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讨人情

    午后的阳光终于挣开云层,斜斜地落在违命侯府的廊下,给青灰色的石阶镀上一层薄金。

    李从宁倚靠在廊下的石台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枚 “唐” 字玉佩,玉质冰凉,却被她捂得带了点体温。

    风裹着院角腊梅的冷香飘过来,花瓣上的雪粒被阳光晒得微微融化,滴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望着那株半开的腊梅出神,枝桠上的花苞裹着雪,像极了金陵宫苑里,林侍卫当年为她折来的那枝。

    那时他还只是个半大的少年,踩着雪跪在她面前,手里举着沾雪的梅枝,说 “公主喜欢,属下年年都给您折”。

    指尖忽然一顿,玉佩上 “唐” 字的棱角硌得指腹发疼,让她猛地回神,又想起那晚的翻墙客。

    那日黑影的动作,灵动得像阵风,连瓦片断裂的声响都压到了最低,与此刻眼前的平静,仿佛是两个世界。

    突然,后墙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打断了她的思绪。

    “谁?” 李从宁声音未高,指尖却已悄悄往袖中短匕的方向挪了半寸。

    一道人影翻身落地,动作利落,却带着几分刻意的散漫,不是她记忆中翻墙客那如猫般的轻捷。

    待那人掸了掸锦袍下摆的碎雪,露出一张玩世不恭的脸,李从宁才认出是秦王赵光美。

    他腰间系着玉带,玉扣上坠着颗东珠,一看便知是养尊处优的皇室子弟,连翻墙都带着几分张扬的随性。

    “秦王殿下翻墙而入,就不怕被晋王知道?” 李从宁起身,指尖仍贴在短匕柄上,目光里满是警惕。

    她仔细看着赵光美的动作,虽也算灵活,却远没有那日黑影踏雪无声的利落。

    “县主何必这么紧张,我又不是赵光义,还能吃了你不成?”

    他说着,往前凑了两步,目光扫过李从宁倚靠的石台,又落回她攥紧的袖口,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什么,快得让人抓不住,随即又被那副玩世不恭的笑意盖了过去。

    “我二哥,他忙着给你送梅花酥,哪有空管我这闲散人。方才在墙外听见你叹气,还以为是晋王送的梅花酥不合口,或是…… 你那违命侯兄长李煜,又劝你认命了?”

    “秦王翻墙而入,就是为了说这些闲话?” 李从宁的声音依旧平稳,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悄悄往身后挪了挪,指尖触到廊柱冰凉的木纹,才稍稍压下心头的慌。

    她更确定了,赵光美的身手虽不差,却绝不是那日的翻墙客。

    那日的人,动作里藏着常年护主养成的谨慎,而赵光美身上,只有皇室子弟的随性。

    见赵光美不语,她继续道:“若是没事,秦王还是请回吧,免得晋王知道了,倒显得我们侯府不懂规矩。”

    赵光美却没走,反而站直了些,目光落在她脸上,少了几分轻佻,多了点直白的探究。

    “上元节那日,县主悄悄溜出去,想来是不想在汴京待安稳了?”

    这话像把钝刀,直接戳在李从宁的痛处。她抬眼时,眼底已没了方才的平静,只剩几分警惕,连握着的手都紧了紧。

    “秦王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过是个亡国县主,就算想做些什么,也翻不出汴京的天,朝廷的人,不是把这侯府守成了铁桶吗?”

    “翻不翻得出去,另说。” 赵光美忽然收了笑,目光落在她脸上,竟有几分认真。

    “我倒是好奇,你明明知道我二哥对你特殊,只要你愿意,他能让你在这汴京城里,过得比其他亡国宗亲体面十倍,只要你点头,往后衣食无忧,连你兄长都能少受些委屈,为何县主偏要折腾这些险事?”

    李从宁的眼睫颤了颤,像被风吹动的蝶翼。

    她想起上元夜,赵光义裹在她身上的墨色披风,狐绒暖得让她差点晃神,想起他送来的梅花酥,味道和金陵御膳房的分毫不差,想起他说 “我的门随时为你开着”这些特殊像一张网,看似温柔,却裹着让人窒息的掌控。

    指尖又摸到玉佩的棱角,她深吸一口气,眼底的警惕又深了几分。

    “秦王觉得,什么是安稳?是靠灭我家国的仇人施舍,忘了金陵城头战死的将士,忘了秦淮河边流离的百姓,才算安稳吗?”

    赵光美没料到她会反问,愣了愣,随即又退回去斜靠在石柱上,笑得散漫。

    “说了,县主不用紧张。本王若是想把你那点事说出去,只怕你早已被抓个现行。”

    他顿了顿,晃了晃手里的梅枝,“怎么说上元夜那杯酒,我也送了县主一个脱身的台阶,今日来,自然是讨要人情的。”

    上元夜的画面突然撞进脑海,那时她刚从锦绣庄回来,衣襟上还沾着巷弄的尘土,赵光义正拿着松针追问,是赵光美突然推门出来,故意抱怨 “吵得我喝不了酒”,才解了她的围。

    可赵光美此人行事跳脱,谁知道他所谓的讨要人情,会不会是另一个陷阱?

