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三娘将陆二娘背到家,请了大夫为其看诊,大夫查看过伤势表情凝重,不知如何下手。
“大夫。”陆三娘心底升起不好的预感,询问大夫,“二姐的腿,不会……”
“唉。”大夫叹息一声,“断了便是断了,即便能接上,日后也会落下残疾,行动不便。”
“啊!”陆三娘听后脚下发虚,摇摇晃晃退后好几步,扶着床尾的栏杆才堪堪站稳。
二姐竞争家主失败,没了宅子,以后不会赖上她吧?
前来送水的张连溪闻言心底一咯噔,手里的水壶脱手,掉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这反应,显然是与妻主想到一块去了。
夫妻俩目光相碰,皆畏惧将来的麻烦,愁上眉梢。
与之相比,陆吉一觉到天亮,醒来伸个懒腰,问殷勤侍候的小厮,“昨夜家里有什么动静没有?”
小厮笑着道:“回主君,听说昨夜有小贼试图翻墙闯入,触发了布防,吓得从墙头上翻下去了。”
“我就说嘛,这世上没有白花出去的钱。”陆吉高兴极了,眼底的笑意与明媚阳光交融,明媚又刺眼。
他乐呵呵追问:“那小贼最后可捉到了?”
小厮摇头道:“没。护院出门捉贼,那贼人早就跑得无影无踪。”
“可惜……”
小厮这番话是明德特意吩咐过的,怕陆吉听到真相之后受不住打击,精神受创极容易疯癫。
是以小厮根本不敢说实话。
陆吉对自己的布防颇为满意,妆容收拾整齐之后,兴高彩烈地找齐霞邀功。
见到齐霞眉飞色舞地道:“怎么样,我这二百两银子花的值吧?听说昨夜有贼人企图入室,被布防拦住了。”
“嗯。”齐霞吐出一口刷牙水,又将猪毛牙刷在陶瓷杯里涮干净,点头道:“布防确实有用。”
陆吉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期待,等待半晌,没见她有继续说话的意思,脸上笑意渐渐消失。
”然后呢?”
“什么然后?”齐霞不解其意。她嫌弃陆吉大清早立在跟前碍事,伸手将人移到一边去,“人没抓到,哪有什么然后。”
陆吉跺脚道:“我可是替你挡下一场灾祸,你不夸我两句?”
齐霞顿住脚步,回头望着他。
原来是想药夸赞。
齐霞想了想,道:“道长手艺确实了得,你可以吩咐厨房,给道长加鸡腿。”
陆吉讨要夸赞没得逞,好心情消散的一干二净,反而增添几分气恼,望着她背影干瞪眼。
这女人可真吝啬,一句夸赞都舍不得。
齐霞忙得要死,每天睁开眼睛便开始布局,哪有精力与心思哄陆少爷高兴。
她梳好头发,直奔厨房,教厨娘做菜去了。
厨娘们昨日跟着齐霞学习半日,对她的厨艺赞不绝口,厨娘们心照不宣,她们这个小东家是个深藏不露的,千万不能小瞧了去。
皆静立在侧,聚精会神地盯着小东家炒菜。
今早齐霞做的是回锅肉、蜜汁鸡翅、酸菜鱼、炸丸子,素菜有上汤小白菜、鸡汤白花菜、蒜蓉荠菜。
回锅肉出锅,腾腾的热气尚未散去,厨娘门便迫不及待伸出筷子,七八双筷子飞来,你一块她一块的,一道菜瞬间见了底。
“肥肉肥而不腻,瘦肉滑而不柴,辣中带甜,口感好独特。”
“酱料包裹着肉片,咸鲜适中,每一口都是精神上的享受啊。”
“再说这卖相,与传统炒肉完全不同,以前蒸是蒸,煮是煮,炒是炒,先蒸再炒这种坐在方法,我也是第一次见。”
听了厨娘们的一番夸赞,齐霞的嘴角微微上扬,心里像裹了蜜一样,就连炒菜的动作都变得更加轻快。
被人夸赞的感觉真好。
突然想起早晨陆吉来找她,话里话外想要一个夸赞,而她只夸赞了道士,对陆里的付出只字未提,确实有点过于吝啬了。
夸赞又不花钱。
想到此处,齐霞手上的动作加快,锅里的菜量也跟着翻倍。
厨娘在心里暗呼“这回有口福了”,可当蜜汁鸡翅出锅的时候,她们看着盘子里的八个鸡翅,再看看远处那两碟子,对小东家的印象有些动摇,评价在抠门与大方之间反复横跳。
说她抠门吧,她吩咐买菜的时候不计成本,炒完的菜也会分给厨娘。
说她大方吧,现在把蜜汁鸡翅护得那么死,八个厨娘,一人只给一个鸡翅,生怕她们多吃。
众人此时的心情非常复杂。
齐霞似乎看穿了她们的心理活动,皱眉道:“这两盘儿是我留给父亲与夫郎的,你们就别想了。”
“来人。”齐霞喊来婢女,指了指锅台上的菜肴,吩咐道:“将这道蜜汁鸡翅给你们主君送过去。”
“是。”婢女端起蜜汁鸡翅,问道:“家主可还有话,须要奴婢代为转达?”
