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玉溪当然知道,因为她就坐在这儿,静静地看着坐在不远处的男子。
原本她并不想说知晓柳玉溪这个名字,但转念一想,与其一直躲着李怀章,倒不如大大方方的,把他掌握在眼皮子底下。
既然他现在并没有杀了她的意思,那么就与他虚与委蛇,说不定这个李怀章的存在能够助她一臂之力。
那么就放个钩子,勾住他。
“我,知道。”
听到她的回答李怀章更加确信:“她是你的妹妹,对吗?”
柳玉溪歪头,语气疑惑不解:“嗯?我的妹妹叫林悠悠,不叫柳玉溪。”
李怀章反问:“那你是怎么知道柳玉溪的?”
柳玉溪只是笑眯眯回答道:“我不知道哦,我只是随口一答罢了,这个名字只是我偶然间听到的。”
李怀章不肯放弃,眼神愈发咄咄逼人:
“那为什么榕州的乌山小院附近有两个墓碑,一个是林家夫妻二人,是你的爹娘。
“而另一个紧紧依偎在他们旁边的墓碑,上面写的这个人,是柳玉溪,毫无相关的人怎么会埋在这儿?
“此外,你的妹妹林悠悠却不见行踪。李某是否能合理猜测,你的妹妹就是柳玉溪,她的尸体就埋葬在那个墓碑之下。”
柳玉溪灿然一笑,灯烛里摇曳的火光辉映在她的笑脸上,显得既温柔又可怖。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离开榕州之前,家里人都好好的,怎么可能会死呢,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咒他们。”
他知道多少,他知道真正的柳玉溪没死吗?
他知道真正死的人是林青青吗?
他知道,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人就是他口中的柳玉溪吗?
柳玉溪脑海里闪过无数的猜测,她不安,她恐慌,但她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
她的眼睛直勾勾的,漆黑的眼珠里倒映着葳蕤的烛光,从别的角度看竟有些诡异。
李怀章又问:“那么你为何要孤身一人离开榕州?”
柳玉溪蓦地笑出了声,清脆的笑声中带着一丝嘲弄。
“呵,我要做什么事,这与郎君似乎毫无关系,不是吗?
“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这个柳玉溪是郎君的什么人啊?”
李怀章踌躇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全盘托出自己的身份,而只说了一层关系:
“我是她兄长的好友,应友人之约寻找她。”
柳玉溪眉心上挑,眉毛皱成八字。
他认识兄长?
凉州早已沦陷,能认识兄长无非是曾经生活在京都的人。
兄长曾经在崇文馆学习,来往相交之人皆是王公贵族,京官子弟。
所以李怀章的身份是——
李怀章见柳玉溪沉默不语,知道自己就算继续追问下去也不会得到结果,眼前的林青青在装傻,她不会说出实情的。
是的,李怀章确信,林青青一定知道内情,现在顾左右而言他,只是打发他的幌子。
但这样,李怀章更加不会离开,他一定会让林青青吐露真相。
李怀章没有再发问,而柳玉溪坐塌思索他的身份,偌大的房间三个人都没有出声,寂静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李怀章略有些尴尬,想起了昨天看到她进入莲花寺一事,才能顺藤摸瓜找到她的落脚之处,随即话锋一转:
“林娘子为何迟迟待在楚州没有离开?莫非也是为了那件大事而留下来?”
“哦,哪件大事?说来听听。”柳玉溪故意装作不知。
“莲花寺女尼梦中偶见天帝,天帝赐言,降下宝珠拯救苍生,女尼献出宝物呈于楚州刺史,同时也陈言梦中之景。
“现下,楚州百姓人人都传莲花寺灵验,当今太子乃天定之人。”
柳玉溪揉揉腿上的酸麻:“这也算是件幸事,太子是未来储君,有他在,大周未来也不必担忧。”
只是,人心难测。
李怀章:“林娘子又为何去莲花寺呢?有所求之事望佛祖保佑?林娘子看上去不像这样的人。”
柳玉溪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他是怎么在茫茫人海找上门的。
“原来是这样,我还说两位是怎么找到我的呢?”
“是,我的确是去过莲花寺。”柳玉溪肯定道。
“看来林娘子对这则献宝传言也感兴趣。”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柳玉溪轻笑一声,低下头把玩手里的玉佩。
房内只点了桌上一盏烛灯,并不亮,李怀章也没有在意柳玉溪的手中玉佩。
“既然你去过莲花寺,想必也知晓女尼净真不在寺中,而是在刺史手中。”
柳玉溪抬眼瞥了一下李怀章:“你想说什么?”
李怀章缓缓说道:“我有办法能够见到刺史,你要一起吗?”
柳玉溪突然笑眯了眼:“哎呀,李郎君说的是什么话?何必分什么你我,咱们也是不打不相识,这样的好事怎么能不带上我呀?”
