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灯的亮度调到最高,冷色调的白光斜45度照在风信子花束上,白色的包装纸外绑着轻薄的丝带,随着黎语扇出的微风轻轻摇曳。
“可以,这个光不错,彬子你就这样保持住。”
梦梦扛着摄像机,镜头适度推拉摇移,几分钟后这一段视频拍摄完成,摄像机又被彬子扛起来,提议:“趁着太阳还在,我们出去拍外景吧?”
帅俊瘫坐在收银台后面,“我的妈呀,你俩是真不怕冷啊?”
“怕啊,但是出片更重要!”
“就是就是~”
他们两个一周只来拍一次素材,大家都会尽全力配合,让他们一口气多拍一些。
不过黎语今天走不开,毕竟接近年底,很多公司都要举办年会,花艺布置的需求比平时要多一些。前两天谈好的公司出了反馈,黎语要留在店里出效果图,就让帅俊出去和他们一起拍摄了。
三个人热热闹闹地抱着一堆器材和花束出了门,店里忽然变得冷清起来。
黎语打开音响,听着低沉舒缓的歌声,一手端起美式一手抱着电脑,又到窗边坐下,从客户那一堆异想天开的要求里筛选出有效信息。
这显然也不容易,但凡是需要和人打交道的工作,就难免出现一些矛盾。
尽管总结下来客户无非就是想花最少的钱,得到最高质量的成果,但效果和成本大部分时候都呈现正比关系。每次看到对面想要压价,黎语都一阵头疼,全靠冰美式压着。
这次的客户不算太难沟通,但怎么用尽可能少的鲜花布置出繁盛的场景……
黎语很久都没有下笔。
她盯着屏幕看了好久,到后来眼睛都有些酸痛了,取下黑框眼镜想要放松一下大脑,正好看到温言发了张图片过来,上面是一个很大的猫爬架,旁边标注的高度有2.5米,看起来非常豪华。
温言:【小橘会喜欢这个吗?】
黎语:【你要给它买啊?】
黎语:【它的玩具已经有很多了,而且它很懒的。】
虽然图片上没有标注价格,但是黎语觉得以温言现在的实力来看,这个猫爬架肯定很贵,长久以来养成的消费习惯不允许她在这方面过度破费。
温言:【没有小朋友会嫌玩具多,我看店里的猫爬架都不高,感觉买一个高点的适合它爬上爬下。】
黎语:【你这样会不会太宠小橘了?】
温言:【正好可以减肥。】
后两条微信同时蹦出来,黎语立即撤回,重新编辑:【你是嫌小橘太胖了?】
寂静的办公室里忽然传出一声轻笑。
温言:【太胖容易生病。】
黎语:【你就是嫌小橘胖,我叫它以后不和你玩了。】
黎语也是懂些养猫知识的,当然知道猫也需要适当控制体重,但现在是特殊情况,和温言battle必须是她赢!
她思索着要如何继续放狠话,结果温言忽然来了句:【没关系,你和我玩就行。】
太犯规了。
黎语气鼓了脸,【你工作时间做无关的事情,不务正业。】
温言:【要惩罚我吗?】
黎语:【……】
说惩罚什么的,好像就要拐到某些奇奇怪怪的方向了……
黎语忽然感觉有点热,怀疑是暖气太大,室内太闷,推开门透了会儿气,想着顺便冷温言几分钟,正好转回去继续做效果图。
不过回到电脑前,温言已经不再开玩笑,【其实是刚刚开完会,趁机休息一下,你呢?】
热气倏地散掉。
黎语:【我也在休息。】
黎语:【画不出来效果图,好累。】
温言:【黎老师辛苦了[摸摸头.jpg]】
黎语:【你也是啊[摸摸头.jpg]】
表情包用的就是温言刚刚发的那个,很简单的几个字,却像温凉的泉水悄无声息打湿了心脏。
温言松开领口最上面的第一颗纽扣,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有点想去再卉。
不过念头刚刚萌生出来,就被他亲自掐断,恰好办公室大门也被叩响。
“请进。”
纪崇衍推开门,本来要说的话都已经到了嘴边,却在看到了桌上黑乎乎的面包后忘得一干二净,啧啧两声,“你这面包是在哪买的?”
