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恩赏

    车轱辘碾过汴京上元夜的青石板,已把晋王府的灯火远远抛在身后。

    李从宁歪靠在车壁上,眼睫垂落,看似被酒意困得昏沉,其实赵光美那杯酒,刚好让她顺理成章地脱身,并没有真让她失去神智。

    窅娘坐在一旁,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角,过了半晌才敢压低声音提醒:“公主,您可以睁眼了。”

    “就知道,你已经猜到了。” 李从宁的唇角先勾了勾,声音轻得像马车外的风。

    “其实一开始我也害怕,怕别是秦王在酒里放了什么迷药。”窅娘的声音仍带着后怕,指尖轻轻蹭了蹭李从宁的袖口。

    “但是后来一看,感觉不像中药了。再说主子的酒量奴婢最清楚,从前在金陵宫宴上,您陪陛下喝一壶青梅酒都面不改色,哪会一杯就晕?后来才算琢磨过来,您是故意借着这酒意……”

    李从宁没立刻接话,只望着车窗外掠过的灯笼出神。

    她记得方才,赵光美举着酒坛出来的模样,那玩世不恭的笑里,倒真藏了几分顺手解围的随意,不像赵光义那样,每一步都透着算计。

    “赵光美若想害我,不必用什么迷药,只要把他所看到的听到的,如实说出去就行了!”

    “对啊,可是他没说,是在帮我们吗?还是不怀好意,故意接近主子?”窅娘疑惑

    李从宁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车壁的木纹。

    “不管他今夜是存了善心,还是另有算计,这杯酒总归是给了我台阶。再留在晋王府,只怕我们藏在袖底的那些事,就多一分露破绽的风险。”

    “那这秦王,是否能成为我们的助力?”窅娘仍不死心,小声追问着。

    “他毕竟是宋室亲王,若能借他的力,咱们出去联络旧部也能方便些。”

    李从宁若有所思摇摇头,“秦王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却又让人有点捉摸不透,这个人行事跳脱,还是先离远点好,毕竟他可是宋廷皇帝和晋王的亲弟弟,就算不是敌人,也很难成为我们的朋友!”

    李从宁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那枚刻着 “唐” 字的玉佩,方才宋兵的刀光、赵光美的酒气、刘掌柜老泪纵横的模样,赵光义复杂的态度,像走马灯似的在眼前转。

    思忖间,马车已停在违命侯府斑驳的朱门前。

    “主子,当心脚下。” 窅娘扶她下车时,指尖触到她冰凉的手,忙把赵光义留下的墨色披风又往她身上裹了裹。

    “方才晋王殿下的人送您回来时,眼神都透着紧,许是还在疑心呢。”

    李从宁点点头,踩着地上薄薄的余雪踏过门槛。

    门口的宋兵换了岗,新守的两人腰杆挺得笔直,目光扫过她时带着几分刻意的审视,显然是赵光义特意叮嘱过。

    她没敢多停留,快步往里走。

    廊下挂着的灯笼被风吹得直晃悠,与方才晋王府的灯火通明比起来,这侯府更像座被遗忘的冷宫。

    回到屋里,李煜才敢开口。

    “阿宁,你没事吧?” 他的声音略带沙哑,眼底泛着红。

    “兄长放心,只是借了酒意脱身,没真出事。” 李从宁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宽心。

    又转头对窅娘道,“把门关好,再去灶间看看,有没有温着的茶水拿来,我有要事跟兄长说。”

    待窅娘端来茶水,李从宁才压低声音:“我找到老刘了。当年他犯了采办的错,是我求兄长饶他一命,他记着这份情,在汴京开了锦绣庄,愿意帮我们联络旧部,寻找林侍卫。”

    李煜的手指猛地攥紧茶杯,声音微微发颤,带着压抑不住的轻喜:“他…… 他愿意帮我们?”

    “愿意。” 李从宁点头,话音刚落,院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像是瓦片被踩碎的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声盖过。

    李从宁瞬间绷紧了神经,抬手示意李煜和窅娘噤声,自己则悄悄摸到门后,透过门缝往外看。

    只见一道黑影贴着廊柱闪过,动作极快,转眼就消失在院墙外。

    “是…… 是翻墙进来的?” 李煜吓得脸色发白,攥着茶杯的手都在抖,“难道是赵光义派来的暗探?”

    李从宁没说话,只盯着院墙上那处新掉的瓦片,眉头拧得更紧。

    那黑影的身手不像普通侍卫,赵光义的亲卫虽也精锐,却带着军人的刚硬,动作难免有几分滞涩。

    可这人的动作却更灵动,像江湖侠客,或是专门负责暗探的人手。

    若真是赵光义派来的,何必翻墙窥探?直接让守卫进来搜查便是,毕竟这侯府的每一寸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若不是…… 难道是南唐的旧部,想悄悄递消息?或是其他盯着侯府的势力,比如那些不愿归顺宋朝的江南士族?

