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鼓催春，年关已至。

    街头巷尾处处张灯结彩，楚府朱红灯笼挂满屋檐，楚千婳刚迈出屋门，院里齐聚说吉祥话的小厮，他们扬起笑脸，如同一个个年画娃娃，分外讨喜。

    楚千婳笑着回礼，嘱咐兰秋分发红包，小厮们掂掂喜钱，嘴咧到耳后根，吉祥话不停往外冒，一年到头最期待年节，院里所有赏钱加起来都不如今天丰厚。

    “影七。”今日要进宫拜年，其他护卫已安排他们回家过年。

    两人行至宫道上，福公公从不远处跑来，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杂家来迟了，年节事忙，小姐多担待。”

    楚千婳帮他整理衣冠，随后递上红包，“福公公，新年好。”毕竟算她半个长辈，心里自然惦记着他。

    福公公眼眶微红，背过身擦去眼泪，“陛下在御书房等您。”

    楚千婳揽住他的肩，“干嘛呀，福公公，大过年的可不许哭。”低头凑近看他，调皮地眨眨眼睛。

    “是。”福公公笑呵呵领她过去。

    周王听到动静从奏章里抬起头来，看到一老一幼正慢腾腾地走过来，眼里带着他不易察觉的温柔。

    楚千婳抢走他手中的奏章，“陛下，呆会儿再看，我给您准备了新年贺礼。”

    福公公手里捧着包裹递到他眼前，他也好奇小姐准备了什么礼物。

    楚千婳示意周王亲自打开，他半信半疑解开包裹，映入眼帘是整套朱红新衣，他拎到眼前比划，“朕这个年纪，恐怕不合适。”担心颜色艳丽，有损帝王威严。

    “新年穿新衣，颜色越红，来年越旺。”楚千婳转了一圈，她同样身穿火红长裙，腰间有珍珠腰链配饰，相比于往常更喜庆有活力。

    周王眉宇间浮现几分犹豫，“宫里有人为朕做衣服，你不用花心思准备。”悄悄放下衣服，欲转身离开。

    楚千婳见机抓住他，“陛下，您就试试。”在她印象里，没见过周王穿鲜亮的衣服，可惜他的大好年华。

    福公公眉眼弯弯，“小姐一片心意，陛下就试试吧。”

    周王在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糖衣炮弹中妥协，他无奈答应，“好吧，朕试试。”

    福公公冲她点点头，交给他就放心吧。

    两人折腾半天才换上新衣，周王难得露出尴尬的神情，他不确定地问，“合适吗？”

    “当然，当然。”楚千婳连连点头，朱红锦袍衬得他愈发英姿飒爽，面如冠玉，脑海里浮现出周齐轩的面容，两人高下立现。

    周王历经岁月后的帝王仪态，终是无人能及，“福公公，以后多备几身新衣。”他从小习武，身体康健，看着比同龄人年轻，不用活得像个老媪一般。

    “是。”福公公抢先一步答应。

    周王淡淡扫一眼，不是谁都能像婳儿一样压得住所有颜色，今日新年不想扫大家的兴，他勉强穿一日，不过嘴角的笑容出卖了他。

    两人在宫中散步赏景，周王瞥见花园里的周齐轩，他似乎和一女子说话，他们离得太远看不真切，但是大概能猜出是谁。

    他不紧不慢道，“武丞相举荐卫家姑娘做正妃，是你默许的。”

    “既然殿下不喜，我也不想强求于他。”举荐谁家姑娘自有武丞相思量。

    “姐姐。”一道声音打断他们的思绪，少年墨发纷飞，一袭桃夭锦袍如同春日桃花，热烈鲜活，他清亮如溪的眼眸让人心头一震，待看清身边的人是谁以后，急忙行礼问安，“父皇。”

    “十二，前两日刚从北疆回来。”他忘记和婳儿提起，两人以姐弟相称，自幼感情甚笃。

    楚千婳顿感不妙，低声说，“糟糕，我没给他买东西。”她忘记皇子要回宫团圆的事，一时间只记得为周王和福公公准备贺礼。

    周王轻飘飘地说，“没事，他不在乎。”

    周齐飞不自觉弯下腰想听他们在嘀咕什么，不忘和梅林里的五哥打招呼，误以为他们三人一起赏花，没注意他铁青的脸色。

    楚千婳尴尬地笑笑，“十二，长高了。”

    周齐飞拍拍胸脯，下巴微微扬起，“姐姐，我今年十五，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自豪的对她摇摇手指。

    楚千婳捏捏他的脸，“小屁孩，姐姐带你出宫玩。”

    周齐飞双眼放光，之前想问的话全都抛诸脑后，他兴奋地摇周王手臂，“父皇，可以吗？”他不停重复这句话。

    周王的话堵在嘴边，一直找不到机会答应，他无奈揉揉眉心，“十二，十二，你让父皇说句话。”急忙叫停他，儿子人小力气不小，晃得他眼冒金星。

    “父皇，可以吗？”周齐飞抱着他撒娇。

    “好好好，听你姐姐的话。”自己怎么生出这么幼稚的孩子，几个孩子在同样的年纪早已收心敛性，为他分忧，只有他每天吃喝玩乐，一心想分楚家的财产，没出息。

    周齐飞开心得手舞足蹈，他一刻都不想耽误，如风一般拉楚千婳往宫门外跑，边跑边笑，“姐姐，我好想你，你想我吗？”

