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东方羽是在一个响着鸡鸣的清晨回来的。

    陶灼夭被人从被窝里拖起来,她的骨头软得支撑不住身体,恹恹地斜倚在轮椅靠背上。

    神医是位头发胡子全白了的老爷爷,但他的双眸黑白分明,精神气看起来像个壮年的小伙。

    他隔着手帕给陶灼夭把了脉,又扒拉开她的眼皮,随后断定道:“你没有病,不过是丢了一魄,找回来就好。”

    这话听起来很玄乎,鬼神只说她不是没有听过,只是当时是站在旁观者角度,道听途说谁家小孩丢了魂魄,失了神智,后续也没怎么关注。

    真当如此诡谲的事,降临在自己身上,她变得六神无主。

    无措地抬眼,下意识寻找世上唯一信赖人的方向。

    潜星垂着沉沉的鸦睫,脸色沉稳,在听到东方羽说丢了魂魄时,眼睫轻轻泛起了波澜。

    他问:“我一直和她在同个屋檐下,若是有鬼怪入侵,我必然第一时间发现。她怎么可能被勾走一魄?”

    东方羽沉吟片刻,转而询问陶灼夭:“你之前有没有受过什么刺激?”

    陶灼夭的脑海里一下子浮现出那几张青紫鬼脸。

    她张了张嘴,视线忽然有瞬间的模糊,再定睛一看,神医身后缓缓冒出只鬼头。

    顿时,她噤若寒蝉。

    潜星的视线与神医一同落在女人的身上,他的目光审视,似乎想要挖掘出她心底最深的秘密。

    刺激?她能受什么刺激?

    每天由他好吃好喝供着,还不适给他甩点脸色。

    这段日子,他与她在一起的时间说多也多,说少也少。

    基本上喝完药,用完餐,她就累得睡着了。

    也就前段时候,看着人有劲些,那时他还带她一起去了沼泽地。

    他将黄鼠狼杀了个精光,她吐得直不起腰,太没用了。

    她甚至还央求他,让他饶他们一命,血都流到她的鞋上了,回家后,她刷了很久......

    想到这儿,他的眼皮猛地跳了下。

    企图从他人身上找错的人,原来才是罪魁祸首。

    东方羽嘬了口茶,“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潜星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了,难不成这个平平无奇的老头子还能下地府捉魂?

    陶灼夭捂着心口,她最近情绪波动大了,心脏便突突的疼,“神医,有什么办法大可道来,不管多苦多疼,我都会坚持的。我还不想......”

    如果告诉她,她没救了,或许她便会坦然地离开这个世界了。

    可那一线生机就像甜美的果实,而她这个饥饿交加的夜行人,一旦闻到了芬芳的气息,便再无法自欺欺人,顶住心中的渴求。

    于是她断断续续,说出她平生最卑微的祈求,“我、我还不想死,救救我......”

    她害怕,害怕得不行,死后的世界可能是一片黑暗,而她这么怕黑。

    只要有那么一丝希望,她就能打破自己伪装至今的面具——她并没有准备好就此赴死。

    温热的指节有些粗鲁地抹掉了她眼眶下的泪滴,对方语气不善:“有什么好哭的。”

    伤心太费力气,她哭了会儿睡着了。

    潜星为她掖好被子,独自前往神医的居室。

    他开门见山,“你想要多少酬金?只要你报个数,我都能给。”

    东方羽从厚厚的医术里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眸在屋内看起来有些浑浊。

    “钱财乃身外之物,死后我什么也带不进轮回。”

    不想要钱,那就是要比钱更麻烦的东西。

    好在不论珠宝奇石,还是灵器宝剑,在潜星这里,都是小菜一碟。

    只要有欲望,便有转圜的余地。

    世间最初的法则本就是以物换物。

    “神医,请直言吧。”

    “我活了几百年了,阳寿快到了。”东方羽双手交叠在一起,以一个胜券在握的姿态面对潜星,“我可以把陶姑娘的魄唤回来,只是她得用十年寿命交换。”

    斜下的夕阳穿过纸窗,暖调的光映在潜星冰冷的面孔上,他牵动了下嘴角,勾起个冷酷的弧度,“绝无可能。”

    他转身便走,怕多留一刻,会忍不住宰了这只浪费他时间的猪。

    东方羽呵笑:“你又凭何替她做决定呢?听她的口气,你应该不是她的爱侣吧?”

    潜星回去,拉开他对面的矮椅坐下,将面前早已放凉的茶水一饮而尽。

    腑脏内的火才堪堪压了下去。

    茶的苦涩回荡在嘴里,他避而不谈那个话题,淡淡道:“能不能用我的寿命换?”

    那个女人,本来就笨笨蠢蠢,不知道哪天就被人骗到山里杀了,要是再少了十年寿命,可能没给他当几年炉鼎,便一命呜呼了。

    东方羽道:“可以,但是我得拿走你的一百年。”

    “为什么她那儿是十年,到了我这儿,就是一百年?”他轻嗤,“神医,敲诈也不是这样做的。”

    东方羽解释:“这原本是我和陶姑娘的因果,如果你用你的寿命换,参与进来,便成了三个人的因果,这会严重影响我的修行,我会背负极大的孽债。”

    有着仙人容貌的男人却不像仙人般和善,他的目光更像头随时准备进攻的野兽,凌厉地盯着自己。

    东方羽的手心微微出汗。

    他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不是普通人。

    这个一百年,是他费尽心思为他设下的圈套。

    圈套很简陋,很显眼。

    男人却出乎意料的,自己走了进来。

    “……什么时候开始唤魄?”

