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移梅来汴京

    李从宁再回头时,赵光美翻出墙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斜晖里没了踪迹,只留下几片被碰落的枯草,慢悠悠地飘落在地。

    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廊柱,心里又浮出个大胆的念头。原以为,侯府四周被人紧紧盯着,从侯府根本就不可能偷偷溜出去。

    可那夜的翻墙客,再加上今日赵光美又翻墙而来,倒给了她破局的法子,让她看清了这囚笼的缝隙。

    “主子,天凉了,该回屋了。”

    窅娘捧着披风过来,见她盯着后墙出神,不自觉放轻了声音,“主子还在想晋王的事?”

    李从宁回过神,接过披风裹紧肩头,目光却没离开那堵墙。

    “你看那墙根,爬藤的枯茎还牢牢连在上面,看上去倒比廊柱上的木纹更借力,若从那翻出去,是不是也不难?”

    窅娘脸色骤变,忙拉着她往后退了两步:“主子可乱来,这府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全是看管的士兵,万一被发现 ,那可是……”

    “正因为他们觉得我们不敢翻墙,这里的守卫才最松。” 李从宁打断她,声音压得极低,指尖掐进披风袖口的云纹绣线里。

    那是离开金陵时,赵光义送的披风,绣线细密,却总让她觉得不如金陵旧衣自在。

    “我们不能把所有希望,都拴在他的‘好意’上。他若迟迟不给机会,回金陵岂不是成了空话。”

    窅娘虽然内心依旧担忧,但是看着她眼里那点不肯熄灭的光,终是咬了咬牙应下。

    “奴婢听主子的,只是主子要答应,您一定要先确保自身安全。如果连主子您都出事了,那我们这些人回南唐,就真没有指望了。”

    “放心,我不会慌不择路。” 李从宁拍了拍她的手,语气坚定。

    “从今日起,你帮我留意:他们换班时是否交接腰牌、巡逻的脚步声间隔多久、雨天会不会往墙根躲。还有府里的动静,尤其是晋王派来的人,每一点都不能漏。”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后墙,落在墙根枯藤上。

    只要能顺利翻过这堵墙,那些散落在汴京的南唐旧部,就有机会慢慢重新聚起来,而她距离回家的路,也就近了一步。

    可以不用一直对着赵光义的虚情假意强装顺从,不用再听兄长李煜劝她 “既入樊笼,便安天命”。

    她偏不认命,她不是父亲李璟那般优柔寡断,也不是兄长李煜那般耽于文墨,她是李从宁,是从小就敢跟父皇争女子能否做大事的李从宁。

    李从宁不禁又回想起那一年,她才四岁,却也看出来父亲李璟整日愁眉不展,就连批阅奏章时都带着挥不去的愁绪。

    她踮着脚跑到御案前,伸手抱住父亲的腿,仰着小脸问:“父皇,你的眉毛怎么总挤在一起呀?女儿帮你推开来好不好?”

    李璟放下朱笔,弯腰将她抱到膝上,深深地叹了口气:“因为父皇心里愁啊。”

    “人人都听父皇的话,父皇想要什么都能有,还有什么好愁的?” 她小手攥着父皇的衣襟,眼里满是不解。

    “你还小,这些事你不懂。” 李璟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目光落在窗外的梧桐树影上,满是怅然。

    “父皇有七个儿子,可如今父皇年纪大了,北方敌人又对江南虎视眈眈,父皇却不知你这几个哥哥,谁堪当储君,以后能担起守护南唐的担子。”

    “储君是什么?女儿最近总是听他们说什么立太子——”她歪着脑袋

    “太子啊就是未来的储君,等父皇以后不在了,太子就要接过父皇的位置,管理整个南唐,护着南唐的百姓。” 李璟耐心地解释,指尖划过御案上的南唐舆图。

    她眼睛一亮,伸手抓住父皇的衣袖:“那这太子,女儿可当得?女儿也想像父皇一样护着南唐,护着百姓!”

    李璟愣了愣,随即失笑,刮了刮她的小鼻子:“你这丫头,倒敢想。可惜你是女子,按祖制是不能当太子的。不然父皇啊,还真要好好想想。”

    “哼,女子怎么就不能了?” 她立马从父皇膝上滑下来,叉着腰站在地上,小脸上满是不服气。

    “我可是听人说,从前有个叫花木兰的女子,能替父从军上战场杀敌;还有前朝的女皇武则天,不也把天下治理得好好的吗?女子怎么就不能守家国百姓了?”

    李璟看着女儿气鼓鼓的小模样,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这些都是太傅教给你的?”

    她梗着小脖子反驳,“才不是,太傅才不会教这些!是我从别处听来的,但是女儿觉得他说得对,只要有本事护着百姓、守着家国,女子也能做大事!”

    李璟看着她气鼓鼓的模样,眼底满是软意:“好,女子也能做大事。我的阿宁,以后定是个能做大事的姑娘。”

    李从宁久久陷在回忆里,直到耳边传来窅娘的声音。

    “主子回屋吧,起风了,别着了凉!”

    李从宁被窅娘的声音拉回现实,指尖不知何时已离开廊柱,“是啊,起风了!”

