑尖却是向着她自己的胸口。他悚然,忙奔下蛊雕冲去,“不要!”
却晚了一步,善水被自己一剑毙命,还余游丝般微乎其微的气息抬眸望了巫厌一眼,就这么怀抱着别无缚殁了。
千军万马的蛹骤然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