    “想。”楚千婳扯住他，“十二，咱们慢慢走。”这孩子一身牛劲，不顾她死活。

    周齐飞才想起来她身体不好，懊恼地拍拍脑袋，以为他总算能消停下来，下一秒天旋地转，自己被他背着往宫外跑，宫人们早已见怪不怪。

    两人刚下马车，武君卓身边的小厮快步迎上前，“小姐，公子一时抽不开身，先派小的过来和你拜年，祝您长乐安康，财源滚滚。”

    兰秋塞给他红包，“每年属你最机灵，你怎么不进去等？”两人因各家主子相熟，算是半个家人。

    小厮打趣她，“没有兰秋姑娘陪着说话，小的进去多没意思。”他和其他小厮可没话说，突然注意到身后的十二皇子，他匆忙行礼，“殿下，万安。”

    “哼，总算看见本殿下了。”周齐飞傲娇地转过头。

    小厮眼神闪躲，糟糕，新岁得罪贵人，来年会流年不利。

    楚千婳不在意地笑了笑，“你回去告诉武君卓，今天带十二出去玩。”

    “好嘞。”小厮仔细揣好银钱。

    周齐飞仿佛掉进蜜罐的孩童，环顾四周，伸手一指，楚千婳心领神会，“送你。”

    他笑嘻嘻地乐出声，走过的地方犹如蝗虫过境，片甲不留，楚千婳惊得目瞪口呆，“十二啊，咱们不着急，晚些时候会给你送进宫里。”眼见他怀里抱着瓷瓶，脖上挂着珍珠项链，嘴里是金汤匙，连头间都别着自己的金簪。

    武君卓踏进主屋时差点闪瞎自己的眼睛，他夸张地挡住眼睛，“嚯，哪来的吞金兽。”用折扇敲打他的头，“楚家的钱迟早被你败光。”

    周齐飞吐出金汤匙，大义凛然道，“楚家的钱是我姐姐的，我姐姐的就是我的。”他只是提前攥在手里罢了，往后探头，“他来干什么？”

    “十二殿下。”秦子楚躬身行礼。

    “我走亲戚碰到他，听说你要带十二出去玩，他非要跟着来。”武君卓自来熟坐下，撤走周齐飞身上的东西，“你怎么连千婳的发饰都拿，没出息。”

    “姐姐身上的东西才最值钱。”周齐飞从他手里抢过来，姐姐送给他了，现在是他的东西。

    楚千婳劝他们不要再争来争去，“好了，别和小孩子一般见识，秦世子过来坐。”

    楚明慢悠悠从门前经过，“十二来了。”难怪府里像遭了贼似的，实在看不下去，扯走属于女儿的头花，“这些餐具就不用拿了，宫里都有。”

    “宫里是纯金吗？”

    “是。”楚明拍拍他的肩，“谁敢糊弄陛下。”

    “父皇不喜奢靡，伯父又不是不知道，我要一套自己偷偷用。”周齐飞露出大白牙，悄悄又拿回来，只有和姐姐吃饭才拿出来用几次。

    几人无语望天，周齐飞突然站起来，兴奋地往外跑，边跑边说，“伯父，听说你养鹿了，可以送我两只吗？”

    人一溜烟儿就没影了，楚明无奈摊手，“他真的在问我吗？”哪来儿的强盗。

    楚千婳担心再呆下去，房顶的琉璃瓦都要被他取下来，“秦世子，你把他抓回来，我们现在就出府。”

    “好。”秦子楚动手抓人。

    “你们去哪儿？”楚明不明所以，今天不在府里用膳吗？

    “十二刚回来，我带他出去玩。”本来打算给他买新年礼物，如今一看，大可不必。

    “婳儿，要不要带其他人一起？”楚明暗示她府里还有其他兄弟，大家可以一起玩，彼此增进感情。

    武君卓替他婉拒，“伯父，我们看十二已经很头疼，还有千婳需要照顾，再来几个人，恐怕有心无力。”他看楚家兄弟就来气，不想好好团年憋一肚气。

    周齐飞宛如一阵风吹过，突然出现带走楚千婳，“天快黑了，别耽误我玩。”

    武君卓一边叫他小心点，一边在身后拿披风跟上他们的步伐，秦子楚看到楚明失落的眼神，慢下脚步走进屋内安慰他，“楚公，此事并非一朝一夕，楚小姐心中有您。”

    楚明无声叹息，“是我贪心，想要一家和睦却忘了婳儿已经长大。”

    他抚摸女儿为自己准备的新衣，“去吧，好好玩。”

    秦子楚点头离开。

    马车停在闹市口，周齐飞跳下马车窜入人群中，秦子楚神色担忧，“十二殿下一个人，会不会出事？”

    武君卓故作玩笑，“他没钱，自己会过来找我们。”十二许久未进京都，看什么都新鲜，等这个热乎劲过去就好了。

    “不管他，我们先吃饭，吃完慢慢逛。”走一天亲戚，连口茶都来不及喝，好不容易喘口气，歇会儿再好好玩。

    “军中顺利吗？”楚千婳示意他先吃饭，不用着急，她暗地里派人跟着十二，不会出事。

    “一切顺利，两国和谈，陛下有意让我负责京都巡防。”秦子楚回答她。

    “陛下信任。”在这个节骨眼把京都交到他手里，侯府爵位算是保下来了。

    “此事还要谢过楚小姐，福公公说是你在陛下面前替我美言。”秦子楚诚恳道谢。

    “是你有能力，与我无关。”楚千婳夸赞他。

    “你俩有完没完！”武君卓倚着扶梯，漫不经心地把玩折扇，从前没觉得他说话絮絮叨叨，伸手拽楚千婳上楼。

    秦子楚笑着跟他们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