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认知

    绣公此言不无道理。

    世上男女千千万,各有优缺,但谁也没因为身负缺点而活不下去,都活得好好的呢。

    他有点缺点怎么了。

    即使他厨艺不行,绣活不行,动手能力不行,那又怎么了,他也有自己擅长的东西,扬长避短就好了。

    陆吉沉思片刻,盘旋在心底经久不散的那团迷雾渐渐退去,就感觉眼明心亮,豁然开朗。

    “你说的对,这荷包也不是非修不可。”陆吉将花撑子丢进笸箩,起身整理起皱的袍摆。

    他安慰自己,“家主未必喜欢这些。”

    绣公暗暗松口气,终于摆脱教主君绣花这个苦差事了。

    “那老奴……”绣公试探着道:“可以走了吗?”

    陆吉摆摆手,“这用不着你了,退下吧。”

    待绣公走后,陆吉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思考如何才能给齐霞反馈,才能让齐霞无偏差地收到他的心意。

    结合近日的交流与表现,陆吉得出一个结论,送那些男男女女常送的物件没用 ,齐霞不会看一眼的。

    家里接连出事,齐霞的压力陡增,对安全的需求极为迫切,所以当他为宅邸做了布防,适才得到齐霞的欣赏,按照这个思路来准没错。

    陆吉自以为找对了思路,独自去见道士徐子江。

    徐子江住进陆家,忙活了两日,如今洗了澡,换上干净衣物,头发梳的利索板正,胡子也刮干净了,看着倒有几分仙风道骨。

    活干完了,银子也拿到手了,他打算今日离开陆家,继续云游。

    刚出门,迎面撞上陆家主君。

    徐子江深施一礼,拜道:“赶得早不如赶得巧,贫道正想找您道别,您就来了。”

    “道长着急走?”

    “贫道四海为家,从未在一处久留。”

    “落雁城人杰地灵,水土养人,道长不妨多待些日子。”陆吉扣住徐子江的胳膊,怕一不留神,这人飞天遁地跑了。

    徐子江挑眉道:“您这是?”

    他心头蹦出一个词:强行扣押。

    陆吉道:“我这人朋友不多,与道长一见如故,还想与道长多相处几日。”

    徐子江板着脸道:“贫道活了四十多年,游历两百多地,阅人无数,自有通过面相洞穿人心的本事,这不是您的心里话。”

    陆吉:“……”

    徐子江:“说吧,还有何事相求?不过贫道有言在先,您可以求,但贫道也可以选择不答应,如果答应,报酬自然少不了。”

    “道长好本事。”陆吉松开他,转而惆怅道:“道长应该猜到了,我与家人皆面临危险,若想自保,只靠院子里的布防远远不够。”

    徐子江心下了然,“您是想置办些防身的武器?”

    陆吉见他上道,暗自夸他是个聪明人,继续维持惆怅担忧的表情,道:“总不能一直待在宅子里不出门吧。”

    徐子江询问主顾要求,“您说具体点,需要什么样的武器,或是武器具备的功能。”

    陆吉思忖道:“小巧玲珑,便于随身携带,便于隐藏,危机时刻能够瞬间触发,杀伤力不输远程弓箭。”

    徐子江诧异地望着他。

    一个连落雁城都没出过的富户少爷,断然没见过什么厉害的暗器,却在脑子里把暗器的功能描绘出来了,脑子里有点东西。

    徐子江故作神秘地捋胡须,仰头看天道:“您说的这种东西名曰暗器,确实便于携带,威力强悍,却不属于正道,为君子所弃。”

    陆吉不这样认为,“什么君子不君子的,能保命就是好东西。死物没有灵性,全凭人用,暗器在正派人手里便是好,在小人手里便是坏,主要还看什么人使用。”

    徐子江没想到陆吉能有如此见解,哈哈大笑起来,笑罢道:“好,好啊。”

    “贫道可以答应祝你一臂之力,不过你要答应贫道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左右不过花费些钱财,只要老道士不狮子大开口,他立马便答应。

    谁知道长郑重其事道:“你要拜我为师。”

    陆吉震惊:“什,什么?”

    徐子江重复:“频道说,可收陆公子为徒。”

    他呆愣好半晌才缓过劲来,脸上挂着不太明显的愠怒,“道长,我已成婚,妻主尚在人世,你劝我入道?”

