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药

    此言一出,便听得周遭一片吸气声。

    无言之中,李乘凌方才还有些苍白的脸色,此时竟慢慢泛起了红。

    “……芒芒你在胡说些什么。”

    李星容从怀中掏出金疮药,举在他眼前,“脱了,先上药。”

    “……哦,上药啊。”

    李乘凌示意身边人散开,“你们去忙吧。嘴严一点。”

    “是,将军。”

    有兵士一步三回头,被徐蒙一巴掌呼在后脑勺。

    李乘凌看向李星容,见她依旧神色不虞的模样,开口安抚:“你放心吧,只是小伤,看着吓人,其实没有大碍的。”

    李星容没有作答,只是盯着他。

    “……”

    在李星容的无声逼视下,李乘凌只得在亭中坐好,顺从地脱下外袍,又扯松了里衣的领口,露出两片臂膀。

    脖颈间有两道浅淡的刀痕,倒不严重,肩上一道刺伤却是骇人,现在还在渗着血。另有两道砍伤自肩膀往下,一道往前胸,一道在后背,隐没在了里衣之中。

    李星容默了默,冷冷道:“既然答应上药,就不要遮遮掩掩了。”

    “……”李乘凌无法,只得又将里衣往下扯了一截。

    李星容不再言语,安安静静垂首为他涂药。

    察觉到李星容心情不佳,李乘凌开始转移她注意力,“芒芒,方才他们将你带来,着实是吓到哥哥了,我还以为你真的……还好你聪明,又那么厉害,不仅保全自己,还救下了我。”

    “你并不需要我。”李星容处理着他背后的伤,没有抬头,“如果我们不来,你也有你的安排。”

    不待李乘凌开口申辩,李星容又道:“等到天光亮了,埋伏在周围的弓兵就能派上用场,是么?这就是你所承诺的日出而归。”

    “……不是的,哥哥是真的心中有数,他们现在还动不了我。”

    “动不了吗?那这是什么。”李星容说着,手下一重,李乘凌疼得“嘶”了一声。

    “不知道是谁说,受伤了要告诉他。可我看他自己,也并没有以身作则。”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偏偏这次的伤比李星容那次还重上许多。

    李乘凌回首看她,神情竟有几分可怜,“芒芒,疼……”

    李星容对上他的眼神,没有吭声。

    只是再下手时,动作又轻柔了起来。

    “一声不吭来了禅音寺,又一声不吭来了后山,还要戏弄我,说是随我而来。”

    李星容涂好药,又开始包扎,“兄长可知这种哄人的话说多了,是会惯得人自作多情的。”

    “怎会戏弄你?怎会是自作多情?”李乘凌听她这般自轻,眼中满是不认可,“芒芒,哥哥在你心中竟已失信至此了?”

    他如此扭着头影响包扎,李星容掰住他脑袋,将他正回去。

    “……此事牵连甚广,哥哥并非刻意隐瞒,只是想着暗中护好你,总好过让你担忧。不承想,还是将你卷入了其中。”

    李乘凌解释着,言辞严肃了许多,“你前脚刚来空蒙山,我后脚便收到他们也要来此碰面的消息,不可谓不巧合。大概,早就盯上侯府了。”

    “他们?”李星容手上动作一顿。

    这就是李乘凌监视她外出的缘由吗?

    “兵部侍郎,姜焕之。你方才看见的那个人,若我没认错,便是他府中门客。”

    李乘凌道,“他曾雇死士灭口不利于他的证人,如今又放出与死士在此联络的消息,想诱我前来夺走握在我手中的把柄。”

    “什么把柄?”

    “这些年来,兵部一直有人在军械上偷工减料,实在无法蒙混过关的,便拖入黑市倾售。”

    李乘凌斟酌着,向她透露只言片语,“此事并非一朝一夕,不知连累多少边军枉死,背后也绝非姜焕之一人。”

    李星容观他神色,明白了他对此有多么上心。

    “他背后之人,你心中,已有猜测么?”

    李乘凌沉吟片刻,仍是选择对李星容含糊其辞,摇了摇头:“放心吧芒芒,只是兄长的琐碎公务,总会解决的,何必此时说与你听,平白添忧?”

    李星容听他这样说,也只有沉默下来,不再多问。

    他说得没有错,眼下她既非边疆将女,也非朝中女官,更不再是他亲密无间的血亲,本无资格过问这些。

    言谈间,臂膀和后背的伤已处理好。李星容转至他身前,继续处理前胸的伤。

    李乘凌里衣大敞,松松散散挂在臂弯。李星容方才一心涂药,不曾多想,此时目光触及他胸前那一片裸露的起伏,方后知后觉。

    眼前这个人,到底是一个与她不同的成年男子。

    一呼一吸之间,那片惹眼的起伏随之而扩张,又随之而收敛。

    “……”李星容别开眼。

    “怎么了?”李乘凌见她偏头不看自己,以为是方才的话令她心生介怀。

    “前面的伤你能看见了。”李星容将药瓶塞入他手中,“你自己来吧。”

    “……好。”

    干脆整个人都转向另一边了,果然不高兴了。

    直到李乘凌慢慢吞吞上完前胸的药,李星容仍然没有将头转回来。

    李乘凌一边抬眼看她,一边磨磨蹭蹭拉回里衣,试探着道:“还有脖子上的伤……哥哥看不见了,芒芒,你能帮帮我么?”

