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没有雪,千余丈宽的易水湖在寒风中泛起凌凌波光。如今水温已经极冷了,靠近岸边的地方已经结了浅浅一层冰。
不远处的地方,十数万人的藩王联军在此地驻扎修整,生火做饭。军队簇拥的中间,搭起了几座看起来就很暖和的营帐,外头一圈小的簇拥,中间一座体量不小的帐篷。
一个身材魁梧,胡子都没顾得上打理,看起来不太体面的将军,在营帐外焦急的叹了几口气。来回踱步了几下,着急之下还是一把掀开了帘幕,闯了进去。
帐篷里面升起了炭盆,很是暖和,让将军一进去就背后冒出一层薄汗,那里坐着围坐着一群荣姓子孙,正是各地起兵,准备援助嘉峪关的藩王,和他们的心腹子侄们。外面将士们的伙食还没有做好,这帐篷中间的荣姓诸侯们已经好酒好肉的享受了起来。
弘农王是个豪爽大气的,看见将军走进来,连忙招呼道:“陆将军,快来坐,新鲜的烤羊肉,还热乎着呢!”
陆将军却全无同桌痛饮,享受鲜美羊肉的兴致。
犹豫了片刻,还是斟酌着开了口:“诸位王爷,你们看这顿饭结束之后,是不是该让军队拔营启程了?我们已经耽误了好久了,前方战事还焦灼着,末将实在担心呀!”
九凌候只觉得被败坏了兴致,没好气的将手中的羊排扔回案上,不客气道:“有什么可担心的,咱们不是已经派精锐骑兵,先行一步跟着你们将军赶往前线了吗?咱们可不像你们从中原腹地出发,你瞧瞧我们,特别是晋阳王渔阳王,他们可是带军队跋山涉水从南方赶过来的,一路紧赶慢赶都不带停的,这才稍歇一口气,咱们可是来帮你们忙的,可不是流放的犯人,需要被你们挥鞭子驱赶着往前走吧?”
陆将军觉得九凌王简直说地屁话,自从他们联盟会军,他便一直跟着这群王爷行动,这一路一路过来晃晃悠悠的,半点没有行军打仗的样子,前头晋阳王、渔阳王赶过来,可能确实着急赶路了些,但这同他九凌侯有何干系?他的属地可离这里不算太远。
车骑将军将他留下来,就是因为他是副官当中,最耐得住脾气的一个,此时虽也有些火气,但也知道面前这群祖宗,可不是他能发脾气的对象。还是强按下,好生讨好着道:“是是是!是末将嘴误!该打!”说着便“啪啪啪”往自己嘴巴上打了几下,只当那自己的脸宣泄焦虑情绪了。
渔阳王是个脾气好的,见状出言打圆场,“陆将军实在不必如此,您也是职责所在,边关战事紧急,你的主将又率领为数不多的部队就前去支援,着急在所难免。”
有人打圆场,这可太好了!陆将军连忙顺坡子往下说:“诸位王爷亲自领兵前来,援助边疆低于外地的战役,着实是劳苦功高,即便战事再紧急,也不能亏待了诸位王爷,只是不知道,咱们还要在此地休整多长时候?末将也好提前吩咐下去,让将士们早做准备。”
现场沉寂了一会儿,晋阳王率先开口道:“好了,到底是自家祖先打下来的江山,你我都是皇家子弟,享受了属地的供奉,即便如今不是你我这一脉坐皇帝位,但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荣字,总不能真让外头的蛮夷胡虏之辈,将铁骑迈入我荣氏的土地,欺负我荣氏的子民。今日都各自休整一夜,明日一早便军队开拔,启程出发吧!”
晋阳王在这些人中,年岁不算最长,爵位不算最重,若论皇家血脉皇家的纯度,在座各位也都大差不差,但平日里最少善交际,逢年过节的土特产都没少往这些个堂兄弟的王府里送,所以此时他开口,在座诸人也都没有反驳的意思。
也就只有年岁最小、脾气又不好的九凌侯嘟嘟囔囔了一句:“一过了前面的易水河,便是琼山道,嘉峪关近在眼前,何必如此着急?”被可以做他半个长辈的渔阳王不轻不重的警告了一眼,也只能悻悻的闭上了嘴。
陆将军虽然依旧着急,但是想着王爷们也给了自己一个满意的答复,骠骑将军这么多日都撑过来了,也不至于就耽误这短短的一夜时间就撑不下去了,这样想着便只得按下心中的焦虑退了出去。
相距不过千余里的嘉峪关,敌军来袭的号角又一次吹响,还来得及歇息一会儿的骠骑将军,再次拎着自己的滴血长枪赶上了城楼,今日的战事打得格外的艰难。
敌军的攻势一次比一次频繁,交手的好像都是新更换上来,精神奕奕的士卒,而我方再次换上城楼的将士,早已经过数轮的战役,都疲惫不堪。
骠骑将军大概猜到藩篱那边的援军应该是到了,藩篱在草原那边统领的地域不大,离大燕的国境线很近,如今毫无阻碍可以直接穿过庭道关,增兵来得快,实在不足为奇。也不知道朝廷的援军还有多久能赶到,他已经知道这次统兵的是车骑将军,那是他的好友,若还能有幸再见一面,他想将自己的亲眷托付于他,只是不知道他还撑不撑得到那个时候了。
刚刚匆匆休息的时间,他已经将敌军的情况尽数写在帛书上,交由最信任的副官带着10余骑亲信离开了军营,只希望他们能尽快遇到我军,能将他的最后要尽的忠传递给回去。
日暮逐渐西斜,铺天盖地的晦暗沉甸甸的压了上来,天空中又纷纷扬扬飘起了雪。
无论是身经百战的骠骑将军,还是他身边的将士,已都疲惫不堪。今日军中好像跑了不少人,但此时的骠骑将军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了,看着摇摇欲坠的城门,他挥动手中的长矛,翻身上马,依旧身姿矫健的往城门冲,边冲边喝道:“将士们,还有力气的,跟我往前冲!本将军即便是流尽最后一滴血,也不会让这些宵小之辈在我活着的时候,迈进我中原土地一步!”
