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喜伊即便再迟钝,今天在褚禹尧病房的时候,她还是发现了一些不对劲。
明明在山上时,他比自己伤得严重得多。
可他刚醒来便可下床,就连医生对他的恢复状态评价也很高。
反观她自己,没有沉睡那么久,但是她的腿却始终使不上力气。
康复训练时,当她不知道第几次重重地摔到垫子上后。
舒喜伊猛然意识到,先前医生所说的那番话,可能并不是真的在吓唬她。
夜里,当查房的护士离开后,她再也忍不住一个人缩进被子里胡思乱想。
这是从山上下来之后,她的精神状态第一次濒临崩溃。
病房的隔音不好,她不敢放声大哭,引来一群医生护士和其他住院的病人,只会让她更难看。
但是她也只是一个刚刚离开父母怀抱的小孩,她的心理素质和精神力量还不足以支撑她如此坚强的面对可能不太乐观的未来。
她只能选择将自己蒙进被子里,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尽可能不让声音传出去。
只是她也没有想到,褚禹尧大晚上不睡觉,非要站在她门口。
等她意识到有人进来的时候,褚禹尧已经一把掀开了她的被子。
与他的担忧不同,那张被子里的眼神充满了惊恐。
褚禹尧发现她在哭后,行动快于大脑。
蒙头大哭的女孩脸颊通红,充斥着不安的眼睛里不断留出泪水,右手手背上被她咬的全是牙硬,红肿不堪。
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心墙,顷刻间坍圮成一片废墟。
他抓起舒喜伊那只被用于代偿痛苦的右手,带着他自己都察觉不多的颤抖。
“喜伊,怎么了?我们聊聊好不好。”
他弓起背,蹲坐在病床边,小心翼翼的询问她。
像是怕刺激到她一般,说话声音放得很轻,很慢,甚至带了一丝请求。
褚禹尧发现他根本没有办法看到她这个样子,一颗心随着她的眼泪缩紧,带来阵阵刺痛。
他用指腹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耐心地等待着床上的人主动开口。
“我的腿到底怎么了?”
“唐妙还有医生。”
“你一定知道实情。”
舒喜伊不再跟他打太极,只是冷冷地盯着他的眼睛。
她要是还能被糊弄下去,只能说明她在雪山上被冻坏的不是腿,而是她的脑子。
褚禹尧知道,医生告诉他最坏的情况便是她将再也无法行走。
对于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过于残忍。
他就算平时工作上再严苛,他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
何况所要面对的那个人还是她。
“截肢,还是丧命?”
“不要这样说自己。”
她自暴自弃地用最极端的猜测试探褚禹尧的反应。
成功被刺激到的他,直接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无奈地将医生说的倾盘脱出。
他把眼神空洞的舒喜伊紧紧抱在怀里,不断地告诉她那只是医生预判而已,她现在的情况远没有到那么糟糕的地步。
只是她这会儿什么也听不到,思绪完全停留在“可能以后都不能走路”。
后面无论褚禹尧说什么,她再去听不进去。
她该怎么面对舒父舒母,她该怎么面对小叔叔,为什么会让自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连日来的不安,在此刻倾泻而出。
她死死揪住褚禹尧的衣服,哭得无法自拔。
无力又充斥着害怕的呜咽声断断续续从他胸口处传来,压得他喘不过起来。
“舒喜伊,是你救了我。”
“我没有后悔。”
“我会负责到底。”
不只是哪句话刺到了她。
她一把推开胸前的人,无比冷漠地看着他。
“一旦我再也不能站起来,我就会像一只蚂蝗一样直到吸干你最后一滴血。”
“可以,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满是防备的面庞出现一道裂缝,褚禹尧果断的回应,瞬间击碎她刚刚带上的面具。
她当然不会这样做,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将心中无法疏解的痛苦转化为刺向他的尖矛。
在舒喜伊向他追问自己腿伤的时候,他便已经想好了。
他会去向她求婚,拿出自己所有能够给她的,负责她未来的一切。
遭受重大伤害的人,总是更容易生出一些扭曲黑暗的情绪来。
舒喜伊始终记得他喜欢的人是宋文义这件事儿,从而他的诚心誓言,变成了她眼中的施舍和同情。
她低下头,眼底不带有一丝温度。
以为她已经冷静下来的褚禹尧,想重新把她拢回自己怀里。
异样的触感让他低下头,一只骨节分明的食指抵在他心脏的位置。
“你为什么说那样的话。”
“你救了我,这是我应该做的。”
“那么,你喜欢我?”
