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庭往事

    五月上旬,孟夏初至,白日里日头渐烈,建安城中的百姓大多皆已换上薄衫。

    清晨时分,正是百姓赶集办事、为生计奔波劳作之时,可大理寺府衙门外的告示栏处却聚集了不少围观的人。

    待敲锣宣读的衙役高声念出告示内容后,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们无不笑颜如花、拍手称快。

    倒不是因为历经三月之久、鲜有百姓知晓的阿魏一案终于了结,而是此案背后的涉事奸商、贪官皆已伏法定罪,秋后便要处决。

    案件主谋官员太府寺丞张禹及药商行会会长崔善等将于秋后斩首示众,其家眷判流放三千里,待秋决后押解。家产则抄没入官,充入国库由朝廷分配,且其家族子嗣后代永不得入仕为官。

    至于对太府寺卿李良这等监管不善、官职颇高的朝廷重臣的处罚,告示中并未言明,百姓们亦无从知晓。

    黄芩倒是听李青提过几句,无外乎罚俸夺禄、降职贬谪或是回府闲居。可对于李良的最后归宿,黄芩并不关心。

    眼下她最为关心之事,唯有两件。

    一是继续留在中原,暗中协助二王兄找到有关西域内鬼的消息。

    二便是……替父申冤,为父报仇。

    那晚,一封来自西域至亲的信件,让黄芩心神震荡之际也对年少时的一些疑惑恍然大悟。

    为何母亲对中原总是三缄其口,为何母亲总是不愿让她来到中原。

    又为何……父亲明明来自中原,二十年来却始终不曾踏入中原半步,也甚少对她谈及中原往事,只告诉黄芩,她长大后便会知晓。

    原来,真相竟是如此令人难以接受。而父亲的过去,竟恍如一场悲剧的落幕。

    二十年前,黄芩的父亲黄庭年满十八,正是少年意气风发、广交英豪之时。

    彼时,恰逢中原王朝科举期间,黄庭于建安参与会试之际结识了一位名唤周文、志趣相投的同辈友人。

    本以为,这会是一场纯粹坦荡、长久留存的君子之交。却不想,他周文,竟是一个狼子野心、人面兽心的卑劣无耻之徒。

    那时,先帝尚且在位,但于治国一道上却昏庸无能,任凭奸臣当道,贿赂先行。

    贿赂之风,早已于官场中屡见不鲜。

    周文深谙此道,他与黄庭虽同为寒门,但他却能散尽家产买通誊录官以及主考官,为他们献上百两黄金或是珍稀古玩,来为自己谋取前程。

    而黄庭,就是他欲换取考卷之人。

    自结识以来,周文便深知自己的学识不及黄庭,他心有不甘亦不愿屈居黄庭之下。

    且黄庭满口的仁义道德、通身的磊落行径更是惹得周文心生厌恶,最终决定将黄庭的会试考卷“取而代之”。

    调换的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而结果也正如周文所预料的那般——黄庭落榜。

    周文得意至极,畅快至极!

    只是他没料到,黄庭竟是凭着一点点蛛丝马迹找到了他的头上,还拿到了他买通誊录官和主考官的证据。

    可惜,彼时黄庭太过稚嫩太过简单。他没有事先去揭发周文科举舞弊、考官同流合污的恶劣行径,反而约周文在京郊相见并谴责质问于他。

    不想却给了周文杀人灭口、斩草除根的机会,最后竟被他草席一卷、抛“尸”荒野。

    所幸上天有好生之德,给黄庭留了一丝生机,随后又被隐藏身份来到中原,途径此地,彼时将将继位的西域王元誉所救,带回了西域。

    其后一年,黄庭所展现的才学颇得元誉赏识,不久便在西域朝堂上身居要职,期间姻缘巧合之下又与元誉之妹绯罗公主元玥相知相爱,结为夫妻,生下黄芩。

    此去经年,黄庭便一直留在西域直至今日。

    至于周文,自此之后便是政绩斐然、一路平步青云。在崇宁帝继位后更是凭借其寒门子弟的身份为崇宁帝所提拔,一步步成为朝廷重臣。

    如今,周文已经官至朝廷三品要员、掌管全国刑狱的最高长官——大理寺卿。

    同时也是黄芩接下来势必要碰上,且在建安权势颇大、根基深厚的强劲敌人。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分清敌友便显得尤为重要。

    不知那位薛少卿,是敌?是友?

    想及此,黄芩提笔写下一封邀约书信,唤来小五让他务必亲自交到薛霁手中。

    薛霁那日在大理寺应允她的一日之约,也是时候履行了。

    -

    竖日,黎明时分。

    天光将将破晓,晨云还未聚拢,薛府内大小一应侍从早已穿戴整齐、备好早食等待着主家醒来好为其服务。

    偌大的薛府,唯有一处院落鲜有人走动,即使穿行其间的侍从也是轻手轻脚、轻拿轻放,唯恐惊动屋中主人。

    院落里一间较为清幽雅致的房屋内,此时安静得针落可闻,只一道平缓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时不时在房中轻轻响起。

