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残阳铺水中,黄昏已然来临。
琉樱羽諾望了望天:“在夜幕降临前调查完河神庙吧,最好揪出凶手,别给他行凶机会。”
话语间,五人已来到河神庙前。
踩过坑坑洼洼的青石板,离陌推开门,率先走入其中。
一股浓重的香火味钻入鼻腔。庙内光线昏暗,仅有的光源来自墙上几盏摇曳的挂灯。火苗在浑浊灯油里挣扎,勉强映亮方寸之地,却将广大空间推向更深的阴影。
庙宇中心,那尊巨大的河神木雕,端坐在布满裂纹的石座上。神像被岁月和湿气侵蚀,五官模糊不清,在摇曳烛灯下愈发显出些许诡谲,与“神圣”并不沾边。
谁都没有说话。
这时,一阵脚步声轻轻响起,众人朝声音所在方向看去。一位衣着素雅的老妇人自神像背后走出,微微一笑:“虔诚的信徒啊,香火在那里,请自取吧。”
“您是?”
“我姓弥名雅,是河神庙的守庙人。”老妇人颔首,“诸位看着面生,是……诡江南的客人?”
“是过路人,在泯水村歇脚。”鸢时温和道,“听闻近日诡江南不太平,特来参拜河神,以求平安。”
“半月来泯水村已经死四个人了,我……唉,算了。”弥雅沉重摇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诸位在此留宿,要注意安全啊。”
“守庙人——河神的使者,您想必是最接近祂的人了。能不能同我们讲讲,此番,河神为何降罪?”寒冥修问。
妘婳:“作为外乡人,我们也想了解诡江南的文化与信仰。”
沉默片刻,弥雅眼中忽然流出两行清泪:“是报应!都是报应!祂……祂要惩罚二十年前参与那件事的所有人!”
二十年前?那件事?
羽諾和寒冥修对望一眼,默契想起了在听雨小筑聊的那些:修堤坝触怒了喜怒无常的河神,上游清泉村惨遭天谴?
这只是一个传说,一种版本。而今,他们终于到了诡江南,终于能听听当地人的所见所闻了。
“中藏廿载恨未央”……廿载,二十年……正好对上!恨未央……是谁在恨?恨的又是谁?还有内幕?果然,当年的事绝非天谴那么简单。此番降罪,若是对二十年前降罪的报应,显然说不通:河神怎可能降罪于自己的降罪?
“可以……请您讲一讲吗?”鸢时将手帕递给弥雅,同时,她在背后悄悄甩出一张载声符。
“……谢谢。”弥雅接过手帕,擦了擦眼泪。这么多年,她始终将这段往事,连同复杂的情感深埋于心底,不能说,也找不到人说;此刻,面对几个素未谋面的外乡人,却打开了情感的出口……
曾经的清泉村位于诡江南上游,坐拥全江南最佳河段,形成一道天然的狭窄河谷。
二十五年前,清泉村举全村之力,在河谷处修建了坚固的土石堤坝,以抬高水位。从此,清泉村不仅解决了自身用水,还开垦大片肥沃的河滩地种植作物,成为这一带的富庶之地。
下游的泯水村呢,水源依赖河段支流,容易受上游影响。清泉村筑坝,让本就水量不丰的泯水村雪上加霜,土地干裂、水车停转,村民生活逐渐艰难。
时任泯水村村长的付晟,多次要求清泉村开闸放水,均被清泉村以祖业、心血为由拒绝……两村矛盾日益尖锐。
终于,大旱之年,矛盾达到顶峰!
泯水村水源几近枯竭,田地龟裂,村民日常生活供水甚至出现困境,不会术法的村民们束手无策。于是,风砚、宁一庆、单明辄为首的三人策划了毒计:
精通药草的风砚,暗中制作了名为“蚀心散”的剧毒。在一个深夜,水性良好的单明辄潜入河中,对堤坝的关键结构做了手脚;随后,宁一庆在风砚指导下,将大量蚀心散粉末,倒入清泉村唯一的大型蓄水池——池中之水正是被堤坝拦截的河流!
做完这一切,三人悄悄折返……
次日清晨,清泉村村民如常取水、灌溉,剧毒迅速发作,老弱妇孺首当其冲!
同时,被做手脚的堤坝,在蓄水压力下轰然垮塌。积蓄的毒水混合垮塌的土石,如死亡洪流般,迅速冲毁了清泉村的屋舍!侥幸未中毒的人也被洪水卷走,抑或被倒塌的房屋掩埋……清泉村几乎从诡江南的地图上消失。
作为守庙人,弥雅透过河神之眼目睹了这一切。但她只能选择看破不说破,无可奈何……
“这根本不是天谴,是人祸!一场争夺水源产生的人祸!”鸢时紧紧攥拳头。
“逻辑错了。”离陌道,“目的并非水源。”
鸢时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也对。泯水村在河段下游,往蓄水池投毒,毒会顺着河流蔓延过来,这不是自取灭亡是什么?”
