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月略一思索,嘴角勾笑:“阿玉这是怎么了?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
说完,眼神一冷,瞥向跪在地上的侍女。
“奴婢去给世子倒壶热茶来。”她爬起身,利落地小跑着出去带上了门。
随着“吱呀”一声门缝闭紧。
屋内只剩他们姐弟二人,金月放下毛笔,抬手拿出一只干净的青瓷茶碗,朝里面倒了半杯热茶。
“喝点茶水静下心,你现下这幅模样哪还有半点皇室子弟的风范?”
语气淡淡的,可梁宸玉却能从中感受出她的不满。
“阿姐,给无辜女子下迷药便是你口中所说的贵族风范?”
“哄骗我,欺瞒我,暗地里利用我,让我心悦的女子变成你政治利益的牺牲品便是风范?”
梁宸玉面含痛苦,他紧紧握住双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谁料,金月听后脸上未有一丝一毫的愧意,她发出一声轻笑,摩挲手中触感极好的羊脂玉毛笔笔杆,抬眸凝视他道:“看来那女子还活着。”
“可真是难搞。”
她随手丢下玉笔,脆弱的玉杆与坚硬的黄杨木桌相碰,发出“咔哒”一声后碎裂两半。
“宸儿,以你的身份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何必偏执于一个小庶女?”
“阿姐,她不一样。”梁宸玉咬咬牙,腮边的肌肉鼓了鼓,“我已下定决心聘她为妻。”
“哦?”金月一声嗤笑,拍拍手掌,“宸儿可真是长大了,现下已经到了可以为一个外姓女子违逆阿姐的时候。”
“阿姐,我不想!”
梁宸玉捏紧拳头,微阖双目,一向温柔有度的声音中掺杂进了少许激动和烦躁。
“你可知皇祖母为何突然关心起我的婚事。”
“你可知你先前为我精挑细选的王妃们的画册经祖母过目后便会消失无踪。”他见金月仍执迷不悟,眼中闪过片刻挣扎,继续道:“阿姐,姐夫身为京畿大都督,为何屡次遭贬斥被降职?你从来没有仔细思索过吗?”
他上前两步,握住金月的双肩,凝视着她略带惊慌的,与他相似的双眸,沉痛道:“阿姐,一桩桩一件件皆是对你我的警示,难道还不明白吗?”
“不……不可能!”
金月疯狂摇头,发出尖锐喘息,“皇祖母——她,她一直属意陶宁沅,与你说的并不相符!宸儿,你想多了!”她眼睛一亮,适才的慌乱慢慢散掉,为了证明自己是对的,她坚定的又重复了一次“肯定是你想多了”。
“皇祖母疼爱我,她担忧未来的世子妃身份过于低微会委屈我。”梁宸玉自嘲一笑,没理会金月眼中悄悄破碎的希冀,“陛下让我婚后便立即承爵前往封地,无诏不得返京!这说明什么?”
“巧合!”
她自认做事隐蔽,若他们真的发现了其中端倪自然不会放任她行事至今,她咬牙,“都是巧合!一切都是巧合!”上下牙止不住磕碰颤抖,身体从内而外散出凉意。
手下的躯体颤抖的厉害,梁宸玉慢慢放松力道,他放下手臂时,叹了一口气,敛目遮蔽眼底的心软,直接点明:“阿姐,当今陛下仁慈宽宏,若换成太上皇,你我不会还能如现在这般享万民供奉,锦衣玉食。”
“所以,宸玉能聘得陶三娘子为正妻便是皆大欢喜的安排!希望阿姐可以体谅宸玉的良苦用心。”
“噗通”一声,金月软倒在地,可梁宸玉却没回头,他只是听到声响时停顿了一下脚步,但随即还是抬手推开门,今晚月亮很圆,月色柔亮,可始终照不清他心中沟壑。
他对陶三娘子欣赏有之,心悦有之,可其间掺杂了多少其他计量,他亦迷茫。
*
听竹苑,厢房。
子时,夜莺啼鸣,月光从门缝边溜入屋内,屋中有了些光亮。
往日这个时辰陶南岭已经酣然大睡,可今日她却用被子包裹住肩头,睁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看着头顶的床巾帷幔。
不知过了多久,门边传来“吱呀”一声轻响,霎时间门缝处投进来的光亮变多,屋内比方才更亮了些许。
她唰地闭紧双眼,调整呼吸,装作熟睡的模样。
窸窸窣窣声音响起,一道黑影停在床边,笼罩住她,屋内才又恢复宁静。
陶南岭只觉几缕清风从侧边悄悄掀开的被子空隙处吹进来,手腕被一只阴凉的手捉住,拉离被窝,手臂内侧一阵轻微酥麻,渐渐感到微凉,应是袖口被黑影拉高,那股凉意直到肘关节时,那人才停下。
之后便是灼热湿润的呼吸喷到柔嫩肌肤上,刚刚适应微凉空气的毛孔被这阵湿热激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人轻轻搓了搓她小臂内侧,光滑的像是一面铜镜,没有任何褶皱凸起印记后才又放入床侧为她捏好被褥。
门缝从窄小变大再变窄小,屋内也由亮再次转为暗淡,直至恢复到最初的寂静和蓝黑。
陶南岭复又睁开双眼,等了许久,才压低声音开口:“存菊,他走了。”
“应该走远了。”存菊乖顺地躺在她边侧,整个人拢在薄薄被子中,说话小的几乎只剩下气音。
“明天我要开始卧病在床了,你去告假时记得转到后门口处一并瞧瞧。”
“好。”
“睡吧。”
……
翌日,清晨,初升的阳光毫无偏颇挥洒暖意和金色覆盖于房廊屋檐。
覃氏端坐梳妆黄铜镜前,她一手虚掩嘴唇打哈欠,双眸半寐,覃嬷嬷站在她身后挽盘福龙发髻,才抬手欲簪上点翠,院中杂扫的丫头进入屋内通传说是听竹苑的青莲求见。
只见黄铜镜中覃氏抬眼点头,覃嬷嬷得到指示后与丫头一道出门。
没过一会,一身青衣的青莲随覃嬷嬷进了屋,她身材窈窕,俏生生的立在屋中央。
覃嬷嬷清了清嗓子:“青莲,昨日要你去验的,结果如何?”