    又或者,那身形和动作,竟让她不自觉想起林侍卫。

    从前他在宫里当值时,常穿一件墨色短打。更何况方才那动作,像极了金陵城破那日,他带着曼陀罗花自房顶一跃而下。

    “不是赵光义的人。” 李从宁转身回到桌前,声音里带着几分不确定,“若真是他派来的,直接让守卫进来搜查便是,不必翻墙窥探。或许是江南旧部想递消息,又或是……”

    她没把 “林侍卫” 三个字说出口,怕给李煜和窅娘空添希望。

    话音刚落,院外就传来宋兵的呵斥声,紧接着是马蹄声远去的动静,看来黑影惊动了守卫,却还是让他跑了。

    “不管是谁,往后咱们说话做事都要更小心。” 李从宁转身回到桌前,“赵光义本就疑心重,今夜上元夜我又借故离府,他定然会更盯紧咱们。”

    李煜点点头,脸色比刚才更沉了些:“都听你的。只是阿宁,你要答应兄长,别拿自己的性命冒险,咱们现在活着就不容易,若连你都出事了,这南唐的念想,就真的断了。”

    “我知道。” 李从宁看着他眼底的担忧,心头一暖,又添了块炭火进炉子里。

    “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更不会让南唐的念想断在我手里。兄长放心,只要咱们撑到旧部重新聚起,一切就会有转机。”

    夜渐渐深了,虽然已是上元佳节,但还是春寒料峭,偶尔还飘点雪花,细小的雪粒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有人在窗外悄悄走动。

    李从宁坐在炉边,看着跳动的火光,指尖又摸向袖中的玉佩。

    方才的黑影、赵光义的疑心、林侍卫的下落、老刘的承诺…… 无数线索像乱麻似的缠在她心头。

    可她知道,自己不能乱,她是南唐的公主,是兄长和宗室唯一的指望,就算前路再难,也得一步步走下去。

    第二日清晨,天刚刚亮,院外就传来了车马声。

    窅娘隔着窗纸往外看了一眼,慌忙回来禀报:“公主,是晋王府的人!他们还抬着几个大箱子,像是送东西来的。”

    李从宁心头一凛,起身整理了衣襟,刚走到廊下,就见赵光义的亲卫正指挥着人搬箱子。

    为首的侍卫见了她,立刻上前躬身:“永嘉县主,晋王殿下吩咐,特送来三个月的米粮、炭火,还有些太医院的补药,给侯爷调理身子。”

    她看着那些印着晋王府标记的箱子,心里像压了块石头,赵光义这是在示好,更是在敲打。

    他用这些东西提醒她:她的生死、侯府的存亡,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替我谢过晋王殿下。” 她屈膝行礼,语气平静无波。

    “殿下说,县主和侯爷是南唐宗室,理当受此照料。” 亲卫语气恭敬,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殿下还说,若县主有任何需要,让人去晋王府说便是。”

    待亲卫走后,窅娘忍不住皱眉:“这晋王也太奇怪了,送来这么多东西难道真的对主子……不然怎么连您从前喜欢的锦缎都知道?”

    李从宁侧眸,也瞥见最上面的箱子里露出一角锦缎,竟是金陵织造局特有的云纹料子。

    看来是特地打听了她的喜好,这份心思,比直接派兵监视更让人觉得脊背发凉。

    “他觉着兄长文人性弱,没什么复国的心思,宗室里只有我在想着回江南。” 李从宁合上箱子,声音里带着几分冷意。

    “所以才用这些东西拉拢我、监视我,他怕我真的闹出什么大动静,更怕我死了,南唐的旧部没了牵制,会在江南掀起叛乱。这些,不过是他稳住我的筹码罢了!”

    “那这些东西…… 咱们要吗?” 窅娘看着那些箱子,眼里满是犹豫。

    “收。为何不收?把这些东西清点好,全部收起来。” 李从宁声音里带着几分冷意,“ 往后都能用得上。”

    毕竟府里的米粮确实快断了,炭火也只够再烧几天,若是不收,大家怕是要冻着饿着。可如今收了,又像是欠了赵光义的人情,往后更难脱身。

    李从宁站在廊下,看着那些印着晋王府标记的箱子,忽然觉得这汴京城像座镀金的囚笼。

    赵光义用这些 “恩典” 做笼子的栏杆,看似华丽,却把她和南唐宗室牢牢困在里面,连呼吸都要受他的掌控。

    他想折断她的翅膀,可她偏偏不愿成为这折翼的笼中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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