她突然抬起头来,褚禹尧直直撞进那双没有温度的眼睛里。
惊愕的眼神,对舒喜伊来说已经得到了回答。
没有等他开口,今天晚上第二次她推开了身前人的怀抱。
“我知道你有钱,但我也有很多钱,我不缺钱,但我更不需要你的怜悯和施舍。”
“我不是。”
“让我一个人待会可以吗,褚工。”
她不想在听到面前的人哪怕再多说一个字,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理会他的辩解。
舒喜伊知道自己今晚的情况很不正常,此刻的她看上去一定特别狼狈。
她没有继续让褚禹尧欣赏这副模样的打算,回到最初的关系,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
为了不再继续刺激她,他只能直起身子,朝外走去。
“不要再站在门口了。”
走向门口的身形一顿,直到关门声响起,病房里再次回归一片沉寂。
好似刚刚宣泄完情绪,她疲惫的闭上眼睛,不一会儿便传来了平稳的呼吸声。
舒喜伊今晚就像一只炸开的刺猬,不断朝他心上扎刺。
难以拔下的尖刺持续刺痛着褚禹尧的心脏,但除了她却没有人可以拔除。
他只能默默忍受着。
被赶出来之后没有直接回去,他还是放心不下,转头去了值班医生的办公室。
今夜恰是她的主治医师值班,褚禹尧隐晦地把她今晚的精神状态告诉了医生。
“她已经很厉害了。”
刘医生对她的反应完全不感到意外,甚至有些放心。
他见过太多这样的病人,没有人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接受自己以后无法再用手写字,又或是无法行走。
舒喜伊不是一个笨小孩,即便大家瞒着她,她多少也能感知到一些。
她的腿是保住了,但没有人可能接受它不再可以使用。
可况她还这么年轻。
现在,她还能发泄出来,总归是好的。
“你多陪陪她,别嫌她凶你。”
从医生那里出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许久。
他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看到一张埋在被子里的睡颜。
睡着后的舒喜伊,面上一片平和,不复之前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样子。
怕她闷着,轻轻地把被子往下拉了拉,露出剩下小半张脸。
褚禹尧仔细端摩眼前的人,伸出手触碰她的鼻尖。
他怎么会嫌弃,只要能让她开心起来,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他拿起一旁的小凳子搁在床边,趴在她身边寸步不离地陪着。
舒喜伊最近做噩梦的频率很高。
她梦到浑身是血的小叔叔被推进手术室里,梦到自己和褚禹尧死在了那个营地里,梦到了舒母撕心裂肺的哭嚎和舒父一夜老去的白发。
惊醒的一瞬间,褚禹尧跟着醒来。
害怕的样子看得他止不住地发酸,原来这么多天她都是这样过来的。
“我们喜伊,不要害怕。”
她这才注意到褚禹尧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又在她床边守了多久。
温暖的怀抱使她有些贪恋。
褚禹尧看她没有之前那样排斥,又将她抱紧了一些。
眼底的乌青和冒出来的胡渣,都被她看在眼里。
仔细向来,他也才刚从病床上下来,就这样夜里守着她。
迟来的愧疚逐渐爬上舒喜伊心头。
“对不起,我不该把气撒到你身上。”
“不怪你,你只是生病了,我们很快就会好的。”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救你。”
“我当然知道,不过就算后悔了也没关系。”
褚禹尧拥着她轻声哄着,就算舒喜伊继续跟他发脾气也没有任何关系。
这几天她心里承受得太多了,现在他醒了过来,他可以陪她一起承担。
情绪完全冷静下来后的舒喜伊,想起自己口不择言质问他的那句话,有些头疼。
人果然不能冲动行事。
她从褚禹尧怀里挣脱出来,一脸郑重的让他不要把那句喜欢不喜欢的质问放在心上。
错过了表明心意的机会,他这会儿也只能僵硬地点头应下 。
只是心里那些滋味他只能回去默默消化。
情窦初开地褚禹尧在舒喜伊这里学会的第一课便是:表白不需要离职,冲就完了。
可惜这次机会被他白白浪费掉。
没有朝他发脾气的舒喜伊说话还是那么伤人。
现在还早,褚禹尧只劝她再多睡一会儿,省的嘴里继续蹦出一些伤他的话来。
刚刚躺下的她,这会儿又想到了什么非要拉着他现在说。
“你以后不能随便对别人说照顾他一辈子这种话。”
“你怎么就确定我是随便说。”
“我知道你喜欢谁?”
褚禹尧感觉今天晚上被她扎在心上的刺都快拔光了,愣是在充满暖气的室内感受到一股春意。
一股两情相悦的喜悦之情,从脚底直通大脑。
“宋文义是吧,我很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