厨娘们竖起耳朵来听,好奇她会让婢女给夫郎带什么脸红心跳的话。
齐霞摆摆手,“没了,让他自行体会。”
婢女在心里把这话琢磨一番,然后点点头,端着盘子离开厨房。
清风徐来,菜肴的香味直往鼻尖里钻,勾的婢女口舌生津,她咽下口腔里的唾液,可是口水源源不断,怎么咽也咽不完。
脚下步子加快,来到主君院子中,被主君院子里的小厮拦住,“男子住处,女子勿进,把菜给我吧。”
负责送菜的婢女道:“家主说,夫妻之间的情谊不必言表,主君自可体会她的良苦用心。”
“知道了。”小厮接过婢女手里的盘子,转身朝房里走,边走边在心里琢磨这句话的意思。
陆吉见小厮眼中含笑,嘴角微扬,问道:“怎么,出去一趟,捡钱了不成?这么高兴。”
小厮将盘子放桌上,笑回:“主君莫要拿小的打趣,即便捡了钱,也是主君的钱,是要上交的,落不到小的兜里。”
陆吉瞥他一眼,“那你大清早的这般高兴。”
“小的是替主君高兴。”小厮解释道:“这道菜乃家主亲自所做,刚出锅便差人送了来,这说明家主心里头装着主君呢。”
“主君快尝尝。”小厮递上筷子。
“真的?”陆吉心生狐疑,还是接了筷子,夹起一个鸡翅品尝。
鸡翅表皮酥脆,撕开的瞬间肉汁欲滴,肉汁的香甜与鸡翅的鲜香完美融合,甜而不腻的味道从舌尖蔓延至喉咙,真是越吃越想吃,就连骨头都想嗦干净。
陆吉吃了一个还想吃,接连吃了三个。
小厮见他对这道菜很满意,笑眯眯道:“随鸡翅一道而来的,还有家主的一句悄悄话。”
陆吉一愣,将送到嘴边的鸡翅移开,示意小厮继续。
小厮轻咳一声,继续道:“家主说,她对您的情意难以言表,都在这道菜里头,主君尝了这道菜,自会理解她对您情谊有多浓。”
“……”陆吉的脸旋即红了,甜腻腻的味道从嘴里甜到心里,整个人被甜蜜冲击的头脑发飘,如至云端。
这死女人,含蓄的很,有什么话不直接与他说,非要拐八百道弯。
怪不得前几日他那么主动,那么直白,她却摆出一副坐怀不乱的样子,原来是不喜欢直来直去,反倒喜欢这种隐晦表达。
喜欢这种调调啊,也不是不可以。
陆吉放下筷子道:“你去准备些针线,我打算亲自为妻主绣荷包。”
小厮即意外又惊讶,眼睛都睁圆了一些。
主君从小到大从未碰过针线,怎么突然要绣荷包,能绣成个啥呦。
不过,他不敢忤逆主子的意思,默默准备针线去了。
他前脚刚走,后脚便有另一个小厮进门,端进来几道菜,说是齐霞特意吩咐,要他趁热吃。
陆吉惊诧的目光在桌上转了一圈,看这些菜品的卖相,全是他没有吃过的,香味扑鼻而来,诱人食欲。
他食欲大振,捏着筷子挨个品尝。
“与她相识二十年,竟不知她厨艺这般好,今日一反常态,亲自下厨为我做菜,八成是我的布防起了效果,她觉得我有用。”
一顿饭的功夫而已,陆吉总结出一个道理。
这人呐,不会无缘无故喜爱另一个人,除非那个人身上有吸引人的特质,或是相貌出众,或是文采斐然,或是品德优异,亦或者于己有利。
他占了容貌出众这一项。品德优异谈不上,却也没害过谁,应该不至于被人厌恶。文采他是没有分毫的了。能持续吸引齐霞的,唯有“于己有利”这一条。
从前,他以为容貌是男子无往不利的利器,一饭之间,这种想法就变成了“我得有用”。
容貌只是打开人心的钥匙,常驻还须持续付出。
稍稍抓住感情本质的陆吉,心里刚积攒的那点甜蜜夹杂了一丝苦味,头顶笼罩着一层愁云。
向来是别人对他持续付出,而他只选择接受与否,接受便舒舒服服享受,从不用考虑回馈。
让他持续付出,他能坚持吗?
愁啊。
试试吧。
吃过早饭,陆吉便窝在房里摆弄针线,捧着花撑子,笨手笨脚地引针穿线,不是针脚歪了,便是线头打结,负责指导他女工的绣公眉头紧锁。
主君这不是功底差那么简单,是毫无功底,无从教起。
在教下去,十个手指头几十个针眼,老祖君见了会心疼。
绣公犹豫着劝道:“主君,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哎呦。”说话间陆吉又挨了一针,捏住手指按压止血,对针起了一层心理阴影。
他歪头盯着绣公,道:“说吧。”
趁绣公说话,他也能缓缓。
绣公道:“每个人皆有自己的专长,老家主擅长做生意,老祖君擅长诗词歌赋,您……”
陆吉好奇追问:“我擅长什么?”
他听出来了,绣公这是拐弯抹角说他绣活不行,这他承认,他绣活确实不行,连刚学绣活的小男孩还不如,至少刚学绣活的小男孩不会专挑自己手指扎。
但听绣公道:“依老奴看,您适合管理中馈,只须知人善用即可,不必亲力亲为,比如……”
“比如您送家主贴身物件,只须把绣样画下来,吩咐老奴来绣即可,用不着在绣活上浪费时间。”
“主君应该把时间花在自己擅长的事情上。”
陆吉听了绣公这番话,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