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已跟老祖宗告了假,她叫您仔细身子,安心修养,若有不适及时就医。”
存菊站在床侧汇报,余光瞥见画意一闪而过的背影后,她才眉眼轻巧地为病榻上的陶南岭捏紧被角。
躺在床塌上的陶南岭不复昨日的生龙活虎,此刻的她脸色蜡黄,眼睛无神,嘴唇皲裂,一幅病重模样。
存菊嘴里嚷着“可不能再让娘子受风寒。”脚步丝毫不停地将厢房内门窗关紧。
回来后她压低身子微伏在床榻上,在陶南岭耳边低语:
“昨夜那黑影是青莲,她清晨去了主母那里。”
存菊拿出怀中陶瓷罐子,从里面放出了一只蓝白色蝴蝶,那蝴蝶扑扇翅膀缓缓停在陶南岭额角上并还伸出两根小须点触她的肌肤。
这尾碧凤蝶是她从滇西带回的蛹培育繁衍而成,极其喜食茱萸花粉。
昨夜她们便是在地面撒了茱萸花粉,薄薄一层,那黑影进屋后,脚下粉末所以并无知觉,再加上室内熏香,她倒也没有觉察什么异常。
“娘子,为何要用药水抹掉这枚守宫砂?”存菊望着陶南陵露出的一截光滑白皙的藕臂不解道。
大钊女子幼时便会在小臂内侧点上守宫砂,因陶南岭自小离府,是故那枚红色的痣在三娘子归府时才被点上,看了好几年,现下那地方空空如也,倒让存菊有些不习惯。
陶南岭道:
“我原还怀疑这次鸿门宴,覃氏是否参与其中,
可昨晚之事恰恰说明她即便没有参与,也是知晓的,
青莲探查道我手腕中的守宫砂消失,她却毫不意外,这说明我“失贞”的这件事是在她默许之下发生。”想到这,陶南岭眉头轻蹙,喃喃:“她原想让我随长姐去恭亲王府做媵妾,如今又突然改变主意,就是不知睿王妃和长公主给了她多少好处?”
她知道覃氏十分缺钱,她嫁入陶府,府中打点、人情、孝敬都要银钱,她甚至还要补贴覃大爷那个无底洞。
“罢了,以不变应万变吧。”
“对了娘子,今早我收到赵嬷嬷的传信说是庄外出现一群陌生人,那些人行事怪异,无所事事整日在庄外转圈巡视。”
“赵嬷嬷还问了,您在外面有没有得罪什么人,还叫您不要担心他们。”
“外面围了一圈人?”
陶南岭沉思,难道是梁恒?
“存菊,今日想法子让丽娘来一趟。”
“好!”
却听此时,门外传来覃嬷嬷的声音:“主母来看看三娘子。”
这下不用通传,屋内人已知晓有人不请自来,陶南岭朝存菊点点头,存菊复将房门打开。
覃氏进屋后先是用手帕轻捂口鼻,她站的位置距离陶南岭三步之遥,眼神冷淡,轻轻一瞥,身旁的覃嬷嬷极有眼力介地开口:“三娘子突然生病,现下身子好些了吗?夫人可是担心你的很,这不?才跟老夫人请安便转道来看看你。”
陶南岭在存菊的搀扶下,极其费力地软着身子靠在床头,她轻咳两声后才回道:“南岭多谢主母关心,不知为何受了些风寒,今晨起床后便有些烧,不过总算褪了些热下去。”
“存菊,去将所有门窗都打开,通通风,免得将病气过给了母亲。”
匍一说完,果然覃氏又朝身后退了两小步,她眼中闪过一抹轻鄙之色,心道:小蹄子果然浪荡,与人厮混竟还染了风寒,真是颠鸾倒凤不知天地是何物。
她不耐道:“既你还在病中,我也不方便久留,便长话短说了。”
覃氏说话前,覃嬷嬷识趣站至门外驱赶闲杂人等,连存菊亦不能幸免也被赶到了外院。
“你跟那从北地的蛮子干了什么不要脸的事情,我也不想多说,此次前来便是告诉你,明日我会安排人来教你羯语,务必仔细学好,等和亲圣旨下来,我必不会亏待你。”
“可——可是,您不是要我随嫡姐一起嫁给恭亲王世子吗?”陶南岭挤出几滴眼泪,加上此时此刻焦黄的病容,倒还有真有几分可怜兮兮的样子。
没想到,覃氏听后,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意:“身子都丢了,还敢做梦呢?”
“沅儿需要的是一位身子清白的陪嫁,你背着我们做出勾搭男人这等龌龊之事,还恬不知耻痴心妄想?”
