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子墨慢慢从房顶上探出头来,看着底下的众人来往寻找着自己的踪迹,轻“啧”了一声。
原以为护卫们都在院外,院内只有几个丫鬟走动,只要进入她们的视野盲区,舒子墨想要离开轻轻松松,但是没有想到守在院外的护卫们仍旧不为所动,仍然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看来这次父亲是铁了心的不让她出门了,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本来她打算趁着众人乱作一团趁机出去的,但是眼下这个方法已经行不通了,她必须另想办法。
“可惜,父亲,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舒子墨把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防止被下方的下人们发现。
舒子墨顺着梯子往下爬,重新回到地面。
这个梯子是之前来她院内栽种花草的工匠不小心落下的,舒子墨顺手就藏在这里了,偶尔她会爬上来看星星。
因为位置隐蔽,所以下人们一时发现不了。
可惜下人们已经开始找寻了,被发现是迟早的事情,那倒不如她主动出现。
舒子墨大摇大摆地从厢房后边走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下人们原本还着急忙慌地找寻舒子墨的踪迹,见舒子墨自己出现,一时间呆愣。
倒是有个机灵的,立刻喊道:“快去报告老爷夫人,就说小姐找到了!”
舒子墨没去管她,关上房门就开始在书案上写着什么。
门外的香翠敲门:“小姐?”
舒子墨敷衍道:“忙着呢!”
她从书架上各色的纸张中抽出一张极短的宣纸:“还好当时从父亲那里顺来的纸张还剩一点。”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桌案前的舒子墨下笔有力,不一会儿,两张字条就已经写好了。
舒子墨吹干纸上的墨渍,小心收好,这才打开房门。
守在门口的香翠:“小姐……”
“别跟来。”
舒子墨摆手,大摇大摆地走向院门。
就在她的一只脚刚刚跨过院门的同时,门口的两名侍卫就已经伸出手阻拦:“小姐,老爷说了,没有他的命令,您不能出门。”
这早在舒子墨的意料之内,她左右看了看两名侍卫,将手中的信纸递到那位看起来忠厚老实的护卫面前:“看清楚了,这是父亲让我出门的。”
那敦厚老实的护卫定睛一看,确实是舒廷安的字迹没错,但……老爷是什么时候给小姐送来的字条?
舒子墨谈了谈手中的纸张:“喏,看好了,这可是上好的十方纸,全家除了我爹,谁的房里还有这种纸?”
“这……小姐说得确实没错。”
舒廷安钟爱十方纸,所以用这种纸也不奇怪。
“简老夫人来了,这不让我去前厅见见,闹了这么一通,父亲让我去给老夫人请罪。”
那侍卫眨巴眼睛,只觉得舒子墨说得有道理。
舒子墨趁着侍卫愣神之际,将信纸往侍卫手里一塞,就这样大摇大摆地离开了自己的小院。
上辈子构陷舒家的贪墨的佐证就是这十方纸,在不停地调查想要为舒家翻案的过程中,舒子墨也不停地模仿舒廷安的笔迹,想要以此证明信是伪造的。没想到这一世她自己倒抢先用上了。
原本还尚有疑虑的护卫,在见到舒子墨朝着前厅的方向去,也便不再阻止。
舒子墨慢悠悠地离开了侍卫的视线之后,撒腿就绕着自己的小院朝后门跑去!
刚刚她可是听见了,简重澜来了,还带着简老夫人!显然是昨晚她说要退婚的那一番言论传进了简老夫人的耳朵里,今日上门来表明态度了!到时候父亲必然会请她去前厅,她此刻不打个时间差赶紧离开,更待何时?
看守后院的护卫舒子墨认识,她又拿出一张早已备好的纸,说:“简老夫人来了,母亲让我去买点老夫人爱吃的玉露糕。”
守门后门的护卫问:“为何要小姐亲自去买?”
这种事情交给下人就好了。
“我昨日那番言论,此刻自己去买更显诚意。”
舒子墨把信纸交到护卫手里。
那侍卫确认纸上确实是舒廷安的笔迹没错,将信将疑地为舒子墨打开了后门。
就这样轻松地过了两道门。
从舒家的后门出去,绕过三条街就是京都城内最繁华的东市。
舒子墨深知光凭自己的两条腿行走肯定是要耗费一段时间的,但是她不会骑马,附近更没有马车可租。
就在她撩起裙摆准备步行前往的时候,一辆马车缓缓在她面前停下。
幕帘被撩起,戴着黑色眼衣的人探出头:“知韵,上车。”
舒子墨眼睛一亮,提起裙摆就上了马车。她刚坐稳,马车就稳稳地向前行驶而去。
舒子墨接过琴有弦为她递来的水:“专程来接我的?你怎么知道我从这里出来,你算的?”