就在这时,一只纸鸢停在了寒冥修手背上。
他盯着纸鸢看了片刻,忍不住皱起眉头:“庙里光线太暗,我看不清,你们随我去外头吧。”
“失陪。”妘婳朝弥雅礼貌一笑。
弥雅回以微笑,表示理解。
走出庙宇,琉樱羽諾直截了当:“韩宗师,我并不相信凭你的夜视能力,会看不清纸鸢。”
离陌意会:“有什么不能让弥雅听?”
“你们自己看吧。”寒冥修展开纸鸢。
读完江休信上的内容,在场五人都神情严峻:
“能解答了。”羽諾沉声道,“调配蚀心散的风砚,将所谓的净疫草药倒入河中——实际上是蚀心散的解药。营造出驱疫假象,赢得了泯水村众人的爱戴与尊重。”
“这次死去的几人,都有个共性:清泉村毁堤投毒的主谋,且在事后成为了‘净疫’大功臣,名利双收。”寒冥修概括道。
“料想,付晟能第一时间得到‘清泉村突发瘟疫’的消息,只因他是知情者。即便不曾亲自参与,也默许了投毒,所以才能在事发瞬间发布‘不能取用河水’的通知。”离陌推断道,“随后,他利用村民的河神信仰,与弥雅主持仪式,将阴谋包装成天谴假象。”
“如此说来,弥雅同是知情者?难怪……”鸢时恍然,“她方才那番话里,隐藏了对自己不利的因素!事发后,她成了河神的代言人,帮付晟维持以河神信仰为核心的统治。”
恨未央……恨未央……恐怕,凶手是二十年前清泉村案件幸存的人,一个灵修者,兼复仇者!
妘婳:“怪不得付晟支支吾吾,前后矛盾。他既希望我们揪出复仇的凶手,又怕牵连出廿载的惨案,自己名誉扫地!”
“……恶心透顶。”一贯正直的羽諾忍不下去了,“这种委托不接也罢。”
“弥雅为何要对我们这些外乡人,说出部分真相?她本可以瞒一辈子。”寒冥修感到蹊跷,再度将目光挪回信上,突然神色一变,“不好!”
信上说,石桥第七孔又现紫光;虽已被雨瞳用厄扶行证伪,但……紫光仍就意味着,今天,凶手要杀人!
他立刻冲进河神庙!
来不及了。
就在他们暂离庙宇的几分钟里,弥雅死了。
……
鲜血一滴滴从空中滴落,守庙人被悬挂在房梁上,头歪向一边。然而,她的脸上却挂着释然笑意,就好像……早知这一切会发生,因此决定吐露真相,留下遗言。
寒冥修默然。
离陌等人发现不对,跟着他冲了进来,被眼前这一幕所震撼。鸢时嘴唇颤抖:“这么快……?!凶手竟然……!”
环顾四周,没见到半个人影。真凶杀完人后逃之夭夭,不曾留下线索。
“……晚了一步。我们不该出去的。”离陌沉声道。
妘婳默背一遍童谣,黯然:“任务要失败了……水涨二尺、厉鬼扯脚、桥下抬头、雕梁亡魂、腹语索命都发生了!河神睁眼、石桥七孔和廿载仇根这几句里找不到信息啊……”
寒冥修抬起头:“还没结束。弥雅不曾参与投毒、毁坝,她只是利用河神信仰、帮付晟维系统治的知情人,复仇者也并未放过她……下一个目标,很可能是付晟!”
“方伯没参与二十年前的事件,依旧遭遇不测,证明凶手不在乎复仇是否牵连无辜者。”离陌看了看弥雅的尸首,道。
纸鸢上提到,桥顶有个血手印。
“会不会是,凶手使用灵力,驱使水草缠住船身,再将宁一庆拖下水?”鸢时推测,“水草勒住他的脖子,完成绞杀,形成厉鬼扯脚假象?”
离陌:“并非抬头的动作会触发机关,单纯是凶手不想让人抬头——他藏在桥顶!一旦暴露,‘人祸’真相就会大白。宁一庆死时,方伯因恐惧四处张望,无意间抬头发现了躲藏的真凶,因此被灭口。”
曾以为,童谣每半句对应一个事件;事实上,凶手设置的死亡陷阱,很可能一整句对应一个事件。所以,无辜的方伯原本不在杀戮范围内,“厉鬼扯脚拖三丈,桥下抬头命不长”全句都指向宁一庆!
童谣定然还有玄机。
“凶手非但不在乎,甚至对整个泯水村怀恨在心。付晟可耻,但不知情的村民无辜,”理性分析后,琉樱羽諾沉声说,“……委托不能止步于此。”
“找到付晟,跟另外五人会合。”寒冥修当机立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