“主母,我——我没有,我,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你不知道?”覃氏一声冷笑,她看见这个贱人悬泪欲泣的模样便不由自住想到她那伶人娘,当下更是恨的牙痒痒,连带的语气也愈加尖酸:“你该庆幸没有自小养在我手下,否则,就冲着你做的这等龌龊事,我必将你直接打杀。”
她的恐吓好像起到了作用,将陶南岭吓得呆傻住。
只见卧病在床的女子一动不动,脸色刷白,挂在眼角的泪水都不敢轻易滴下,贝齿不停撕扯唇上死皮。
“你好自为之!走。”她说完,便立即出了门,好像此处十分不干净。
“娘子,她们说了什么?”存菊回来时满眼担忧,她家娘子眼眶通红,刚刚一定受了委屈。
可陶南岭干净利落的用手揩掉眼角泪水,面容亲亲扭曲,她“嘶”的痛呼,补救地揉了揉方才悄悄掐红的手臂。
随后她乐呵呵说了句:“无事。”
“对了,存菊,你查查明月庄外的人什么来历。”存菊点了点头,心头记下,却又听陶南岭继续道:“还有,你私下找找范老板,让他帮忙寻个理由为赵嬷嬷和福伯申请过所,明月庄内的其他人都准备好奴契,待过所办下要立即将福伯和赵嬷嬷送离上京城,便将奴契还给他们,让他们自行出去找营生过活。”
过所?
存菊疑惑,娘子怎会突然要办过所?
娘子这样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过所”顾名思义便是路过之所,为老百姓出远门的过城路引证明。
她没有忍住,问道:“娘子为何突然忧心忡忡,若赵嬷嬷和福伯离开,便不知何时方是再见之日了。”
陶南岭停顿片刻,无奈道:“我心下总觉不安,虽然见不着他们,但无论如何人还康健安好,留在上京,我担忧会护不住他们。”
……
“娘子,又在看书?”
丽娘到时,陶南岭正倚在床头,借着忽明忽暗的烛火看书。
丽娘倒是丝毫不客气,直接一屁股坐在床边,将烛光遮挡了个七七八八,陶南岭不满地抬起头,看了她一样,才慢吞吞地放下册子。
她稍稍摆正身子,声音有气无力:“近日怜娘那儿可有消息?”
装病躺了一天,再是正常的身子,此刻也躺的头昏脑胀,她无奈地敲了敲频频跳动的太阳穴,轻闭双眼养神。
“本早想告诉你,谁知苑内的仆人都传你风寒病重,我便没好意思打搅你。”
“什么事?日后若有事别耽误,及时告诉我。”
说到正事,丽娘脸上的笑意消失,表情逐渐严肃,“那梁恒倒有几分本事,那几起命案他已经查到了教坊司头上。”
陶南岭睁开双眸,蹙眉道:“那几人皆是一丘之貉,色中饿鬼,都是上京城中花街船廊的常客,为何他却能独独锁定教坊司?”陶南岭疑惑问道,同时心下也琢磨她与梁恒的接触中是否漏出什么纰漏。
“我听怜姐姐说好像是一条狗。”
“?”
陶南岭重复:“一条狗?”
“那狗是不是叫逐魑?”
“三娘子您知道它?”
“有过一面之缘。”想到那只对她异常热情,比人还长的狼狗,她表情逐渐变得有些不自然。
“那狗的嗅觉十分灵敏,几日前,我将你做好的玉骨丸送到了怜姐姐那儿。”
“直到前日,怜姐姐传小信说是那只狼狗已经在郭府外转过很多圈了,她还让我告诉您近日少出门,不过您现下卧病在床,因是不会再出府,我便想着拖一拖没有关系,只要这段日子我也不出府便是。”
陶南岭看着丽娘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有些头疼,她是江湖女子,不知道若落实了谋害朝廷命官的罪名会发生何事。
“不,你要出府!”
“什么?”丽娘惊呼。
丽娘轻功了得,陶南岭不愿坐以待毙,她不能被动地等在这里被他们找上门,也不愿眼睁睁看着怜娘身陷囹圄,她需要做些什么将这碗水搅浑,让他们失去方向。
“那日我做玉骨丸时,还留了一小瓶,你去黑市将它们都卖出去,记住,一颗一颗卖,多卖几人。”
“你是想多放条饵线,让他们辨别不清?”
陶南岭点了点头,看着丽娘跃跃欲试的坏笑,她连忙补充:“记住,一定要快!顺道再凑些药材来,不用全部,可以换些药性失效的来,我囫囵多做些。”
丽娘对她竖起大拇指,她就喜欢混乱,主要有乐子可以看。
“你在这多等会儿,玉骨丸的药方我写给你,你找几个不识字的人抄写,然后到处散播。”
丽娘此时对陶南岭的敬佩犹如滔滔江水,这等珍贵的方子说散便散,而那张病重蜡黄的脸上却未见半点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