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禹尧似笑非笑地给了她最想要听到的答案。
但舒喜伊直觉认为他眼睛里还藏着些许猫腻,刚要张口就听到唐妙在外面走廊上喊她。
“舒喜伊,你的腿不要了?”
唐妙发现病床上空空如也的时候,心跳直接漏了半拍。
问一旁的护士才知道,她自己一个人推着轮椅跑去了褚禹尧的病房。
压根顾不上对自己直系领导的亲切问候。
抓着舒喜伊的耳朵开始教训她,她的腿经不起二次伤害,唐妙快要担心坏了。
舒喜伊抱着她的腰又是道歉又是撒娇的,两个咿咿呀呀地忘情掰扯,直到感受到一股阴风吹过。
她们好像忘了这并不是舒喜伊的病房。
“原来还记得我呢。”
两个人总算想起了这间病房的主人,走起了探病的正常流程。
唐妙把组里其他人的情况告诉了他。
得益于经验丰富的检修师傅,还有及时拨通的卫星电话,并没有造成严重事故。
全场最严重的,大概就是她面前一躺一坐的二位。
其他人得到唐妙的消息动作很快,几句话的功夫全都挤进了这间小小的病房。
褚禹尧精神状态不错,耐心地听完了大家对他的担忧和关心。
他一眼扫过去,除了跟去医生办公室的宋文义不在这里。
有的脸上还带着淤青,显然是在那场暴风雪里摔狠了。
也有杵着拐的,陈晓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暴风雪里看不清路,直接在一个坑里栽了个大跟头。
即便是平时对他们无比严苛的褚禹尧,此时也呼出一口长气。
人都是他带出来的,好在都平平安安。
“你们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撇开褚禹尧全程昏迷被抬下山,舒喜伊对当时被救的情形也变得模糊。
昏昏沉沉之中被救下,好多事情她还弄不明白。
舒喜伊的运气是极好的,她在岩羊二号身上的独孤一掷成为她们获救的关键。
它当然没有真的走回基地求救,而是被始终不肯从山脚下离去的宋文义等人所发现。
事后组员导出岩羊二号数据的时候发现,从它进入紧急模式仅剩下20%的电量。
而被人发现的时候只剩下3%,它的行动已经变得非常迟缓,从一旁较陡的坡度上直接滚落下来。
而舒喜伊录音里提到的蓝色营地,正是一条不久前一群登山爱好者所留下的。
褚禹尧一开始带着她走的方向是正确的,顺着那个方向能够下山。
他们正好走到了一条新开发的攀登路线,可以从东面快速下撤,缺点则是坡度过陡,所以选择这条徒步路线的人很少。
张剑锋等人曾经也参与过不少这座山的攀登救援活动,整个山上只有那一处的营地,用的帐篷是蓝色的。
他们立马集结专业人员和当地向导,从最近的下撤路线一路向上,并在那处营地里成功找到他们。
“这么说来,唐妙,你还挺厉害的。”
“我有证。”
“你不是学术型博士吗?”
“禁止刻板印象。”
舒喜伊被救的时候还留有一定的意识。
虽然不记得是怎么被背下山的,但她没有忘记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唐妙。
“那你上次怎么还高反了呢?”
“就我们这工作强度,你想想我多久没爬过山了。”
她想起那个每天待在格子间里过着996,偶尔还要007的日子,冲唐妙讪讪一笑。
不出意外的收获白眼一枚。
除了这件事以外,众人其实还搁置了另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
这么多天过去了,他们还没有把这件事上报到总部。
一开始是忙于救援顾不上,后面则是无人拍板不敢定夺。
西部基地那会儿,舒喜伊就差点被送了回去,还是褚禹尧出面做担保,才让她继续留了下来。
筑飞的企业氛围再好,也是一家企业,少不了为了利益争得头破血流的故事。
按照现在这个情况,万一报了上去,以高层的尿性,往轻了说项目暂停,往重了说被有心之人乘虚而入也并非没有可能。
按照褚禹尧以往的做派,他完全认可他们的做法。
在争得所有人的同意的前提下,上报大部分时候除了多生事端,起不到任何好处。
但这次的情况有些超乎意料的严重,他心中萌生出别的想法。
他的犹豫让舒喜伊心中警铃大作,上次她毫无容易瞒下。
这次闹这么严重,新账旧账一起算。
那她一定会被舒母强行押回去,甚至连小叔叔都不会帮她说话。
更何况来都来了,再言伤都伤了。
如果这次半路敲着退堂鼓回去,那她这伤岂不是白受了。
于情于理,舒喜伊都不想被当成伤员提前扭送回去。
这样想的还不只她一个,同样不想被报上去的还有陈晓。
比起她现在只能在轮椅上吭哧吭哧的推着,他现在已经跟拐融为一体。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问题,每天都坚持一高一矮地去实验室里报道。
话虽这么说,但宋文义还是提前写好了情况报告。
只要褚禹尧点头,远在千里之外的那头还是会看到他手里的东西。
舒喜伊明确表示自己不想被送回去,陈晓紧跟其后,俩人在床边据理力争。
“你要不就报你自己吧。”
“你知道你伤得有多严重吗?”