琴有弦摇头:“我猜的。以你的聪明才智,想要出来肯定多的是办法。”
舒子墨脖子轻扬,像一只骄傲的孔雀:“就是就是。”
“原以为简老夫人来了,舒大人会更加严加看管你,没想到还是让你逃出来了。”顾无渊百无聊赖地撑着头:“简重澜这出苦肉计,看来是少了最重要的看客。”
舒子墨吃着琴有弦递来的橘瓣:“什么苦肉计?”
“你没见到?”琴有弦轻笑,解释说,“简老夫人去舒家之前罚了简重澜二十军鞭,压着简重澜来负荆请罪的。”
简家三代从军,虽不是什么将军,但在军中也有一定地位,简老夫人更是当年长公主麾下白虹军的一员,这三十军鞭的力气不会小。
顾无渊补充:“听说,随便上了一点药,就带他来了。”
舒子墨心猛地一沉,嘴角的笑容逐渐消失:“该不会是简老夫人听见我要退婚的消息,认为是他负了我,才……”
顾无渊和琴有弦不约而同地冲着舒子墨点头。
“你一个姑娘家家,昨日之前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就前几日和简重澜一起去了边国公夫人的赏花宴,昨日晚上就说要退婚,也不怪简老夫人这么想。”
顾无渊将剥好的石榴果肉递到琴有弦面前:“不论你今天在不在,这出苦肉计都是要上演的。简家,铁了心要你过去当儿媳妇。”
“为什么非得娶我?以简重澜的能力,即便没有舒家的助力,未来走上高位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舒子墨眼神呆滞地看向地面,“要娶我,究竟是简家的想法,还是简重澜的想法……?”
沉默在车厢内开始蔓延。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够回答她。
谁都不知道这背后的原因。
之前简、舒两家初定下婚约时,简重澜和舒子墨并未见过面,后来二人见了几面,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舒子墨上辈子也是在这个时候……喜欢上简重澜的。
“停车。”舒子墨高喊。
马车紧急刹车,舒子墨准备掀开帘子的手有一瞬间的僵硬。
舒子墨回头,只见琴有弦坐在原位,嘴角含笑,似乎在等待舒子墨做出选择。
“诉音,我……去看看他。”
琴有弦没有阻止,也没有赞同,而是轻轻点头,像是在告诉舒子墨:你做的任何决定,我都赞同。
少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车厢,所幸马车没有走出多远,舒子墨跑着回去还来得及,说不定能赶上简重澜的第二次挨打。
舒子墨离开之后,顾无渊只觉得马车空旷了许多,他凑上前问琴有弦:“怎么样?阿音,我说过了,舒二今天来不了。”
琴有弦的双手交叠放置于大腿上,微微垂首,每一个表情都臻于完善,每一个动作都彰显怜悯:“她会来的。”
顾无渊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眼睛紧盯着琴有弦:“她放不下简重澜的。”
马车经过东市最热闹的地段,络绎不绝的行人和商贩的叫卖声闯进二人的耳膜,被马车车厢隔绝在外。
“放不下又如何?”琴有弦问,“她来和我们一起查案,和她放不下简重澜之间有必然的联系吗?”
顾无渊盯着琴有弦看了许久,失笑:“阿音啊阿音,你难道看不明白吗?这不是查案和简重澜的选择,舒二要选择的是,她要和你一起查案,还是回去继续当她的官家小姐。”
“这两者冲突吗?”
“阿音,你不懂。”
“我确实不懂。”
“府司大人——也就是舒二的父亲,是绝对不会让舒二接触这些的。”
“为什么?”
“因为她是女子。”
“我也是女子。”琴有弦反驳,“可我还是来了。”
“所以你穿的男装。”
“这就是你要求我穿男装示人的原因?”
“对。”顾无渊点头。
琴有弦眉头紧蹙,刚想张口,就被顾无渊打断。
“阿音你可知,十九年前的凤台议政?”
“不曾。”
十九年前的她还是个孩子,且扶桑群岛与世隔绝,这些事情传不进她的耳朵里。
“十九年前,长公主顾绮瑶,以非常手段阻止了藩王逼宫,随后却被百官以僭越之罪弹劾。”
“她……”
“阿音,在云启,女子之身,便是理由。”
“所以你让我以男装示人?”
“对。”顾无渊低着头,掩去了他眉宇间的伤痛,“所以阿音,在准备好之前,不要暴露你的身份。”
琴有弦的手慢慢抚上他的眉间,为他一点点揉开紧皱的眉心:“我知道了。”
舒子墨要做出的选择远比她想象得还要困难。
她要对抗的,是整个云启。
凝重的气氛在车厢内蔓延。
过了许久,琴有弦突然开口。
“顾无渊。”
“嗯?”
“我离开扶桑时,师父为我算了一卦。师父说命运难改,那个时候的我不信。
“我‘看’到知韵的时候,原以为我找到了命运的反驳。但师父说的没错,这确实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