    都说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这道士反其道而行之,相处不过三日就要坏人姻缘。

    月老的仇敌吧这是。

    “陆公子莫要激动。”徐子江悠悠道:“我修的乃是奇门遁甲之术,入的是逍遥道,我这一派与其他道派不同,弟子可饮酒吃肉,可结婚生子。”

    “那岂不是没啥规矩。”陆吉质疑他这门教派的正规性。

    “有,怎么没有。”徐子江道:“入我逍遥派,弟子必须遵守门规,不可利用奇门遁甲之术帮扶心思不正之人,不可枉顾人命,不可谋不义之财,不可将所学传授心思歹毒之人,门内弟子若违反门规,杀无赦。”

    “就这。”

    陆吉听了这什么逍遥派门规,觉得规矩倒是不多,那他也不想遭受制约,规矩多活得不自在。

    可以让齐霞试试。

    即满足了老道士收徒的需求,又达成了保护齐霞的目的。

    陆吉心里有了主意,脸上笑容愈发开朗,一双眼睛闪闪发亮,日光落在他眼里再金光灿灿,仿佛世间的一切在他眼里都变得美好起来。

    徐子江自诩双眼可洞穿人心,此时此刻,面对陆公子这双满含笑意、金光闪闪的眼睛也懵了。

    他只知道陆公子没憋什么好屁,却猜不透这样涉世不深的小公子,能想出什么歪主意。

    他安安静静等着答案。

    陆吉笑着道:“道长欲收徒,想把一身绝技传下去,可以理解,但我才疏学浅,笨手笨脚的,脑子也不聪明,学不来道长的绝技。”

    徐子江不高兴道:“这么说,你是拒绝我喽?”

    “不不不。”陆吉忙道:“我给道长推荐一个脑子聪明的,你看我那妻主资质如何?可够格拜道长为师。”

    徐子江脑子里蹦出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个头与陆公子差不多,身材匀称,头上没什么首饰点缀,仪态却透着几分不容人侵犯的威严。

    仿佛周身笼罩着一层无形的铠甲,任何人都别想对她的精神世界产生攻击,是个意志坚定的人。

    有自己的思想。

    资质是不错,可齐姑娘投身商贾,世人皆知,商贾重利忘义,是个商贾九个利欲熏心,唯利是图,为了获利甚至可以出卖良心,他这身绝技落在这种人手里,那天下还不乱套了。

    想到这,徐子江打了个冷颤,脑袋摇的拨浪鼓似的,“不行,她不合适。算了,你也不合适。”

    徐子江抬腿要走,胳膊被陆吉紧紧攥住,卖出去那半步不得已收了回来,冷眉冷脸看着陆吉。

    “怎么,陆公子还想强留?”

    “不,不是。”陆吉道:“道长本事了得,我哪能留得住。我知道道长的担忧,不就是怕一身绝技落入歹人之手,扰乱这世间的平衡么,我只是想为妻主说句话,她绝对不是那样的歹人,道长不要看身份便着急下定论,先见见人。”

    “不必!”徐子江刚说完,一个人影踏入院门,春风浮动她的裙摆,纱裙微微荡起,衣带飘动间,发丝跟着随风飘扬。

    二十出头的女子,步伐稳如中年夫人,仪态却如同展翅飞翔的蝴蝶,周身光华萦绕,让人移不开眼。

    这就是他梦中徒弟啊!

    “徒儿。”徐子江意识到自己喊错了人,忙纠正称呼,“齐娘子。”

    齐霞快步走到两人面前,目光在徐子江身上一扫而过,落在陆吉脸上,“你随我去陆家主宅送账册。”

    “哦,好。”陆吉应声。

    “既然答应了,现在就随我走。”齐霞转身,想起来什么,微微回头道:“道长拿了银子,请自便。”

    这道士来历不明,在家里久留不安全。

    徐子江就跟没听懂似的,笑嘻嘻上前一步,“齐娘子要出门吗?不防带上贫道,可保齐娘子周全。”

    齐霞徐徐转身,上下打量他一番,没什么特别的,一个会些本事的云游道士罢了。

    她见识过更为尖端的武器,道士会的,还入不了她的眼。

    身怀绝技的道士被人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也就罢了,好像本事也遭到了质疑,这谁能受得了。

    他怀着证明自己的心思道:“齐娘子是不信贫道有真本事?”

    “信,自然是信的。”齐霞道:“道长的布防可起了大作用,昨夜挡住一波贼人呢。”

    还是顶点用的,这得承认。

    徐子江闻言脸上得意洋洋,捋着胡子道:“贫道出手,自是万无一失。贫道本是齐娘子既已见识过,对于贫道提出的建议何故推辞?”

    “是付不起银子吗?”

    “呵,你要随我一起去看热闹,还想让我付钱?”齐霞都听笑了,多无礼的要求啊。

    “陆少爷,还不走?”齐霞给陆吉使眼色。

    她早上命人给陆吉送了八道菜,这小少爷想干吃饭不干活,那怎么行。

    陆吉想与齐霞拉近关系,自是随着的意思办事,对道长抱拳,“道长请便。”

    然后随齐霞离开。

    两个主子一走,几个小厮上前,将徐子江团团围住,唯首的小厮比了比手,恭敬道:“道长请。”