    她拢了拢披风领口,目光重新落回那堵爬满枯藤的墙上。

    墙面还留着半道浅浅的划痕,想来是赵光美方才翻墙时踩出的印子。可若是被晋王或其他巡查的人瞧见,怕是要坏事。

    想到这,李从宁顺手把痕迹掩了才回屋,又瞥见桌上放着的梅花酥,是赵光义送来的,她还没动过。

    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甜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像极了她此刻的处境。

    明明念着故土,却要在敌营里强装顺从;明明握着一丝希望,却要在刀尖上一寸寸寻找生路。

    从前她敢跟父皇争女子能否做大事,如今就敢跟命运争一条回家的路。

    只要再等几日,等摸清了守卫的规律,她就能翻过那堵墙,而不用依靠赵光义出去。等她找到散落在汴京的南唐旧部,把他们全都重新聚起来。

    到那时,她就能带着他们,一步步往南走,回到金陵,回到那个有梅花、有桂花香的地方。

    准备行动的那个白天,赵光义再次来到了侯府,还让人又抬来了十几盆半开的梅。

    新梅的香气,裹着江南特有湿润的寒气漫过来,一嗅便知是从故土移栽来的,那是金陵城外梅林特有的清冽。

    “前几日见侯府院中的梅开得疏淡,想着金陵的梅开得更盛些,你该念金陵的梅了,便让人连夜从金陵梅林移了几株来。”

    赵光义走到花前,指尖轻轻拂过花瓣,碾了碾半开的花苞,像在掂量什么,目光却始终落在她身上,语气带着温和,“连夜让人从金陵移来的,还带着土气,该能活。”

    李从宁心口忽然暖了下 ,可这暖意刚冒头,就被 “他是灭南唐的人” 的念头压了下去。

    她屈膝行礼,幅度恰到好处,声音温软却带着点些许疏离。

    “晋王费心了,只是侯府简陋,怕是委屈了晋王所赠之花,辜负了殿下的心意!”

    “花不委屈,委屈的是赏花人。”赵光义上前一步,两人距离骤然拉近。

    他衣上的墨香混着梅香扑过来,指尖几乎要碰到她鬓边的碎发,声音比刚才低了些,倒不像掌权者的试探,更像怕惊扰什么的低语。

    “明明念着江南,却要困在这汴京的院子里,连朵像样的梅都见不到。”

    李从宁捏着披风系带的手紧了紧,指腹掐进绣线里,刚才他拂雪的瞬间,她竟想起母亲从前帮她掸去发间碎雪的模样,那点晃神太危险。

    她忽然侧头,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刚好避开他的指尖,垂着眼道:“能在汴京见到江南的梅,已是从宁的福气。只是晋王是皇室贵胄,从宁是罪臣之妹,您若频繁出入侯府,怕落人口实,于您名声不利。”

    “名声?” 他眼底的暖意却没散,指尖悬在半空,竟有几分无措。

    他方才只是想碰一碰她鬓边的碎发,没想着逼她,“在你心里,本王是什么名声?若我偏要护着你,谁敢说你是罪臣之妹?谁又敢议论本王?”

    他往前又凑了半寸,气息扫过她的鬓角,痒得人发麻。

    “你像这江南的梅,初见时惊艳,细品才知有风骨。我把梅移来汴京,是想让它陪着你,也想让你知道,汴京未必没有你的容身之处。”

    这话里的 “在意” 太直白。

    她瞬间清醒,攥紧系带的手更用力了。

    “晋王的好意,从宁心领。” 她依旧垂着眼,声音里的温软淡了些,多了几分坚定。

    “只是这梅留在侯府,若是养死了可惜,明日我让人送回晋王府,也好让殿下日日赏到江南景致。”

    赵光义的手僵在半空,眉骨不可察地蹙了下,喉结动了动,像是想再说什么,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眼底的暖意一点点冷下去,竟浮起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失落,还有点慌。

    他怕她真把梅送走,连这点借口来看她的由头都没了。

    “不必了!” 他收回手,声音沉了沉,却没了刚才的压迫感,反倒像在妥协,“梅暂且留在这,你好好养着吧”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攥紧袖口的手上,语气里掺了点急。

    “若是养死了,或是想送走…… 本王自有办法,让它在侯府开得长久。”

    最后几个字说得重了些,可李从宁听出了那重音背后的不安,不是威胁,是怕失去。

    这认知刚冒头,她就掐灭了:他是赵光义,是灭了南唐的人,他的不安,不过是怕失去一个能牵制南唐旧部的筹码,不是真心。

    而他没再看她,只是转身离开。玄色袍角扫过花盆,带落了一片半开的花瓣。

    那片残红飘落在地,很快被他的靴底碾进泥土里,渍开一小团浅痕,像极了金陵破城那日,宫墙上溅的血。

    廊下的风卷着梅香扑过来,李从宁却觉得后背发寒 ,连指尖都凉得发颤。

    她看着那些开得正好的腊梅,忽然明白赵光义要这梅在侯府开得长久,从来不是示好。

    他是想把她困成这盆里的花,根系扎在汴京的土中,枝叶被他圈在院子里,再也长不出金陵的模样。

    可他忘了,金陵的梅,从来不长在花盆里。

    它们长在城外的梅林里,长在宫苑的墙角下,哪怕雪压枝桠,哪怕风刮茎干,根也始终扎在江南的土里,就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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