温言重新把纽扣扣上,面不改色地拿起面包吃了一口,“黎语做的黑芝麻碱水面包,你想吃?”
一听黎语的名字,纪崇衍感觉就合理了起来。别说是卖相不好看的面包,只要是她做的,就算是黑暗料理,温言说不定都能捧个场。
“没,就随口一问。”
纪崇衍摆摆手,坐到温言对面,很自然地翘了个二郎腿,“不是要去给苏董贺寿?我手头事情都忙完了,你这边什么时候结束?坐我的车一起走?”
眼下太阳高悬,晚宴还有两个多小时才开始。
只是苏董将晚宴设在了岚山,直线距离只比春来山要稍微近点,过去也很要花些时间。况且他们还是年轻小辈,少说也得提前半个小时过去。
但温言打心底有些烦这件事,捏了捏眉心,“等一下,我先回几封邮件。”
纪崇衍看破不说破,双手搭在电脑椅扶手上,面向落地窗感慨:“江董这究竟是怎么想的?他自己一辈子不婚,怎么就突然想不通要你搞联姻这套?”
其实邮件根本不着急回复,温言敲下第一句话后就没有再动,“他就是假装深情。”
“啧,都是虚情假意。”
纪崇衍对江庭礼那些事略有耳闻,知道温言不但对江庭礼毫无感情,对那位从来没见过一面的母亲也是一样,便不再对这些事做任何评价。
“那你是怎么打算的?”
“当然不同意,具体打算等晚上见了苏董和苏小姐再说。”
温言思索片刻,还是把邮件回复完了,说:“我看了苏小姐早年陪同苏董出席过访谈,看得出她是很有主见的人,也未必愿意听从长辈的安排。”
纪崇衍不置可否,“按理来说是这样,不过我见过她几次,她还真不是一般人,不能用常人的思维衡量。”
“那也没关系。无论她怎么想,都不会改变我的想法。”
温言关掉电脑,顺手拿上没吃完的碱水面包,“走吧,我们早些过去,早点把这桩事了了。明天再去实验室跟进一下实验,我们必须带着新产品参加四月中的国际医疗器械展览会。”
“其实现在进度都还可以,能赶上。”
纪崇衍起身,左臂搭着外套跟上去,“我倒是在想可吸收植入式球囊纳入医保的事得加速推进,降低患者使用成本才能让更多患者放心使用。”
“确实,原计划是半年内出结果,我让吴高再去了解一下进度,看有没有可以操作的空间,争取早点推广开。”
温言在前面给吴高打了个电话,纪崇衍就给自家司机发了条信息。
走出大楼,双M标的迈巴赫刚好停到楼下。
-
五点半。
日头西垂,迈巴赫驶入岚山公馆。
距离晚宴正式开始还有将近一个小时,馆内宾客已然觥筹交错,醇厚的酒香从碰撞的高脚杯中溢出,散落在声声笑谈之中。
现在到场多是年轻一辈,很多大人物总是姗姗来迟,今天的主角也尚且不见身影。
温言总是不习惯这样的场合,初到北城时被江庭礼带着出席过一些晚宴,从那时起他就觉得,他和这些穿着光鲜亮丽的人仿佛并不处在同一个世界。
时至今日,他也从来没有改变过他的想法,只是偶尔能披上一张善于交际的假面。
但纪崇衍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更是个愿意与人相处的性格,进了公馆就是如鱼得水,顺手拿起侍从送来的香槟,就自然而然与其他人展开寒暄。
走在他身边,温言不必多说什么,就会有人主动与他攀谈,也少了些琢磨话题的麻烦。
只是大家基本都是留过学的富二代,不像老一辈话题主要聚焦在国内企业,年轻人的话题时不时转向外企高新科技,后来听到有人冷不丁提了句Eternal,温言当即注意到纪崇衍沉默了起来。
但那几个人还在继续聊,讨论Eternal有意进军大陆市场的事。
“听说过段时间就会派人来国内了,总负责人好像是个华裔,叫Lina。”
“中文名不会就叫李娜吧?”