樊篱部落的三王子和昨夜才率援兵赶到的兄长,一起站在后方的将台上观望军阵情境。樊篱的军人全都是刚刚从草原出来精力充沛的勇猛将士,而大燕那方的人马早已打了半个多月的守城仗,尽是一些疲惫之军,说实话,即便不带任何偏袒的角度看来,对方也毫无胜算。
三皇子纳尔罕向兄长指了指下面,骑在高头大马上,挥舞着长枪,挑翻一个又一个樊篱士卒,身姿矫健,凶悍异常的汉人说道,“兄长快看,那位便是我同你说得那位汉人将军,凭借着几万残兵败将,在这里同我僵持了半个月,实在悍勇。若是当初在庭道关,便是同这位将军率领的军队对抗,小弟我可真没有把握,能这么顺利地进入到大燕的国境之内。”
大皇子律度瓦奇,不像弟弟那么高大雄壮。是一个高大劲瘦,双眼冒着金光,像中原文人一样精明的樊篱人。看着下面即将落败的敌人,全无弟弟那般,有着对敌将惺惺相惜的怜悯,和对其能力的认同。满心只有领土扩张的兴奋和胜利在望的喜悦,对下面垂死挣扎的将领不屑一顾。
面对给自家部落,带来巨大利益的弟弟也心情颇好,说道:“那尔罕不愧是草原上的雄鹰,今日冬季格外寒冷,草原上的牛羊冻死无数。此次出兵,本来只打算在那些软弱无能的汉人手中,抢些过冬的粮食和衣物。三弟和四弟竟然能率军,一举歼灭了汉人皇帝,打进了庭道关!”
“待到我们顺利打进中原,部落的族人们便不必再忍受饥寒交迫之苦,届时为兄当向大单于请功,部落中最鲜美的牛羊,健硕的马匹,汉人中最美貌的女子,尽都让三弟和四弟挑选享用。”
纳尔罕对长兄的称赞洋洋得意,但也对“柔弱”的兄长就这一点儿追求看不上眼。于是对律度瓦奇自信满满的补充道:“兄长,汉人的皇帝已被弟弟斩灭于枪下,待到我们进入中原,兄长便是未来的皇帝,弟弟我,给您做一字并肩王!”
闻此言的律度瓦奇嘴角略有些僵硬,但还是笑着应和道:“说的是,届时自不会亏待了弟弟们。”
具备武将高大勇猛特性的纳尔罕,同时也具备了武将的粗神经,自然不会注意到兄长这些许微妙的异常,他如今的心思还放在下头以一当十的敌军将领身上,半月前,这嘉峪关的守将也不过区区5万余人,这期间不知溃逃了多少,死伤了又有多少。今日看来,同着将军一道出城杀敌的将士,着实不算太多,粗粗看来,能有5000余数已经算是顶了天的了,此时能在下面拖延藩篱的军队这么久,不过是他们不在意这点儿时间,胜利在望,不介意逗弄一下垂死挣扎的老鼠罢了。
但即便如此,下面还骑在马上,能同将领一同御敌的大燕将士也越来越少了。骠骑将军即便凶悍勇猛,武艺超群,但在如今敌军人数众多,腹背受敌的情况下,依旧难以游刃有余,身上已经划了数道口子,或深或浅,发黑的鲜血沾满了铠甲,身后的斗篷也已经残破不堪。挥舞长枪的身手也不如早先果断利落,看起来已经将近力竭,骠骑将军怕是不能活着看到明天的日出了。
同为武将,虽然他们胡人不讲究汉人的忠义。但看见下面智勇双绝的将军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纳尔罕难免有些物伤其类,于是对自己的兄长说:“兄长,我下去会会这位将军。”
律度瓦奇没有阻止,只是在纳尔罕走下高台之前提醒了他一句:“汉人有一句话,叫做身份贵重的人不能站在危墙之下,如今胜利已然在手,你不要横生枝节,造成不必要的变数,那位将军虽已是重伤在身,但兔子急了,尚且知道咬人,你让下头的士兵前去,死了伤了都不值当什么。但是我的弟弟,你是我樊篱的将军,未来天下的王爷,你当知道自己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