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一盘饺子个个跟复制粘贴了一样,就连每一道褶皱都雷同,要想凭借肉眼看出谁才是包了手指的饺子,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阙烬兰夹紧了筷子,底下观众的视线都会聚在自己手中一点,无论筷子移动到那个饺子上面,他们的表情都如出一辙的幸灾乐祸。
那也就意味着无论是哪个饺子,都是被包了手指的那个。
果然随着她将手下的饺子放进嘴里后,除了香喷喷的韭菜馅儿,她还感受到了一个指节长的脆骨和肉。
要在鬼面前表演一个让他们满意的节目吗?
那还是把这个手指给吃进肚子里吧。
阙烬兰面不改色,咀嚼时动作也微妙的顿了一下,惹得观众和旁边的“父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奈何过了几秒她张开嘴,神色无辜又抱憾。
“哎,不是我。”
接着,她忽略了坐在旁边的刘海,转头给刚刚吃完饺子的“母亲”说道:“到你了,妈妈。”
小品演员是不能将话掉在地上的,下一个顺序本来应该是刘海,可是先不说刘海能不能将手指面不改色地吞进去,他有十之八九的可能在舌头碰到手指的一瞬间就尖叫出声。
所以阙烬兰选择扭头,向“母亲”发起决斗邀请。
“母亲”明显一怔,张开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台下仅仅沉默了几秒,观众们便已不耐烦地将脖子探向舞台,一双双无神的眼睛里写满了躁动。她只得僵硬地牵动嘴角,连声应下“好”,再次将筷子伸向那盘饺子,夹起一个,送入口中。
果然,在这个舞台上,观众才是至高无上的规则。即便台上的演员同为鬼怪,也必须遵守这条铁律:绝不能让观众看出任何异常。
没过几秒,“母亲”再次张开嘴,看着阙烬兰的表情也失去了温婉,而是双眼死死地盯着她:“到你了。”
鬼怪会凭借着本能做事,此刻“母亲”早就将目标锁定在不按常理出牌的阙烬兰身上,忽略了这局的破绽刘海。
而这正是阙烬兰想要看到的。
她依旧面不改色,在咬下饺子时故意露出片刻迟疑,成功将全场目光吸引过来的瞬间,再从容张口,展示自己并未吃到那枚特殊的饺子。
几个回合下来,观众非但不觉乏味,反而愈发期待谜底揭晓。随着“母亲”与阙烬兰你一口我一口地较量,台下的观众们竟将脖子一点点拉长,缓缓探上舞台。他们面色红润,神情兴奋,几乎贴着一对“母女”近距离观赏这出好戏,而下半身却仍好端端地安坐在观众席的椅子上。
阙烬兰其实已经有些吃撑了,毕竟她吃下的每一口,都额外加了料。
堪称荤素搭配。
她不动声色地揉了揉微微隆起的腹部,侧目瞥向身旁的“母亲”。
那位的情况显然更不妙,鬼怪早就没了消化能力,此刻她的衣摆已被撑得高高耸起,再也遮不住那膨胀的肚皮。最骇人的是那肚脐,已被撑得硕大无比,薄薄一层皮肤绷得发亮,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爆裂而出。
“到你了,妈妈。”
再次将那手指连同韭菜和饺子皮吞进肚子,阙烬兰笑眯眯地看着眼前面同菜色的“母亲”。
饺子在鬼怪的肚子里显然已经装不下了,她的胸腔和喉管已然微微凸起,像是被迫承担了装载食物的职责。她已发不出任何声音,每当嘴唇艰难地张开,就能从嗓子眼窥见那白绿交织的食物残块,正随着呼吸微微搏动。
观众们漆黑的双眸盯着面前的“母亲”,无声地催促她赶紧吃下饺子。
她拿起筷子的手已有些颤颤巍巍,却不得不迎着观众和阙烬兰的目光将饺子送入腹中。
“砰——!”
阙烬兰左耳传来一声巨响,眼前霎时飞过松弛的皮肉和绿白花花一片,混着两颗眼珠和四散的毛发。
“哈哈哈哈哈哈!”
“有意思有意思!”
......
“总算来了个有意思的了!”
见此污秽不堪的一幕,观众们却笑得前仰后合。一条条伸长的脖子如波浪般起伏,待看够了这令人心满意足的闹剧,才意犹未尽地将头颅缩回黑暗的观众席。
“爸爸,母亲的这个节目,您还喜欢吗?”
阙烬兰抬手抹去左颊上沾染的尚带余温的“母亲”碎片,笑吟吟地回头,望向一旁瑟缩颤抖的男人。
“还要继续吗?”
也不是不能再吃了。
“不,不了!”
“父亲”忙不迭地摆手。
尽管他与“母亲”不过是舞台上的搭档,但亲眼见证她在咫尺之处迸裂,仍不免心生寒意。
天老爷,死过一次本以为无所畏惧了,谁能料到在这儿还得再经历一遭!
