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望海村的雪来得突然。前一日还是阴雨绵绵,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就飘起了鹅毛大雪,转眼间,海边的沙滩、屋顶的茅草、远处的盐场,都裹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连呼啸的海风都仿佛被冻住了,变得沉缓而滞重。

    陈阿娇蜷缩在石屋的旧棉絮里,听着雪花扑打窗棂的簌簌声,只觉得浑身的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这场病比她预想的更难缠,发热退了又起,咳嗽也不见好,喉咙里像堵着团棉花,连呼吸都带着疼。她裹紧了张大娘给的旧棉被,那被子虽然厚实,却挡不住从石缝里钻进来的寒风,冻得她牙齿直打颤。

    石屋的门是用几块木板拼凑的,关不严实,冷风夹杂着雪沫子往里灌,在地上积起薄薄一层白。她想起身找些东西堵住门缝,可刚一动弹,就一阵头晕目眩,只好又跌回棉絮里,胸口的咳嗽又被勾了起来,咳得她直不起腰。

    “咳咳…… 咳……” 她用帕子捂住嘴,帕子上又添了几点刺目的红。心里不由得发慌,在长安时,太医说过她的肺本就弱,经不起这样折腾。可现在,她连请个郎中的钱都没有,更别说抓药了。

    这几日,她靠着张大娘送来的小米粥勉强维持,可自己这副病恹恹的样子,怕是让老人家也跟着操心了。昨日张大娘来看她,眼里的担忧藏都藏不住,她强撑着说好多了,让老人家别挂心,可夜里咳得更凶时,她自己都知道,这病拖不得。

    雪越下越大,连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都变得模糊了。陈阿娇望着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心里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绝望。她逃离了长安的牢,却难道要病死在这偏远的海边石屋里?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 “咯吱咯吱” 的踩雪声,越来越近,停在了她的门口。紧接着,是熟悉的、带着风雪粗粝感的声音:“阿宁,醒着吗?”

    是张大娘!

    陈阿娇心里一紧,连忙用棉被裹紧自己,哑着嗓子应道:“大娘…… 我在。”

    门被推开,一股寒风夹杂着雪沫子涌了进来,伴随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张大娘身上披着件蓑衣,蓑衣上积了厚厚的雪,一进门就簌簌往下掉。她手里端着个粗瓷碗,碗口用布盖着,还冒着热气。

    “这天说变就变,下这么大雪。” 张大娘跺了跺脚上的雪,把碗往桌上一放,搓着冻得通红的手,“你咋样了?听你咳嗽得更厉害了。”

    “好多了,大娘……” 陈阿娇的声音发虚,不敢看她的眼睛。

    “还嘴硬。” 张大娘嗔怪着,走到她身边,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怎么又烧了,前两天不是都好了呢!你这孩子,咋就不知道心疼自己?有事有啥不能和大娘说的!”

    陈阿娇低下头,喉咙发堵,说不出话。

    “别躺着了,起来喝点热粥。” 张大娘掀开碗上的布,一股浓郁的米香混着肉味飘了出来。碗里是稠稠的小米粥,上面还卧着个荷包蛋,旁边的食盅里是羊汤,飘着几块炖得软烂的羊肉。

    陈阿娇愣住了。在冬日这缺衣少食的海边渔村,鸡蛋和新鲜的羊肉,寻常人家只有过年才舍得吃。

    “大娘,这……”

    “这啥这。” 张大娘不容分说,扶着她坐起来,在她背后垫了捆干草当靠垫,“你李大叔今早去县里草市,用鱼干和海带换来一些羊肉,我留了块最嫩的给你吃了补补身子。快趁热喝,发发汗。”

    她舀了一勺粥,吹了吹,递到陈阿娇嘴边:“慢点喝,小心烫。”

    温热的粥滑进喉咙,带着淡淡的米香,熨帖着她冰冷的五脏六腑。那荷包蛋煎得两面金黄,咬一口,流心的蛋黄裹着暖意,从舌尖一直暖到心里。陈阿娇的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混着粥一起咽下去,咸咸的,涩涩的。

    “哭啥呀。” 张大娘放下勺子,用粗糙的手帮她擦了擦眼泪,“是不是不好吃?”

