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的伤?”男人摇摇头,“没有啊,亲爱的,你是不是记错了?”
“不可能!我记得很清楚,我把你下巴那里抠破了……”当时我还因为指甲的剧痛而分神了一秒,记下那道疤痕是彗星尾的形状。
肯定不是我记错了!
我很清晰地记得这个画面!
一定是发生了的,我记得……
肯定没错的……
肯定……
肯定吗?
头又一次疼起来,我扶着额头,烦躁地想哭。
他安静地看着我,像在看一个幼稚耍赖的孩子,“亲爱的,你真的该好好休息了。”
我站着没动,生怕会把灵魂再次晃出来。
男人走上来捧着我的脸,目光在我脸上看了很久,然后抽身去了主卧,大约五秒后又折回厨房。
“我给你熬点安神汤喝。”
他在我脸上亲了口,不安的灵魂得以暂且凝固,我得以看清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
风灯、船舷、鱼鳞。
毛月亮、角落的小扳手、衬衫的褶。
然后呢?
踢开绳索的皮鞋。
肩线上的水痕。
还有什么?
在我醒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趴到桌上。
煤气的嘶嘶声停下了,我含住维生素B,舌尖从程澈拇指上一闪而过,我抬头看看程澈,示意他把安神汤给我。
他犹豫了下,把冒着热气的杯子放到了我手里。
下一秒,我把汤浇了出去。
溅起的液体烫到程澈的脚,但他的脸上没有出现愤怒的情绪,眉宇全然被疲惫的大雪覆盖。
“锅里还有一点,我再去盛一杯。”他拿走杯子,转身往厨房去的时候,肩膀很明显被坠了下来。
真没劲。
我闭闭眼,咬碎口中苦的倒胃的白色药丸,倒进了床铺里。
过了会儿,程澈端着杯子回来了,他在我床边坐了会儿,没再逼我起来。
“睡吧。”
他托着我的背,整理好枕头再把我放下,我像个提线木偶被他摆布,随着角度的变化,床头的药盒后又显现出一只一模一样的盒子,只是刚才因为角度原因才没能被我发现。
一记闪电骤然劈下!
我突然意识到,我身后的这个男人,为什么不能是两个人呢?
如此,就能很好地解释他脸上为什么没有彗星尾状的疤,也能解释为什么有时候我觉得程澈不是程澈。
对啊!
先前我一直纠结于有人冒充,但如果,他们是两个人共用了同一个身份呢?
就像那两只药盒,哪怕它们调换了位置,但只要隐藏得足够好,我能看到的始终只有一个!
这个新鲜的认知让我头皮发麻,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男人察觉到我的异样,谨慎地问我怎么了。
我大脑一抽,下意识也说了句什么。
“什么什么?”他俯身从我的视角看了看,“你看到什么了,亲爱的?”
“没什么。”
我摇摇头缩进被子,如蛤蜊般缩进了脆弱的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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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我躺在床上,目光死死盯着那两只药盒,仿佛它们是什么洪水猛兽。
客厅的钟,嘀嗒、嘀嗒慢慢走着,响到第3000下时,我小心翼翼下床来到书房,拿出纸笔写下了我的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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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有两个一模一样的程澈:
结婚纪念日当天:白天跳海,晚上出国(但是否出国未知)。Tips:这是他们制造的空窗期,以备更换角色隆重登场。
半月后再次出现:捏易拉罐发出噪音(程澈不会这样),珊瑚刮破脚踝(程澈不会水)
周鹏宴会:在我搭讪别人时无动于衷(程澈的占有欲还是很强的,他生气时应该不会漠视旁观)
跟杨真去镜湾:再次验证程澈不可能独自离开镜湾,所以协助他的是另一个程澈?若如此,那他的脚踝就是新建景区的珊瑚划的。
去老宅:第二天早上他进门后先看车钥匙,是怕我发现什么?怕我发现他跟另一个演员私会?(啊,或许私会地点就是另一个程澈的藏身之地!)
我嗤了一声。
鸥鸣村:应新建景区的要求,那儿没有游船停靠(但不排除私人行为违反规定,不过程澈其实挺有素质的,应该不至于),两个老头是双胞胎(或许程澈他们也是?)
0147号晚餐:争执中对我下死手,脸上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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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完之后,我在脑中重新捋了一遍,觉得“二人共用一个身份”的猜测不无道理。
灵魂在躯壳中震了一下,我闭眼缓过几息,拿出另一张纸,想对比着列出他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的证据。
但没等我写下第一行字,门口突然响起了拖鞋声。我呼吸一紧,忙不迭把纸收进抽屉,顺手拿了本书当掩护。
紧接着,程澈与文字同时暴露在台灯光里。
“亲爱的,你怎么跑这里来了?”他靠在门框上,睡眼惺忪地问我。
我张了张嘴,“我……睡不着。”
“睡不着可以叫我起来跟你说说话啊。”他叹口气,走上前来,“看什么书呢?”
这我怎么知道?
我舔舔牙,把书封展示给他。
“啊,悬疑小说,这本书还挺好看的。”他揉揉眼,顺手用掌心贴了贴我的脑袋,“凌晨看书,当心眼睛酸。”
我下意识抽动一下,“我……”
“小心!”