说着说着,柳玉溪起身离开床榻,大步走上前坐在李怀章面前的凳子上,撑着脑袋歪头紧盯着李怀章,大大的眼睛眨巴眨巴。
倘若不是经过刚刚的打斗,李怀章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人。
真是人不可貌相。
李怀章没有怀疑过她的真实身份,就连她的性子忽然转变也没有察觉异常,下意识认为这只是她面对危险时的模样。
毕竟柳玉溪和林青青生活多年,两人长得有七分相像,李怀章曾经看过林青青的户籍画像,的确和坐在眼前的人九分神似,剩下的一分不过是各人入各眼,自觉不一样罢了。
一只手在眼前乱晃,李怀章忍不住将其停住。
“喂,放手!”
李怀章才反应过来自己手里抓着的纤细小手是柳玉溪的,慌忙放开了手。
“抱歉,方才我晃神了。”
柳玉溪揉揉自己的手,暗地里翻了个白眼:“我知道。”
“其实,不是因为我,你才想去刺史那儿见人吧,你也有自己的目的,对这献宝一事。”
还没等李怀章承认,柳玉溪继续说了下去。
不过你不需要回答,我不感兴趣,就像我也不会回答你一样。
两人面对面相视而笑,虽然不知晓对方的目的,但至少他们目前的需求一致,都是要见到女尼净真问个清楚。
不过柳玉溪才是最需要这个机会的,毕竟平头百姓无缘无故,何德何能能够见到刺史。
柳玉溪试探地问了一嘴:“但是你怎么能确保,刺史允许我们见人呢?”
李怀章胸有成竹地敲敲桌子:“这你就无需担心了,李某自有办法能让你见到人。”
“何时出发?”柳玉溪对他的自信不予置评,只是淡淡开口。
“明日未时,我会来敲房门。”
“这么快!”柳玉溪惊讶。
李怀章并不想拖延,他其实比柳玉溪更急着明确真相。
事情拖得越久,变数越多。
李怀章起身拂下衣袖的灰尘,向柳玉溪俯身作揖。
“既然已经谈妥了,在下就先告辞,今夜惊扰了林娘子,实属无奈,望林娘子海涵。
“夜已深了,林娘子早些休息,明日见。”
李怀章招呼阿符跟上,两人轻轻关上房门离开,脚步声渐渐远去。
柳玉溪熄了烛灯,轻手轻脚走到房门口,脸颊贴在门前的棂心上,竖起耳朵细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确认了那两人没有在门外留守,柳玉溪才放下心来,回到床榻上休息。
只是她却辗转难眠。
“能够拜见楚州刺史,还能让刺史放人与之相见。
“所以,估计这个李怀章真的是京官子弟,并且身份还不低……
“他真的认识兄长吗?还是只是诓骗我的借口?”
柳玉溪不明白,十年以来,她一直安安静静待在榕州生活没有任何人出现。
但自从林家灭门以后,她离开榕州,他们才找上来。
到底是想相认,还是另有阴谋。
不过,他提起兄长,这让柳玉溪忍不住在被窝里落泪。
其实柳玉溪对兄长的印象很模糊了,毕竟七岁时,她的父兄就离去了。
柳玉溪只能记得少年英俊的兄长每日在校场上练武,阿娘经常带着她一起去跟兄长玩耍。
兄长拎着帕子擦了擦脸上、手上的汗水,才敢轻轻抬手摸摸她的小脑袋。
她会嘟着嘴双手捂着头顶,可怜巴巴地盯着兄长,叫他不要弄乱她的发髻。
可惜兄长见了她的嫌弃,愈发凑近,轻轻捏捏她胖嘟嘟的脸颊玩弄。
“补要,捏窝。”柳玉溪用小手使劲地推开兄长的脸,只是她还年幼,再怎么用力也无法躲过大她十岁的兄长的摧残。
最后,还是回来的娘亲看不下去,出面解决了顽皮的兄长,替柳玉溪出了一口气。
“好了,云溪,别再逗小玉儿了。”
柳云溪见到娘亲归来,放下逗弄的手,板直地站好身子:
“阿娘,你回来了,我只是在和妹妹一起玩。”
“今日练得如何?”娘亲没有细究柳云溪的用词,反而点了他一句。
柳云溪一改往常的心虚,自信大声地喊了出来:“甚好!”
娘亲眼角扬起,忍不住捂嘴笑,但看着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昂扬站在她的面前,她十分欣慰:“好了,不挑你的理了,看你阿爹怎么收拾你。”
柳玉溪正在抚摸胸前挂着的玉佩纹样,冷不丁看向自己被娘亲牵起的小手,柳玉溪放下另一只手疑惑地抬头正想询问阿娘,不料另一只手也被牵起,转头一看是兄长柳云溪。
“走吧,今日去大街上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