“可能,不知道是什么背景。”
……
这几人聊的是热火朝天,纪崇衍却一点也不想听下去了,端着香槟不动声色退了出去。不过温言走在他身侧,看到杯中液体不稳地晃动,好几次差点荡出来,知道他的心情远没有表面这么平静。
走到二楼阳台,纪崇衍方才松懈下来,“假的,她说过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回国。”
他双肩塌了下来。
就连温言都知道在回国这个问题上,纪崇衍和Lina有过无数次争吵。他们纠缠六年,纪崇衍被甩十次,无一不是因为他想和Lina一起回国发展,但Lina从未有过半分动摇。
而今突然从别人的嘴里听说她要回国,他怎么也不可能接受。
但不论其他的,温言觉得这事的可能性确实很大,“Eternal今年的确有向内陆发展的风声,假设Eternal点名就是要让她来,你觉得她会拒绝?”
“……不会。”
纪崇衍无法否认,Lina就是一个看工作,比看生命还要重要的人。
只是他始终不能接受,一口干了香槟还是舒缓不了心中的郁结,在阳台站了会儿就又下了一楼。温言不想再下去社交,留在这里看着天色一寸一寸黑了下去,马路上亮起暖黄的路灯,不时有车开着近光灯驶来。
夜风吹动公馆庭院的枝叶,发出簌簌的声响。他放空大脑,手上却不自觉输入这几天念得烂熟的电话号码。
这时,出去拍摄的三人刚刚带着设备和花束回来。
黎语帮着收拾好器材,交代:“接下来的两场年会活动都已经谈好了,我就不和你们一起去了,到时候有任何问题需要支援都随时和我说。今天接下来没什么事,你们都直接下班吧,记得到点打外勤卡就好。”
帅俊幸福到尖叫出声:“黎老师,你是全世界最好的老板!”
“希望能在这里打工一辈子!”
“还有下辈子!”
“还有下下辈子和下下下辈子!”
……
大家说说笑笑地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准备下班,黎语笑而不语,在夹缝中听到了自己的手机铃声,看到备注上“温言”两个字,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手就先点击了接听。
世界倏地安静下来,只剩下温言清朗温和的声音,“你吃晚饭了吗?”
好像突然一下他们又变成了十几岁的少年,周末赶在饭点之前回到各自的家里,坐在饭桌前给彼此打上一通电话,聊着平平淡淡的话题。
笑意仍挂在脸上,黎语轻声回答:“我吃了呀,点了一份小火锅。你呢?”
她的声音向来轻柔舒缓,像清泉静静淌过。温言略微烦躁的情绪从而慢慢平和下来,摇头:“还没有,今天可能会晚一点才吃晚饭。”
黎语左手托着下巴,“有这么这么忙吗?连好好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角色忽然一下颠倒过来。
前几天还是温言在劝她照顾好自己,现在又变成她来劝温言了。
话筒里传来很轻的笑声,温言故意学她说话:“没有呀,没有特别特别忙,就是感觉特别特别累。”
黎语知道温言有时候喜欢学她说话,他以前就是这样的。
但这样的语气好像撒娇。
她不自觉摸了摸耳朵,“那你赶紧找时间休息呀。”
温言说:“在宴会上,休息不了。”
难怪,黎语好像一直听到他那边有悠扬的钢琴声。
其实这几年出去参加花艺赛事,黎语拿完奖也受邀参加过一些相关的宴会,大部分气氛都很松弛,也有个别宴会规矩繁重,让她感觉特别格格不入。
她很能感同身受,问:“是不是要一直紧绷绷的,特别难受?”
“嗯,所以给你打电话了。”
“……”
话筒里仅剩下轻缓的呼吸声,温言知道他刚才说得有些过线了,但还是问:“怎么不说话了?”
黎语顿了下,小声说:“你这样,我不知道说什么。”
“那不说话也可以。”
就这样挂着电话,听到她的呼吸声也很好。
但贪婪是天性,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温言又觉得仅仅是听到她的声音,感受她的存在,也还是远远不够,最后禁不住开口,“你晚上在店里吗?”
没说话的时候黎语是在改效果图,黑框眼镜反射着屏幕光,不暇思索,“在的呀。”
“我想来找你了。”
“那就来呀。”
黎语顺手按了下保存快捷键,很认真地看着通话界面,就像是和温言面对面,注视他的眼睛一样,“我说过的,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