“三娘子手腕处的守宫砂不见了,应该是丢了身子。”青莲垂着下巴,露出长长一截后颈,姿态谦卑。
黄镜中,覃氏赞许一笑,覃嬷嬷见状开口:“做的好,青莲!”
“待此间事了,我便跟嫂嫂说说,你早已成覃家人,一直没名没分,说出去叫人看笑话。”
青莲一听,怔愣片刻,而后脸上露出狂喜的笑容。
“傻了?还不快多谢夫人。”
经覃嬷嬷提醒,青莲连忙跪地谢恩保证要为覃氏肝脑涂地。
待青莲出了门,覃氏嘴角的弧度立即下落,她皱起眉头,吩咐覃嬷嬷打开门窗通风。
“夫人真要将青莲许了大爷?”
覃氏嗤笑,“一个主动勾引男人的贱婢,也配?”
“是啊,咱家大爷何等尊贵的身份。”覃嬷嬷附和,但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面露难色,言语间踌躇起来。
覃氏见状,挑了挑眉尾,手指捻住匣内珠钗,漫不经心:“究竟何事?竟叫你亦难出口。”
“夫人,奴婢观恭亲王世子似乎对三娘子有了些情意,若日后联合睿王妃让三娘子和亲的事被世子发现,恐怕会与沅小姐生出嫌隙。”
“也总好过那小贱人在当下便与恭亲王世子情深意切,让我的沅儿一嫁进去备受冷落,我得不到夫君的爱,我的女儿绝对不能重蹈我的覆辙,你懂吗?覃嬷嬷。”她虽是轻飘飘地说出来这句话,可眼中流露的不甘和恨意叫覃嬷嬷惊心。
“夫人,切勿心绪大乱,前些日子张大夫才嘱咐过您需得怡情养性,勿轻易动气,以免旧疾复发呀。”覃嬷嬷回过神之后,连忙上前劝说,她将手轻柔地放在覃氏肩胛骨,缓缓按摩,放松她紧绷的肌肉。
覃氏舒服的微阖双目,说:“偏头疼都是老毛病了,已有段日子没犯过,到时候疼起来再叫张大夫针灸便是。”
覃嬷嬷不认同地摇了摇头:“在奴婢这儿,没有什么事情比您的身体更重要了。”
覃氏将覃嬷嬷的手握在手中拍了拍,说:“幸亏我身边还有你陪着。”
“好了,再这样下去怕要耽误给姑母请安的时辰,今日头上便簪这只事事如意簪吧!”覃氏从匣中取出一支红青色点翠围绕黄色宝石镶嵌的玉簪。
“好,这簪子寓意好,肯定能为娘子带来福气。”覃嬷嬷取过簪子,眼角笑纹绽开,将其利落地簪到她的发髻上。
“待会儿请完安,还是要再去敲打敲打陶南岭!”覃氏侧头看着黄铜镜中簪好的发簪,满意地伸手抚了抚,镜中人虽已不复年轻,岁月犹如刀刻在她脸上留下磨灭不掉的痕迹,可优越的生活让她眉宇间多了一股富贵和倨傲。
“三娘子已经失身,若那羯人不满意,岂不是水中捞月?”覃嬷嬷疑惑问道。
覃氏听后,却是一声冷笑:“现下她确实需要祈祷那蛮子满意她,可若那蛮子吃了之后不愿意认账,那也刚好借失贞之事弄死她,免得日后让我的女儿吃苦头。”
“不过他们羯人行事实属怪异,只听过弟弟帮哥哥迎新娘,从未听过还能替哥哥验新娘的。”
覃氏眼中闪过鄙夷,她不屑道:“那等荒凉的地方,有这习俗倒也不足为奇。”
覃嬷嬷心有戚戚焉,点了点头,毕竟是从北地来的蛮夷,吃人饮血的,哪还算得人,皆是些披着人皮的畜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