褚禹尧觉得她经雪山这一遭后,胆子是是呈指数级膨胀。
唐妙一旁小心翼翼的样子,就算她不承认,他也能看出这伤问题不小。
舒喜伊确实不知道,因为大家都在有意瞒着她。
唐妙见气氛不对,找了个康复训练的由头,把她推出病房。
“她的腿为什么会伤得这么严重?”
唐妙关上门的瞬间,褚禹尧便向众人问去。
原本大家还在为了要不要跟总部上报一事讨论得热火朝天的,这会儿却全都安静下来。
在他失去意识之后,舒喜伊也没能抗住身体的本能昏睡过去。
只是在闭上眼睛之前,把所有能保暖的东西都给了他。
救援人员发现他们时候,褚禹尧被一只破损的睡袋和急救毯裹得严严实实。
而她自己则只穿着上山那套衣服,在没有任何其他保暖措施的前提下,蜷缩在他的身旁。
两个人是真的命大,但凡救援人员再晚上一会,恐怕就不是现在这幅光景。
护士进来打断了这场惊心动魄的回忆,带着褚禹尧去做些检查。
路过一旁的康复中心,他停了下来。
透过虚掩的门缝,纤细的胳膊扶住杆子,努力支撑起全身的力量,像是刚刚学会走路一样,一点点地向前挪动。
正常人两三步的距离,她却像走了一个世纪。
汗水浸湿整个后背,留下一大片水晕。
他整个人被钉在原地,眼前的画面夺取了他全部思考。
里面的人腿一软,重重地摔倒垫子上,他想立马冲进去扶起他,可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褚禹尧,褚禹尧。”
护士的催促声将他从思绪中抽离出来。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跟着护士的脚步远去,没有看见舒喜伊转身时目送他离开。
褚禹尧做完检查回去时,康复中心里已经没有了他熟悉的身影。
向护士问来她的病房位置,却只看到了一张空床。
他回到自己的病床上,一只手撑着后脑勺,盯着和雪山上一样白的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过去多久,他侧过身去,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又睁开。
被汗水浸透的背影,雪山上算不上吻的嘴对嘴触碰,还有她怀中的气息,每时每刻在他的脑海里轮流播放。
整颗心被舒喜伊占满,容不下任何其他东西。
他想起去年在西部医院里的那个吻,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的吻。
褚禹尧不得不重新审视起自己,自从遇上她开始,在自己身上出现的一连串异常。
并非他真的意识不到,在那个莫名其妙的偷吻之后,他有意无意地试图纠正自己的行为。
显然没有什么效果,甚至放纵自己沉溺其中。
他发现自己开始没有办法拒接舒喜伊提出的任何一个要求。
开始期待在过年的时候能从她那里收到独特的问候。
直到这次醒来,他已经不想在继续挣扎了。
所以的事情都在朝着反方向推进。
夜里医生来查房的时候,告诉他各项指标都恢复得很好。
比起舒喜伊遥遥无期的康复训练,他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你真的很幸运,喜伊这个孩子没有给自己留下一点退路。”
张剑锋晚上来看望他们,临走前跟他说了这样一句话。
褚禹尧知道,因为裹在他身上的最后一张急救毯,是他昏睡过去之前,特意叮嘱舒喜伊留在晚上用的。
夜深,走廊外越发安静,他却越来越清醒。
充足的暖气,烘得有些燥热。
随意抓起一件外套,想出去透透气。
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她的病房门口,握住门把的手迟迟没有用力。
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明明只要轻轻一推就能开的门,此时却似千斤重。
额头贴在门上,冰冷的温度瞬间席卷大脑。
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冷静下来。
就在他准备离开之际,原本安静的病房里的传出了细微的呜咽。
似猫叫,似风刮过,似某种极力掩盖下依然阻挡不住的声音。
他不再犹豫,甚至忘了敲门,直接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