    窗外的细微亮光穿过袅袅檀烟、轻缓地散落在紧密遮挡的床帘之上,继而渗透进去,照耀在床榻上那年轻男子俊美而凌厉的脸庞上。

    微光轻拂,男子似有所感,但他眼皮轻颤眉头微皱,恍若深陷梦魇之中无法挣脱。

    转瞬之间,那双眼却缓缓睁开,露出其中那双好似一汪深潭、一眼望不到底的平静眼眸。仔细看去,哪有半分深陷梦魇的慌张神情。

    薛霁甚少做梦。

    可这段时日,他却接二连三、隔三差五的陷入梦魇。但薛霁也清楚,他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

    那唯一的可能,只能是他白日里思虑过重,以至夜间便有所梦。可自他记事以来,无一天不是在这样事物繁重的日子中渡过。

    薛霁望着床顶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大抵,是近日朝中越发的暗流涌动所致,他心道。

    此时,他面容平静、思绪清明的平躺在床铺之上放松身体,等待心神重归平稳。

    可刹那间,他又忆起昨日那封突然而至的邀约书信,薛霁当下心中微动,生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似是期待?

    ——又好似抗拒?

    不可掌控的感觉让薛霁觉得很是陌生,他从未有过这种复杂的情绪,让人想要沉溺的同时又想要逃避。

    他想起那日在大理寺,明媚张扬的少女用直白且毫不遮掩的话语诉说着她胆大妄为而又无礼至极的要求。

    奇怪得是,当时的他不仅没有心生不悦,最后竟还出乎意料的答应了她。

    而薛霁,并不准备毁约。

    因此,他昨日下朝后便向崇宁帝告了假,就连父母也并未说明原因,只简单解释了一句身体不适。

    只是为了赴一个可笑的约定?

    薛霁用手掌盖住大半脸颊,嗓音暗哑低低笑了起来,他不禁觉得自己真是疯了,竟会干出这等离经叛道的事来。

    若是有外人知晓,恐怕都会以为这位最重规矩礼仪的薛家大公子,果真是疯了。

    -

    日出时分,天边渐渐升起一轮红日。

    建安城城郊外一处广袤的翠绿密林前,一身红色劲装、马尾高扬的黄芩正高坐于一匹身姿矫健的黑色骏马之上。

    除此之外,另有一匹通体雪白、毛色顺滑的矫健良驹立于她身侧。

    偌大的密林前方,一人两驹就这样静静的停立在此,默默等候。

    不一会儿,远处的林间小道上传来车轮碾过泥土的“沙沙”响声。黄芩循声望去,便瞧见一辆低调奢华的四轮马车在薛成的驾驶下缓缓驶来。

    见此,黄芩微勾唇角挥动马鞭、牵着两匹骏马迎了上去。待她走上前去两相碰面之时,马车也将将停了下来。

    暂时充当车夫的薛成停稳马车后便朝黄芩点头示意,随即又跳下车驾打开车门,默不作声的等候在旁。

    黄芩瞧着有趣不免多看了几眼,等她再次转头看向马车时,却不想正对上一双静默得好似深海的黑色眼眸。

    她与那双眼睛的主人对视数秒,随即便若无其事地移开,心中却想道:与初见时相比,这双眼眸中到底多了些温和、少了些探究。

    也不枉她这两月的努力耕耘。

    黄芩心下感叹,随即便将心中纷杂的思绪一一摒去,换回前些时日面对薛霁的心态。随后身手利落地跳下黑马,将两根马绳一齐牵至手中朝薛霁走去。

    她边走边笑赞美道:“多日不见,少卿风采更胜往昔。”

    说完后便走到了薛霁跟前,将手中白马的缰绳递到他面前,一双盈盈笑眸一眨不眨地瞧着他,似乎没有给人拒绝的权利。

    薛霁见此神色未变,那双向来波澜不惊的眸子回望黄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后不动声色地接下了那根缰绳。

    玄色衣摆翻飞间,薛霁同样身手利落且娴熟的翻身上马,同时还伴随着一句冷淡的话音:“今日,我的时间可随你安排。”

    黄芩闻言微勾唇角,紧跟着也翻身上马稳坐在马背上,她调转马头对身旁的薛霁朗声道:“即如此,那我们先围着林子策马跑几圈。自来了这中原,我都许久未曾骑马,手痒得很。”

    薛霁淡淡瞧黄芩一眼,只见她脸上满是兴奋的神色,不知怎的,他突然间也生出一股畅快的滋味儿。

    此刻,他坐在高头大马上,身侧是一片浓密翠绿的密林,身前是一条宽阔且望不到尽头的平坦大道,就仿佛天地任他遨游、无拘无束。

    可随即,薛霁有了一丝犹豫,心底仿佛有一道声音在告诉他:你不该如此,你没有肆意妄为的权利。

    停下吧,停止这一切,回到你原来的位置上去。

    但另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喂!薛霁,你发什么呆,赶紧跟上来啊!”

    薛霁回神,抬眼看去,只见黄芩早已纵马驶向远处。此时,那一身红色劲装的英武女子正面带不悦地瞧着他。

新书推荐: 乡村快乐小神医 我的竹马不可能是灭世魔头 灵宠求生指南 虐文系统解绑后崽崽追到了出生前 执棋起舞 神经病的自我修养 【鬼灭同人】我妻善子今天也想嫁给狯岳师兄 豪门—蛇年开荤礼物 柔情【悬疑HE】 天时地利人也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