    “不是……” 陈阿娇哽咽着,“太好吃了…… 谢谢您,大娘。”

    在长安时,她吃过山珍海味,喝过用燕窝、鱼翅熬的汤,却从未觉得有什么滋味。可此刻,这碗简单的小米粥,却让她尝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和香甜。

    “傻孩子,谢啥。” 张大娘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盛开的菊花,“你一个姑娘家,孤零零的,病成这样,我咋能不管?”

    她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放在桌上:“对了,这个给你。”

    陈阿娇疑惑地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几小包褐色的草药,散发着淡淡的苦味。

    “这是……”

    “是治咳嗽的草药。” 张大娘解释道,“村东头的王老头懂点土方子,这是他给配的,说熬水喝,治你这种风寒咳嗽管用。我已经跟他说好了,先记账,等你好了,织几张渔网换了钱再还他。”

    陈阿娇的心猛地一揪,眼泪掉得更凶了:“大娘,我不能再麻烦您了…… 我有钱,我……”

    她想说自己有钱,可手摸向枕下的布包,里面只有寥寥十几文铜钱,连抓药都不够,更别说还欠着张大娘这么多恩情。

    “钱钱钱,就知道钱。” 张大娘拍了拍她的手,“你这病要是拖严重了,再多钱有啥用?先把身子养好再说。再说了,几张渔网的事,算啥麻烦?”

    她蹲下身,帮陈阿娇掖了掖被角:“这药我帮你熬上,你喝完粥,好好睡一觉。等醒了,药就好了。”

    张大娘转身去了简陋的厨房,很快,就传来了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水沸腾的声响。陈阿娇靠在干草上,看着厨房门口那个忙碌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又酸酸的。

    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馆陶长公主。母亲对她是疼爱,可那份疼爱里,总带着些功利和期望,希望她能巩固陈家的地位,希望她能得到刘彻的宠爱。她也想起了宫里的宫女太监,他们对她恭敬,却带着畏惧和谄媚,从没有人会像张大娘这样,不带任何目的,真心实意地对她好。

    这些天,张大娘每天都来看她,送来热饭热菜,帮她打扫屋子,甚至还帮她织了半张渔网。李大叔也时常默默送来些鱼干、海带,从不多说一句话,却用行动表达着善意。

    这些她曾经不屑一顾的 “乡野村夫”,却在她最落魄、最无助的时候,给了她最珍贵的温暖和关怀。

    “药熬好了。” 张大娘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汤走进来,热气腾腾的,散发着浓郁的苦味,“有点苦,我给你留了块麦芽糖,喝完含着。”

    陈阿娇接过药碗,没有犹豫,一饮而尽。药汤很苦,苦得她舌头都麻了,可她却觉得心里甜甜的。她含住张大娘递过来的糖块,一股淡淡的甜味在舌尖弥漫开来,中和了药的苦涩。

    “睡会儿吧,雪停了天就晴了。” 张大娘帮她盖好被子,轻轻带上了门。

    陈阿娇躺在床上,听着门外张大娘踩着雪离开的脚步声,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感激。她知道,自己不是孤单一人,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还有人在关心她,在帮助她。

    或许,这就是她一直向往的生活。没有宫廷的尔虞我诈,没有身份的高低贵贱,只有最朴素的善良和最真挚的情感。

    她闭上眼睛,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微笑。药的苦味还在舌尖,可心里的暖意却越来越浓。她相信,等雪停了,天放晴了,她的病一定会好起来,她的新生活,也一定会像这海边的日出一样,充满希望和光明。

    窗外的雪还在下,可石屋里的寒意,却仿佛被这碗热粥、这碗苦药、这份来自陌生人的善意,一点点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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