    -

    陶灼夭难得清醒,神医屏退他人,说有了救她的法子。

    可那方法凶险,九死一生,问她愿不愿一试。

    她想既然如此,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生死有命,万一不能再醒来,也是她的命数如此。

    准备治疗的当日,她整个人如同回光返照一般,起来打扫了房间。

    她还把潜星叫了过来。

    “这么大了还梳不好头,羞不羞?”她用木梳将潜星几缕跑出来的乌发重新梳了回去,见他不情不愿垮着脸,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不管怎么样,我一直把你当家里人。万一治疗失败,就把我和你兄长埋在一处吧。”

    细嫩的手指在发间穿梭,不经意间触碰到耳后地带,潜星的身体几不可见地紧了一紧。

    听完她所言,他暗下眸光,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扯下身来,“别再说这种丧气话。”

    他的眼睛里酝酿着黑暗漩涡,仿佛下一秒就有什么东西要破水而出了,陶灼夭嗫嚅道:“对不住。”

    临治疗前,神医让陶灼夭喝下一碗麻药。

    “会很疼,你还是睡着比较好。”

    潜星为她点燃了安魂香,“什么都别想,睡一觉,醒来一切都会好的。”

    陶灼夭阖上双眼。

    月落日升,这场漫长的觉终于该结束了。

    垂在床沿的手指微动,而后她缓缓睁开眼。

    寝被的手感不对,应该是寻常棉絮,而不是丝绸般的触感。

    被子里有团热乎乎的东西在蹭来蹭去,她掀了被子,赤红色的火焰跃入眼帘。

    陶灼夭讶然,抱出那毛团,“小狐狸,你是从哪里来的?”

    这只狐狸通体赤红,眼下还有两道狭长印纹,像是画壁里的神兽。

    赤狐抬起眼,偷睨了她一眼,随后飞快地埋下吻部,躲在陶灼夭的腿边,不肯靠近。

    “啊,不好意思,这个姿势你不舒服吗。”她刚将下半身悬空的赤狐放下,这只狐便像条泥鳅似的死命往她腿弯钻。

    陶灼夭被弄得有点痒,怕它在被子里闷死,把它拖了出来。

    几次下来,赤狐貌似也累了,缩在她腿边一动不动。

    陶灼夭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手顺着赤狐脊背上的毛发,这只狐狸的毛发很光滑,让人忍不住来回抚摸,唯一的缺点就是光泽有些黯淡,并且东一块西一块地掉毛,不知道是不是生了什么病。

    赤狐喉间发出低沉的咕噜声,四爪紧紧勾着床榻。

    小动物也挺可怜的,不会说话,生病了在荒郊野外也没人给它治。

    陶灼夭一边给它顺毛,一边出神地想,今日潜星怎么还没来叫她。

    等他来后,她想请神医也帮赤狐看看病,只是不知道神医会不会看野兽的病。

    突然间,赤狐哀叫一声,弓起腰背,抽搐战栗起来,她的腿边立即感到一阵湿意。

    她头皮发麻,这个坏家伙不会尿她腿上了吧?

    还没来得及斥责它,赤狐便吱哇叫着,一溜烟逃走了。

    陶灼夭扶额,起来换了套新的中衣,穿上外衫。

    她跪在床边,仔细检查床榻上是否有污迹。

    他们借宿在药庐已是十分麻烦神医和小医童了,可不能再给人家添乱了。

    那一小滩水渍绝大部分在她大腿上,剩下一点点滴到了床榻上,洇出团小圆圈,触感黏腻,闻起来有些怪异的膻腥。

    她找来干净的布,擦了又擦,才把那黏腻擦去了。

    神医的治疗效果很明显,陶灼夭醒来后便觉得自己身轻如燕,耳目清明,那些脏东西也再没有出现在眼前,可以说比病前的状态还要好。

    她找到神医,表明谢意,并询问道:“多谢神医出手相救,我该付您多少诊金?”

    东方羽面色红润,一夜之间仿佛年轻了不少,他摇了摇折扇,意味不明地轻笑:“不用了,已经有人替你付过了。”

    陶灼夭知道这人是谁,于是又问:“那他去哪儿了呢,我一直没看到他?”

    东方羽轻飘飘地回:“有事下山去了,你等他回来吧。”

    “哦。”陶灼夭点点头,语气有些失落。

    昨夜是她生死一线的时候,潜星竟然离开了,难道他们的关系连普通朋友都比不上么。

    转念一想,不辞辛劳,千里迢迢带她来到金鸣山的人也是他。

    或许他真的有要事,不得已暂时离开了。

    她还是在这儿等他回来吧。

    敞开的木窗正对着山里,陶灼夭脑中闪过那只胆小怯弱的狐狸,于是问:“神医是否在后山养了狐狸?”

    东方羽答:“未曾豢养。有野狐闯进屋内吗?”

    陶灼夭遂同东方羽讲述了发生的事,她忧心忡忡道:“也不知道它伤得严不严重。”

    东方羽听完高深莫测道:“恐怕狐狸不是受伤,而是发晴了。”

    陶灼夭怔愣,“现在已是深秋,动物仍会发晴吗?”

    “山野间的狐狸,情随心动,不是正常得很么。”

    “这、这倒也是。”

    她后知后觉,那么那滩伴有奇怪味道的不明液体,不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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