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海

    兽潮一次又一次地出现,人们的态度因此悄然变化着。兽潮不再被视作偶然、稀奇的天灾,而成为了随时都可能降临的劫难。人心惶惶,他们会责怪谁,会仰仗谁?

    玲,或许,窥见了微小的征兆。这一天,她抱着猫,沿着东岳绵延不绝的阶梯散步。绕过几个弯,重重落叶映入眼帘,堆积在前方的台阶上。

    这条路通向丹峰上,严能道尊李伏的居所。李伏日理万机,大概顾不上打扫台阶;他作风简朴,身边也少有仆从杂役。然而玲从前多次来过丹峰,台阶没有一次不是干净的——修士们路过丹峰,若看见台阶不干净,往往顺手就帮忙打扫了。这称不上什么规矩或惯例,只是众人尊敬李伏,自然而然就愿意为他分忧,尽自己的绵薄之力。

    玲思索,想起她在玄机塔中窥见的景象。她拾阶而上,随着她的脚步,台阶一阶一阶地重新变得光洁。

    路上,不时有其他修士经过玲,他们都是为李伏做事的人。她往人流稠密处去,瞧见了一群低阶修士——他们步履匆匆,彼此攀谈着,聊的是阵法、灵脉、妖兽。玲尾随他们来到丹峰的某处屋舍。

    低阶修士鱼贯而入。最后一名修士进入屋舍后,门窗“咚”得紧闭,隔绝了声音。

    玲揣着猫,走近院门口。这里张贴着告示:招募阵师。玲想了想,贴近香香,说几句悄悄话。她的猫跃过院墙,轻巧地溜到窗户边。它伸爪挠挠,掀开一线窗缝。屋内传来讨论声。

    “……改过五次防御阵型,第五次的时候出了事故,半座塔都塌了!如今的异变,一定是频繁修改阵法所致。”

    “那次是有人布错了阵,关键在阵法有谬误,而非修改。三年,灵脉才移了两寸——若是聚灵阵出错,灵脉早就崩溃了。”

    “你怎知灵脉不会崩溃?恐怕只是时候未到。或许就在下个月,就在明天!”

    争论声越发激烈。有人重重敲桌子,喝止道:“够了,有话都好好说。要是师父还在世,一定不想看见我们吵成这样。”人声随之变弱。

    东岳阵师之首,越百城,不久前寿终正寝。他门徒众多,论阵法水准,却没有哪个堪与他本人相比。无怪他们吵得厉害,争不出对错。

    有人小声说:“灵脉移位,真的是妖兽出现的原因吗?才两寸,万一是看错了?妖兽都从凡界来,没准,他们存心害我们。”

    窃窃私语声不绝。之前主持场面的人又敲桌子。这次,他的声音沾上犹疑。他说:“既然严能道尊让我们调查灵脉,无关的话题,就不要讲了。”

    有人发现窗户的缝隙,将它关严。玲又什么都听不到了。

    玲的目光重新落在告示上。她抚摸猫脑袋,思绪沉沉。

    玲出身卑微。她本是凡界皇后娘家的家生子,生下来便是仆役。主人家用优雅的字眼命名她,送她进宫,供他们的女儿差使。玲在深宫中为婢几十年,依靠识人眼色、小心侍奉着度日。她读懂了权力的暗流,擅长揣度人心、因势利导之术;但是论及运筹帷幄,纵观全局,她自问不如郦自衡。于是,玲找到郦自衡,问他:“妖兽越来越多,如今又出现以人命祭丹的邪法,我有不好的预感。你怎么看?”

    郦自衡说:“世道乱了而已,不稀奇,接下来还会更乱。治世早晚都会变成乱世,乱世之后又是治世。凡界、仙界,哪里都一样。”

    玲忖度。她又说:“兽潮出现在聚灵阵事变后,虽然没有证据证明它们相关,但是人们已经开始对李伏有意见。如果李伏失去人心,两岳会陷入大混乱。我不懂阵法,你能帮我留意兽潮,以及灵脉变动的内情吗?”

    郦自衡答得随意:“行,你等消息吧。”

    玲没等多久,郦自衡的消息就来了。一日,有枚小巧精致的纸鹤飞进玲的院子。香香顿时喵声不停。它会飞、还会发光,是任何猫都不能抵抗的诱惑。香香扑了又扑,但是每次都被纸鹤灵活地躲开。

    玲施法,将猫连同纸鹤一起捞进怀里。香香恋恋不舍地用爪子拍纸鹤。玲从猫爪中救下纸鹤,阅读郦自衡传来的讯息:他正在调查灵脉,并且需要她的协助。

    裘无锋蹲在阴影里。

    裘无锋前方不远处有座房屋,裘无锋很清楚,郦自衡就藏在里面。

    裘无锋也很清楚,他可以强闯,但是郦自衡会逃得惊人地快,他根本追不上。同样的“突袭-追逐”戏码上演过太多次,裘无锋早已厌烦了。尽管裘无锋没有权力放弃追杀郦自衡,但是至少今天,他不妨休息一会儿。

    忽然,裘无锋嗅了嗅。他握住匕首。

    玲步履匆匆。她好好地走在路上,突然冒出来一个元婴男修,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她进僻静处。元婴男修抓着玲,匕首虚抵她的咽喉。他能钳制住她,不是傀儡。

    男修问:“你是来找郦自衡的吗?”

