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光义近日来得愈发勤了,每次登门必携礼品,从不空手。
李从宁攥着墨色披风的系带站在廊下,指尖反复摩挲着衬里柔软的狐绒。
这是上元夜赵光义裹在她身上的,今日她要亲手还回去。
听着院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抬眼便见赵光义一身墨色锦袍,那锦袍与她手里的披风同色。
赵光义手里提着描金食盒,见了迎出来的李从宁,他眼底倒是漫开了几分暖意。
“县主今日倒比往常迎出来得早些。” 赵光义走近,目光先落在她手里的披风上,眸色深了深,语气却仍装着随意。
李从宁垂着眼,将披风往前递了递,指尖刻意避开与他的触碰。
“多谢殿下上元夜披风相护,如今春日回暖,该还给殿下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
赵光义的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尖上,他没去接披风,反而往前凑了半步,指尖轻轻碰了碰披风边缘:“县主是觉得,这披风烫手?”
“不敢。” 李从宁往后退了半步,披风在两人之间晃了晃,“只是殿下的贴身物件,我一个亡国县主,不该久留。”
赵光义看着她刻意躲闪的模样,眼底漫开的暖意淡了几分,却伸手按住了披风,指腹不经意擦过她的指尖,微凉的触感让她指尖一颤。
“若我说,这披风送你了呢?”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汴京的春夜仍寒,留着护身子,不好吗?”
李从宁猛地抽回手,披风落在石台上,狐绒沾了点雪粒。
她抬眼时,眼底满是慌乱,却强撑着镇定:“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 亡国之人,眼下不该收这样贵重的东西。”
赵光义弯腰捡起披风,指尖摩挲着系带处 ,那里还留着她的温度,像上元夜抱她上车时,掌心的软意。
他没再坚持,只将披风搭在臂弯,语气恢复了几分从容。
“既然县主执意归还,那便先放我这。往后若冷了,再去王府取便是。我的门,随时为你开着!”
这话里的退让与试探,让李从宁心头晃了晃,却终究只是垂眼道:“多谢殿□□谅。”
赵光义没再提披风,转而将食盒递到她面前,眼底重新漫开暖意。
“方才刚好路过城西的点心铺,见这梅花酥做得精致,想着侯爷或许爱吃,便顺带了些过来。”
说是带给李煜,其实大家都知道,最爱梅花酥的人是李从宁。
“晋王费心了,兄长他正在书房看书。如今喝酒、看书,已是他的日常,我这就去唤他。”
“县主不必急,” 赵光义抬手拦住了她,食盒递到她面前。
“刚出炉的,县主先尝一块,看看比金陵的味道差不差?”
他的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带着点微凉的温度,让李从宁忍不后退了半步。
赵光义看着她刻意疏远的模样,眼底的暖意淡了几分,竟浮出一丝的失落,却还是把食盒塞到她手里。
这时,书房的门 “吱呀” 一声开了,李煜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书卷。
他看见赵光义过来,脸上露出几分笑意:“晋王今日怎地有空过来?”
赵光义立刻收起方才的神色,转而对李煜笑道:“许久没来探望侯爷,心里总记挂着。听闻侯爷近来在整理江南的诗词,正好我那里有几本前朝的孤本,改日让人送过来给你瞧瞧。”
李煜客气道:“多谢晋王好意,在汴京当侯爷,可比在江南当个国主轻松多了,终于又有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
他说着,目光扫过李从宁手里的食盒,自然地接过,尝了一块,“这梅花酥…… 确实味道不错!”
李从宁站在一旁,听着两人虚与委蛇的对话,心里像被什么堵着。
她知道赵光义频繁来访,绝非单单只是为了李煜。他看向自己的眼神里,藏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有试探,还有几分她看不懂的算计。
而李煜此时也是强行压着内心的波动,装出一副乐不思蜀的样子。
“侯爷能这样想,很好,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赵光义唇角的笑意深了些,目光却落在一旁的李从宁身上。
她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指尖无意识地蹭过腰间系带,那细微的动作,竟让他心头莫名一软。
“侯爷能放宽心,本王也就放心了。” 他收回目光,往炉边踱了两步。
“想来诗词里的江南意,倒比汴京的雪更勾人?” 他这话刻意绕开李煜,直接递到李从宁面前。
李从宁心头微惊,抬眼时正撞进他的目光,那眼底不再是纯粹的审视,竟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和,像初春里难得的暖阳,让她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晋王说笑了,” 她垂下眼,掩去那丝慌乱,语气尽量平淡,“汴京的雪也很好,只是少了些江南的暖意。”
“暖意嘛,倒也不是没有。” 赵光义从食盒里面取出一块梅花酥,递到她面前时,指尖故意慢了半拍,上次擦过她手背的微凉触感还在,这次他竟想再感受一次。
“刚出炉的,县主尝尝,看能不能品出点江南的暖意?” 他的指尖轻轻碰到她的指腹,比上次更久了些。
李从宁像被烫到般往后缩,却在抬头时,看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那点失落太过真切,让她心头忽然晃了晃 ,这个掌控她生死的人,竟会因她的躲闪而失落?