    李星容闻言,斜眼往他瞥了瞥。余光之中见那一大片晃眼的肌肤重新被遮盖起来,李星容这才转回了身,依言接过药瓶。

    这处的伤虽浅,却最不应该。若不是李星容以受押的模样突然出现,令李乘凌关心则乱、被刀架在脖子上也要挣扎,也不会留下这两道划痕。

    想到这里,对于李乘凌一而再再而三的隐瞒,李星容又原谅了他一些。

    “头,抬起来一点。”

    “哦。”李乘凌依言照做,将人最为脆弱的喉颈暴露给她。

    李星容指尖沾取药膏,悉心涂抹在李乘凌脖颈间。呼吸与呼吸彼此靠近,一个清浅,一个带着热息。

    山间亭下,夜风中,李星容的发丝微微拂过李乘凌鼻尖,有些发痒。

    李乘凌放轻呼吸,怕它飘走,没有偏开头。

    头发的事李星容不关心。她抹过他的脖颈,看见那里还挂着她送他的那枚玉佩,是她亲手编织的青绳。

    李星容目光不由得顺着青绳向下。

    胸前刚上完药,里衣并没有完全合拢,李星容亲手雕刻的那枚玉麒麟就这么静静地贴在李乘凌的胸口,随着他的呼吸而动。

    他确实一直戴着。

    看着看着,李星容的手突然停下了动作。

    “嗯?好了么?”李乘凌察觉到她的停顿。

    “兄长。”

    李乘凌察觉到她的语气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心中莫名地竟有一些紧张,“怎么了芒芒?”

    “你这枚玉佩好生精致。”李星容平静道,“哪里买的?”

    “……”

    李乘凌喉头微微滚动。他镇定道,“芒芒,你是不是天黑没有看清,这是你亲手做的那枚。”

    “确实很像。”李星容残忍揭穿,“让匠人模仿我的粗制劣造,属实是为难了。”

    “……不是的芒芒。”李乘凌迅速拢好衣服,有意无意将玉麒麟遮在其内,“只是有些磨损,所以我请人重新打磨了一下。”

    李星容叹了口气,“你还要骗我。”

    “我……”李乘凌眼中再次闪烁起来,“芒芒……”他想一把握住李星容的手腕,又怕她不愿自己触碰,在空中滞了半晌,最后却只是握拳,捶在了自己腿上。

    “一枚玉佩而已,何必也要瞒着我呢。”

    李星容不能理解。若他大大方方告诉自己,玉佩碎了、不慎遗失了、甚至戴腻了,都可以。

    她确实会伤心遗憾一段时间,但遗憾过后,她就会安慰他,说没关系,如果你想要,我再为你做一个新的,这次一定打磨得更好看。

    可他这是在做什么?掩耳盗铃?

    “对不起芒芒,我知道这么做很蠢,可我更怕你生我的气……”李乘凌低下眼,“就像之前那夜,又如……现在。”

    “对不起,又是对不起。兄长怎么还是不明白。”李星容知道,自己此时心中所感,根本不是所谓“生气”二字。

    “兄长方才问,为何在我心中失信至此,兄长自己莫非不知缘由么?与其说我信不过你,不如说是兄长对我,再无坦诚。”

    李星容看着他低垂的眼睫,细密而长,在她的话语中扑闪,好似自有其生命般。

    “自回京以来,兄长总是在隐瞒回避,总是什么也不问,就替我做下决定,在我察觉之后,又总是可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也是不想让你操心’。”

    “兄长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我们早已回不到从前,我也早已不是你无话不说的那个血脉至亲。”

    李乘凌抬起头,受伤道:“你这样想我?”

    李星容:“你又为何这样想我?”

    “……”

    “公务瞒着我倒罢了,插手女学也过去了,监视我出行我都算了。现在连一枚玉佩,也值得你这样糊弄我。”李星容冷脸道,“你弄丢它,我确实是不悦,但你何至于将我——”

    注意到李乘凌的异常,李星容双手捧起他的脸,一把掰向自己,“不许哭。”

    李乘凌迅速眨动双眼,才没有滚出泪来。

    李星容:“……还受着伤,不要激动,不要哭。”

    她不说还好,她一说关心的话,李乘凌的眼眶又忍不住红了。

    “你……你好不容易对我说这么多话,却是在生我的气。”

    李星容看了一眼周围,明明天光尚暗,兵士们也各忙着各的,她却有种无处遁形的无措感。

    “我,不生气了。”

    “真的吗?”

    “……你也是顾及我的感受,才会想到去仿制一枚。”李星容生硬道,“我又不曾说,不可以原谅你。”

    李乘凌缓缓看向她,眼睛湿漉漉的。又缓缓抬起手来,盖住了她的双手。

    李星容没有挣开。

    “那我……”李乘凌吸了吸鼻子,“我还有一件事瞒着你,你也可以原谅我吗?”

    “……”得寸进尺。

    得寸进尺!

    “五公主安排在灌木丛中的宫人,被我的人搜出来了。”李乘凌湿意未褪的眼眸望着她,“我知道你想息事宁人,可我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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