    玲暗中端详。男修风尘仆仆,眼底一片青黑。玲首先注意到,他左耳垂上有枚耳钉。

    郦自衡向她提起过此人。裘无锋,齐瀚的侍妾,追杀郦自衡的人中最棘手一位。他修习一门独特的功法,嗅觉过人;无论郦自衡逃到哪里,裘无锋永远都能找到他。

    见她不回答,裘无锋威胁道:“说话,否则我就割开你的喉咙。”

    玲说:“是。我是来找郦前辈的。”

    “你找他做什么?”

    “我有事情请教他。”

    “什么事?”

    “灵脉。事关两岳的灵脉。”

    裘无锋考虑着,这是个不错的机会。用她骗郦自衡打开法术禁制,届时郦自衡毫无防备,一定躲不开他的突袭,就算不死也要重伤。他对玲说:“等下你来叫他开门。别说多余的话,如果你耍花样,我就杀了你。”

    男修使用隐蔽身形的法术,玲看不到他了。但刀刃抵着她的后腰,想来是那柄匕首。

    玲被挟持着来到门前。她敲门。

    屋内传来郦自衡的声音:“谁?”

    玲答:“郦前辈,是我。”

    门里面静了静。郦自衡又问:“什么事?”

    “我有问题想请您指教。”

    “等等。”

    玲,以及裘无锋,等了好一阵。终于,禁制解除,门缓缓打开。

    玲腰间一轻。裘无锋疾速冲进去,全力进攻。

    玲倒退了两步,她背后传来折扇合拢的声音。门在她眼前“嘭”地撞上,禁制降下,锁得比刚才更加严实。

    郦自衡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她身后,问:“‘请您指教’?上一次听你说‘请’,是不是‘你请客吗’?”

    玲笑:“不对,是‘我要攒钱买情报,没人请客我就不去了’。”

    郦自衡哼笑。他带路,顺便讲清了喊她来的原因:他勘查过聚灵阵和据说“移了两寸”的灵脉,又从巡防营调取了妖兽出现的记录。他的看法与丹峰的阵师们一致:看不出联系,也无法断言无关。线索中断,但是,郦自衡有隐约印象,他似乎在哪卷古籍里见过相关的信息。可惜时隔已久,他记不清了。

    好在修士毕竟是修士,比起自己冥思苦想,郦自衡有更好的办法:他打算施法潜进识海里,仔细地翻一翻他好几百年来的记忆。

    这样的法术,既高深又有点危险:人很容易迷失在识海里,长梦不醒。因此,郦自衡需要有人替他护法,如果他迟迟未醒,就潜进识海叫醒他。

    玲问:“我?进你的识海吗?”

    神魂的强度首先取决于修为境界。识海里,郦自衡的一念之差,就足以抹消玲的神魂。玲独闯他的识海,弄不好就是有去无回。

    郦自衡说:“有人和你一起去。你千万看住她,别让她硬闯我的识海。”

    他说的人是陆绮。在陆家的一处别院,陆绮听过他的来意,爽快地答应帮忙:替他护法,如果他一天一夜都没醒,就潜进识海捞人。但她有一处异议。

    陆绮说:“我自己去就行,带她干什么?她才金丹期,没准连小命都交代进去。”

    郦自衡问:“如果你在识海里找不到路,会怎么办?”

    “硬冲过去啊。”

    郦自衡诚恳道:“你务必带上她,她能给你指路。我不想醒来之后,一连半年都头疼。”

    陆绮瞪他一眼,答应了。

    禁制笼罩。

    郦自衡点燃线香,白烟旋绕、拖长、逸散。他很利索地两眼一闭,转瞬间,便沉入识海之中了。

    闲来无事。陆绮盯着郦自衡的脸猛瞧,就像他脸上有什么她想要的答案。不久,她就不满足于只看了。趁着郦自衡沉睡不醒,她又捏又掐他的脸,留下不少红印子。

    玲忍笑。她善解人意地转身,看线香去了。

    时间渐渐过去。陆绮大概终于玩腻了,遂仁慈地放过郦自衡。天色渐暗,月色泼洒。纸窗上的树影无声地偏移着。线香仅剩一小截。郦自衡始终没有醒来的迹象。

    陆绮和玲的神色都变得凝重。终于,在两人的注视下,线香燃至尽头,微弱火光泯灭于灰烬。玲施法探查。郦自衡的识海深不见底,她什么都看不到。

    陆绮问:“怎么样?”

    玲说:“我看不出来。”

    陆绮点头:“走吧。”她掏出一样法器,似一条细绳,由无数纤丝编成,隐隐有威压。陆绮将绳一甩,它自动环上玲手腕,紧紧缠了两圈。

    陆绮将绳的另一端系在自己的手腕上,说:“它能防止你我失散。进了识海,你紧跟着我,别乱跑。”玲称是。

    燃香的余味仍然缭绕。屋内的三人皆一动不动,沉浮于识海。

新书推荐: 谁在主宰 折荷 泫允归零 功德煞 女帝驾到 翰林府小丫鬟[宅斗] [喜美]暧昧循环 [红楼]你就这么发财?! 攻略枭雄从入门到放弃 70年前我的祖先开了个神奇的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