得赶紧把这个女人送走,
不等阙烬兰再开口,他便猛地起身,左手拽起了那可怕的女人,右手拉起没怎么说过话的男人,低头向着观众席仓促鞠躬:“谢谢大家,小品到此结束!”
话音未落,熟悉的黑暗再度吞噬一切。阙烬兰只觉一股强大的推力将她向后一按,下一秒,光线重现,她又变回了李智民,僵坐在活动室的椅子上。眼前的保安队长也同时一个激灵,恍如大梦初醒。
面前的电视机已经黑屏了,周围的老人则一个接着一个起身,排着队离开了活动室。
“duang——”
阙烬兰一记爆栗锤在了刘海的肩膀上,见刘海吃痛想要抱怨,甩了个白眼:“如果你要说的是什么让人更生气的话,建议你闭嘴。”
刘海张了张嘴,回应了沉默。
好吧,还是不要惹她了。
“我是保安队长王生,乔言风是后厨厨师,是个光头,早上碰到他了,但是他那边好像挺忙的。”
谢邑是护工,乔言风厨师,刘海保安。
还有王隽一和诺辛没有出现。
阙烬兰这会儿平了气,只是她上前一步,刘海便退后一步,眼神惊惧万分,好像比起刚刚在小品舞台之上还要害怕,虽然他没开口,但是可以从他眼中读出“你要干嘛!”的意思。
“不打你了。”阙烬兰有些无奈,“你去查三件事:保安队的规章、全院地图,以及任何你觉得古怪的细节。我们得暂时分开行动了,晚饭后老人有自由活动时间,到时候在后花园草坪碰头。如果中午吃饭时见到乔言风,记得转告他。”
她顿了顿,语气转为严肃:“记住,万事小心,别让任何人看出不对劲。”
“毕竟你异常出现在了活动室而导致的后果,”她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电视机,“你不会想体验第二次吧?”
那诡异的小品记忆瞬间袭来,刘海忙不迭地重重点头。
出了活动室二人便分道扬镳,阙烬兰跟着落后的老人徐徐前进,她瞥了眼挂在墙上的作息表,现在应该是老人的运动时间。
不过托了李智民跛脚的福,来到操场后她只需要坐在一边晒晒阳光就好。
养老院毕竟还是较为松散的,老人们也不是非得跑个什么八百米,那群护工就像是放牛羊在草原上吃草那么随意地将老人们赶到了操场这边,至于要怎样运动,就全凭这些老人们自己了。
可阙烬兰无论如何也预料不到,那群老人会在她面前踢足球。更可怕的是,那一球犹如精准制导,挟着风声朝她猛冲而来。
她忙往旁边的座椅挪了个身位,就见那足球把她刚刚坐着的地方砸出个窟窿。
......
不要说老人了,请问人类会有这种射程吗?
将那球踢过来的老人小跑过来将球弯腰捡起,全程不多言,连道歉都没有。
不过这里不能按常理思考,阙烬兰也没多想。
只是还没等她将屁股底下的位置坐热乎,又是一记精准制导,她忙站起身来操控那跛了脚的身体往旁边一闪,自己方才坐着的地方又是一个大窟窿。
木质长椅喜提了两个洞,它旁边的阙烬兰也没好到哪里去。
事到如今,傻子都明白了这群老人是故意的。
“你们要干嘛!”
别说李智民了,任何碳基生物应该都会生气的。
那罪魁祸首又跑到他身边来捡球,这会被阙烬兰一瞪,竟轻佻地一咧嘴:“受不了就走啊。”
跟在后面的老大爷立刻发出一声嗤笑:“得了吧,他能滚到哪儿去?你们谁见过他孩子来看他?”
“哈哈哈,他是不是没孩子啊?”
“真可怜啊哈哈哈——”
......
刻薄的哄笑如针一般刺来。
她明白了。
在这所养老院内部,早已形成了一套默认的秩序。那些缺乏子女探望的老人,被无情地划归到鄙视链的最底层。
而失常世界强化了这一个逻辑。
“呵呵,够了。”
阙烬兰不怒反笑,想明白这一条逻辑链后,她脑子里立马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现成的孩子不就有一个吗。
“我的孩子之前的确没来看我,那是因为他在忙着处理工作的交接。”
她似乎颇为苦恼地耸了耸肩。
“因为他要过来这里应聘护工,亲力亲为地贴、身、照、料。”
胡言乱语的本事越发炉火纯青。
恰好,她看到了刚抱着一桶衣服来到操场晒的男人,忙对他招了招手。
“呢,小胡,跟孩子他妈姓,来,跟叔叔阿姨打招呼。”
谢邑虽不明所以,但胜在听话。
他看了眼小鸟,便眉眼弯弯地配合道:“叔叔阿姨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