他突然叫唤,吓了我一跳,见鬼一样瞪着他。
程澈打个哈欠,捏住我僵硬的胳膊拿到一边,“笔帽没盖,当心弄脏胳膊。”
“……”
毫不夸张,刚才那一刹那,我的心跳差点停了!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我仇恨地咬紧牙关。
好在程澈困得要命,哈欠连天地回去了。
又过了会儿,主卧重新响起了绵长的呼吸声,我深呼吸安抚狂跳的心和脑,把书放回原位后也回了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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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意料的是,我竟然很快就睡着了,等再醒来时,时间又是晌午。
程澈照例不在家,洗衣机上堆着他的脏衣服,我把它们扔到地上狠狠踩了两脚,这才心满意足开水洗澡。
吹干头发、换上衣裳,本来想趁天黑前再去趟鸥鸣村,但家里姑姑和舅舅都给我打电话,我只好按他们的要求去老宅商量事。
十多年来,跟这帮无聊的亲戚打交道耗尽了我的心力。
我是一个非常非常敏感的人,不论是生理还是心理。
如果我出生在一个充满爱与平和的家庭里,我可能会成为一个感情细腻的艺术家或者文学家,即使过得困难些,但起码还能继续扮演一个正常人。
可偏生我的家庭什么都没有。
没有爱、没有感情、没有一个正常人正常长大所需要的任何东西。从童年开始,我的记忆中就只有恐吓、眼泪、暴力和冷漠,少量的温馨夹杂其中,像疱疹一样格格不入。
直到青春期,我的父母亲在一星期内相继离世,从此膏药般的人生被大片红色覆盖,与盖脸布的白协同抹杀掉大多幸福。
再后来,一场有预谋的车祸降临在我身上。
没等我恢复好,魑魅魍魉便拿着名为血缘的尚方宝剑上门了,夸我不识抬举,夸我油盐不进,还因为我是女身说我守不住家财。
至于我为什么还跟他们有联系……
大概是因为他们跟我流着一样的血吧。我能从他们脸上看到一些父母的影子。
而且因为血脉相连,我们的思维是相通的,明明我一眼就能看穿他们的目的,他们却自作聪明,像哄小孩一样忽悠我。每每此时,我总能找到小时候看马戏团的快乐。
这让我找到了些许童年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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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处理完事,天已经黑透了。
我身心俱疲,开车去了杨真工作室,她这边也很忙,我在楼下等了将近半小时才见她从写字楼里出来。
察觉她眉心厚厚的烦躁,我没有立刻开口说话,而是播放了一些抒情的古典乐,希望她能好受些。
许久,杨真才开口:“今晚我要吃顿好的。”
我当然没什么意见,并且很大方地承诺买单。
之后司机把车停在全乐宁最好的餐厅楼下,杨真也不跟我客气,大手一挥点了满满一桌的东西。
“点这么多,吃不了吧。”
“怎么,心疼了?”杨真捣捣盘里的鱼,“我天天给你做心理疏导,吃你顿饭不过分吧,怎么着你也算乐宁首屈一指的富婆了,可怜可怜我这个工作室小老板吧。”
我笑,“你那还叫小老板?你叫真的小老板怎么活?”
“我消费高啊,都快入不敷出了。”乐宁璀璨的夜景映入眼底,但她脸上却满是愁绪,“难搞……”
别人可能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我却一下就明白了。
“说吧,你又被男人坑了多少钱?”
“哪有……”杨真快速眨眨眼,“就是近几个月没接到什么单子而已。”
“五十个?”我观察着她的眼神,“一百?该不会还多吧?”
“……”
见我完全识破,杨真也懒得掩饰了,破罐子破摔地闭上眼,“比着还要多两倍不止。哎呀你别问了,烦都快烦死了!”
我一哂,“行,不问了。”
“你说我怎么老是被男人骗钱啊?”她想了想又觉得不对,“不是,那一个两个的怎么都爱骗我钱啊?倒霉死了!”
“早跟你说了你现在交往的那个靠不住。”我摇摇头,话说一半就没再继续评价了,转而进行心理疏导:“趁早分了吧,有一就有二,德行有缺就该及时止损。下一个更乖。”
“说得容易。”杨真叹,“合适的很难找啊。”
“不好意思二位,打扰一下,上一下菜品。”温润的男声打断我们的谈话,服务生微笑着,将一盘沙拉放到桌上,“二位慢用。”
“把那个盘子收走吧。”杨真指指最里头空了一半的盘,“凉透了。”
“诶好的,很抱歉没能给您完美的用餐体验,这边给您……”
服务员小哥还想说些什么,杨真已经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行了行了,走吧走吧。”
小哥不知所措地愣了愣,我见状,解释了一嘴杨真只是心情不好,叫他别往心里去,更不需要叫领班过来谈什么补偿。
“好的,打扰您了,二位慢用。”
这时小哥已经红透了,收走盘子忙不迭开溜,颈侧字母Y状的血管在面前一闪而过。
我上下打量小哥的背影,对杨真使了个眼色,“这个看起来还不错,身材是你喜欢的类型。”
闻言,杨真回头瞟了一眼,咬了咬下唇,好像有点心动。
看来有戏。
我挑挑眉,抬手呼叫服务员再过来一趟。有个女服务生刚好看见,腿一迈就要往这走,我摆摆头,遥遥指了下她身后。
她回头瞧瞧,走过去跟刚刚那个男服务员说了什么。
不到一分钟,男服务生就过来了,脸上的紧张和不情愿盖都盖不住。
“请问二位有什么需要吗?”他往桌上扫了一圈,小心试探着给我们添水。
我清清嗓子,“我想要一杯橙汁。”
“好的。”小哥转过头来看我,“请问别的还需要吗?”
“不……”
与他目光相接的刹那,我后脑骤然紧了一下,说话也慢了半拍,“不需要了,谢谢。”
“好的,一杯橙汁马上帮您送来。”
杨真见我脸色不对,关切地拍了拍我手背,“你没事吧?”
我摆摆头。
“你刚才看见什么了?”杨真回忆了一下,“那服务员你认识?”
“不认识,但……你不觉得他的眉眼有点眼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