    徐子江气愤拂袖,冷哼一声,背着包袱扬长而去。

    齐娘子说他是看热闹的,不用花钱,那他倒要跟去看看,陆家的热闹到底精不精彩。

    十几个护院在前方开道,齐霞的马车畅通无阻,她的马车后边还跟着一辆无棚马车,车板上放着一个木箱。

    木箱子有去无回,连油漆都没刷一层,保留着原木色,靠近箱子的人还能嗅到一股子木香。

    三月初的风较之前暖和一些,城中百姓换上轻薄的纱料单衣,行走起来更加轻快。

    不少人驻足围观,纨扇遮面,低声议论。

    “这是谁家的马车?前边那辆看着豪华气派,怎么后边这辆,箱子如此粗鄙简陋。”

    “应是哪个穷鬼租马车充门面的吧。”

    “想来也是如此。普通人家打箱笼至少也要刷一层漆,一层漆不刷的,还是第一次见。”

    豪华马车与无漆木箱形成巨大反差,吸引了路人的好奇心,皆想看看谁家娘子这么好面子,打肿脸充胖子,最后又会闹出什么笑话。

    不知不觉间,马车后边好些不相干的人随行。

    春风掀开纱帘,这些人恰好落在陆吉眼里,他微微抿唇,责怪道:“想羞辱新任家主,也不至于抬这么个箱子,让人笑话我们。”

    齐霞按住车帘,阻断陆吉向外看的视线,纠正道:“你记住了,我们此去主宅,可不是奔着羞辱新任家主去的,而是道喜,这箱子是见面礼。”

    “见面礼?”陆吉皱眉,好像没听懂。

    齐霞从铺子里调人手,连夜誊抄账本,就想给新任家主找不痛快,别以为他不知道。

    现在齐霞说送礼,上门添堵也算送礼的话,那这事他一天能杀个七进七出,气死一干人。

    陆吉注视着她的眼睛。

    她的眼神坦荡真诚,无半分逗弄他的意思。

    陆吉明白了什么叫惺惺相惜。

    齐霞与他本质上是一种人,身上具备同一种特制,喜欢给人找不痛快,并且乐在其中。

    能得妻主如此,甚合他心意。

    如此,不用改变自己的性格,只要让自己变得有用,便能与她靠的近些。迎合齐霞变得简单起来。

    陆吉低笑出声。

    齐霞问道:“你傻笑什么?”

    陆吉道:“没,没什么。就是想到新任家主因怒火攻心而暴跳如雷的样子,忍不住想笑。”

    “你呀。”齐霞抬手,在他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还是那么不着调。”

    这么大的事,到了陆少爷嘴里,跟玩游戏似的。

    身边的小公子镇定自若,说起话来云淡风轻,齐霞紧张的心情也放松些许,神态更加淡定。

    穿书一回,就是要活个痛快,紧张个什么劲儿啊。

    马车停在陆家主宅门前,主宅护院如临大敌,排成一排,将大门护住,一副生人勿近的阵仗。

    财芸禀道:“家主,陆家主宅新添了不少护卫,您得当心些。”

    齐霞道:“知道了。”

    她挑开车帘子,从车里探出头,微风拨弄她额前的发丝,秀气的眉眼神采奕奕,看呆了围观百姓。

    “这哪里是穷鬼,这分明是富户。”

    “那是以前,今时不同往日了。陆家大房顶梁柱一死,陆少也被陆二娘赶出家门,听说没分到多少家产,日子过得大不如前。”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怎么着,也比我们有钱。”

    “那倒是。”

    看热闹的议论纷纷,齐霞置若罔闻,落地站好,回身搀扶陆吉下车。

    齐霞能亲自搀扶,陆吉的虚荣心得到满足,越看齐霞越顺眼,站稳后多看了齐霞一眼。

    她若是日日如此,那该多好。

    齐霞也瞥了他一眼,让他安心。

    两人眉来眼去的,落在围观百姓眼里又是一番谈资。

    “啊啊啊,我看到了什么,齐娘子与陆少爷用眼神互通心意,他们看起来好恩爱,完全没受家变影响。”

    “可不能小瞧了齐娘子,能在家族乱斗中全身而退,新任家主刚上位,她便敢登门,看来是有备而来。”

    “这回有好戏看喽。”

    他们眼中的齐霞,是那勇闯阎王殿叫嚣的小鬼,不怕飞灰湮灭的硬骨头,实际上也是如此。

    她的脚步稳健有力,身旁只有十几个护卫随行,却走出了挂帅出征、稳操胜券的气势。

    陆吉昂首挺胸,与她并肩而行,像只斗志昂扬的孔雀,盛气凌然,睥睨万物苍生。

    护卫让出一条路,两人款款来到主宅门前。

    齐霞对主宅护卫道:“劳烦这位娘子前去通传一声,吉祥少爷携妻来访,送上贺礼。”

    护院警惕道:“送贺礼啊。家主刚接手陆氏,忙于熟悉一应事物,没时间接待二位,贺礼送到便回吧。”

    不待齐霞开口,陆吉恼了,指着主宅护院便是劈头盖脸一通骂:“本少爷给你脸了是不是,敢这么对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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