    李从宁垂着眼,目光落在地上的雪痕上,声音依旧平稳无波。

    “秦王想要什么人情?先说来听听。若只是寻常小事,臣女感念当日相助,自然不会推辞。可若是超出分寸的事,秦王该知道,我不过是个亡国县主,手里既无权势,也无筹码,怕是帮不了忙。”

    “县主倒实在。” 赵光美笑了,往后退了半步,双手环在胸前,目光扫过院角的腊梅,又落回她身上。

    “放心,我不要你攀附权贵,也不要你泄露什么机密。” 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点耐人寻味的意味。

    “我对永嘉县主可是久仰大名,从金陵到汴京,县主处处都能让我二哥破例。汴京城里谁不知道,赵光义把你们护得跟什么似的,上元夜把贴身的墨色披风给了你,怕你念家,连你院子里的腊梅,都是他让人从江南移栽来的,那土都是金陵的旧土,送你的梅花酥,是城西那家专做江南点心的铺子,每日只卖五十份,他派亲卫排了半个时辰的队才买来,还有那孤本,是他从内府私藏里挑的,连陛下都没见过……”

    他的话像一串珠子,一颗接一颗砸在李从宁心上,慢慢割开她刻意维持的平静。

    这些细节,连她自己和窅娘都没完全留意,赵光美却如数家珍,显然他是早把赵光义的举动看在了眼里。

    她猛地抬眼,看向赵光美,眼底的警惕里多了几分怒意,连声音都带了点颤。

    “秦王殿下究竟想说什么?若是来看我笑话,大可不必翻墙进来。只需在王府里等着,自然有人把我们的窘态,一字不落地说给你听。毕竟,我们的一举一动,从来都瞒不过你们的眼。”

    赵光美见她动了气,反倒收了笑意。

    他靠在廊柱上,把手里的梅枝插在石台的缝隙里,目光掠过院角那株腊梅,声音压低了些,少了几分轻佻,耐人寻味的沉意。

    “我想说什么?我想说我爱美酒,爱美人。在我看来,县主恰巧就是个美人,不是那种靠脂粉堆出来的俗艳,是带着风骨的美,像雪地里的腊梅,越冷越艳,想让人牢牢护住。”

    他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又低了些,像两人之间的私语:“既然如此,县主就该好好利用自己的美貌,还有我二哥的心意,得一世安然。何必做这些危险的事情?金陵早已没了,就算你折腾,又能换回什么?”

    “得一世安然?”李从宁惨然一笑,眼底的怒意淡了些,只剩几分悲凉,她抬手摸了摸袖中的玉佩,指尖的冰凉让她清醒。

    “秦王觉得,靠晋王的心意,靠美貌就可换得安稳?”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落在雪地上的石子,砸得人心里发沉。

    赵光美脸上的散漫淡了些,没再接话。

    “秦王殿下若只是想寻些风月玩笑,恕不奉陪。” 李从宁转身就要回屋,裙摆扫过地上的雪粒,带起一片细碎的白,“汴京城里的美人多的是,个个都比我会讨喜,秦王不必来我这罪臣院落里浪费口舌。”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赵光美忽然上前一步,拦住她的去路,手里还捏着那枝腊梅。

    “可况,能像县主这般聪慧,又与小王如此有默契的美人不多。上元夜我递的那杯酒,县主接得恰到好处。方才我提二哥的披风,县主眼底的波澜,也没瞒过我。”

    他把腊梅往她面前递了递,花瓣上的雪已化尽,露出嫩黄的花蕊:“小王不忍见美人落泪,更不忍见你折腾到最后,落个凄惨收场。”

    “可惜,秦王殿下不是君子!” 李从宁抬眼,眼底的悲凉散了些,只剩冷硬的风骨,她没接那枝腊梅,“我也不是那落泪的美人,从不会靠眼泪换安稳。”

    赵光美看着她眼底的坚定,捏着梅枝的手顿了顿,忽然笑了。

    “我是不是君子,并不影响县主在我心里是美人的存在。” 他收回手,把梅枝插回石台缝里,“美人不该做太多危险的事!小王话至于此,听不听在县主。至于人情,等我想好了,再来找县主讨要!”

    他说着,转身就要翻墙离开,墨色锦袍在空中划过道弧线,动作虽快,却仍在墙头上顿了一下,回头看了她一眼,眼底有惋惜,有探究,还有几分她读不懂的复杂,像藏在云后的月光,模糊又真切。

    看着人影已翻出墙外,只留下墙头上晃动的枯草,和没头没尾的提醒又或是警告,在院里荡了许久。

    李从宁站在原地,指尖又摸向袖中的玉佩,冰凉的玉质让她渐渐冷静。

    赵光美不是翻墙客,那日的人,真的会是林侍卫吗?

    风又起了,卷着腊梅的冷香掠过廊下,阳光渐渐西斜,落在石阶上的薄金慢慢淡去。

    她望着秦王消失的方向,又看向院角的腊梅,忽然想起林侍卫当年说的话 “公主,属下会护您一辈子”。

    指尖用力攥紧玉佩,“唐” 字的棱角硌得掌心发疼。

    她知道,汴京的路还长,赵光义的试探、秦王未讨要的人情、林侍卫的生死、复国的计划…… 每一步都像走在薄冰上,可她没资格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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