“多谢晋王,” 她强迫自己稳住心神,接过梅花酥时,指尖刻意避开他的触碰,“味道很好。”
“喜欢就好。” 赵光义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她的温度,他下意识摩挲了两下,才想起李煜还在一旁,又立刻恢复了从容。
“春寒伤肺,侯爷身子弱,若是需要什么补药,差人传个话到晋王府,到时本王差人送来。”
这话里的监视意味再明显不过,可他说的时候,目光却总往李从宁身上飘。
他怕她冻着饿着,又怕她趁机与外人接触,这份矛盾的心思,连他自己都没完全察觉。
李从宁握着梅花酥的手紧了紧,酥皮簌簌落在掌心。她知道该顺从,该道谢,可那句 “不必麻烦晋王” 已经到了嘴边,却在看见他眼底的认真时,悄悄改了口。
“晋王费心了,我与兄长…… 感激不尽。”
这话里的感激,带着几分假意,可她自己也没发现,语气比之前软了些。
窅娘在一旁看得清楚,悄悄皱了皱眉,主子方才的眼神,竟有了点松动。
赵光义却像得了甜头,语气更温和了些:“县主不必客气,照料你们,是应当的。”
“晋王的心意,我们记着了。” 她刻意放软的语气,让赵光义心头又是一动。
他盯着她的眼睛,想从那平静的眼底找出点什么,却只看见自己的影子。
他忽然发现,每次与她对视,都想再多看一会儿,哪怕她眼底全是警惕,也比对着旁人的虚与委蛇更让他在意。
他压下心头的异样,起身整理锦袍,“时辰不早了,我还要回府处理公务,改日再来看你们。”
走到廊下时,他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李从宁,声音放得更低。
“明日,我让厨房做些金陵的糖粥,县主若是想吃,便让侍卫来告诉我。”
这话太过私密,像寻常人家的叮嘱,让李从宁心头猛地一震。她张了张嘴,竟忘了该如何回应,只愣愣地看着他踏过门槛。
回头的瞬间,赵光义的目光又落在她身上,那里面有掌控,有试探,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读懂的在意。
兄长李煜和嫂嫂周嘉敏也看出来了,赵光义最近常常过来,似乎是有些心思在李从宁身上。
李煜握着那盒梅花酥,看着李从宁,轻叹了口气。
“阿宁,兄长看得出来,晋王待你是有些情意的,从金陵到汴京,不然也不会如此关照我们。我是说如果,你也能接受的话,他算是个不错的依靠。兄长无用,保不住南唐,不能让你一辈子,都跟着我囚禁在这样一个地方。”
“兄长这是什么话,难道兄长忘了,之前就是曹彬、潘美带兵攻入了南唐,毁我家国的自然也没少了赵光义的功劳,我岂能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李从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你心里的顾虑,我和你嫂嫂都懂。可如今这汴京城里,我们就像无根的浮萍,若能有晋王这样的人照看,往后的日子或许能安稳些。主要是你下半生,也算有个依靠了,也能让我了却一桩心事。”李煜语气沉重。
周嘉敏从屋内走出来,手里端着一杯温热的茶,递到李从宁面前,语气带着几分恳切。
“阿宁,我知道你念着与兄长的情分,也怕落人口实。可是如今,我也想你考虑考虑,为了大家也好,还是为了你自己,我们都希望你能生活得更好点。晋王他有权有势,若他真心对你,至少能护你周全。”
李从宁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心里却还是凉的。
然而她看着两人恳切的眼神,心里像被什么揪着疼。
她何尝不知道他们的难处,兄长李煜沉浸在诗词里,虽然真真假假,但他始终不懂汴京的人心险恶。嫂嫂周嘉敏虽是女子,却也被这乱世磨去了往日的锋芒。
他们把希望寄托在赵光义身上,不过是想在这绝境里找个依靠。
可通过这么多天的接触,李从宁更清楚赵光义的为人,他是个野心勃勃的人,对权力的渴望远超常人。
他对自己的好,或许只是他众多算计里的一环,就算有真情,又会有多少呢?
再说了,她要的从来都不是独自苟活,若是如此,在南唐时她就可以逃了,她要的是南唐,要的是带着一众的宗亲回金陵!
“兄长,嫂子,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可晋王的心思太深,可能并不是阿宁心目中的良配,再说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李从宁深吸一口气,心里竟然有一些不是滋味,像是遗憾。
可望着李煜鬓边新添的白发,心里又像被针扎了似的疼,回金陵的念头也再次强烈起来。
“若靠灭我家国的仇人换来安稳,金陵城头战死的将士、秦淮河边流离的百姓,他们的血岂不是白流?我要的从不是独善其身的安稳,是能带着南唐百姓,堂堂正正走回故土的生路。”
也许是看出了她坚定的模样,李煜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嫂嫂周嘉敏也叹了口气,不再劝说,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罢了,你心里有数就好。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和你兄长都会陪着你。”
这番对话虽然没有改变什么,可是李从宁的内心似乎却有了波澜,她不知道在这步步惊心的汴京城里,她还需要多久,才能让计划更进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