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马文才决定无召起兵之前,马家主支的迁徙计划便已悄然启动。这并非寻常的家族迁移,而是一场关乎生死存亡的战略转移,毕竟总不能把族人放在敌营里面当把柄。
扬州府内,平日里静谧的马家老宅一片忙碌景象。数十名仆役穿梭于回廊间,将精心打包的箱笼搬上马车,木箱碰撞声与急促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曾经的金陵马太守,现在的马老爷立于庭院中央,目光在忙碌的族人身上来回扫视。他看着马老太爷被两名家丁小心翼翼地搀扶上马车,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不安,若不是为了防止自己成为威胁孙子的把柄,他并不想年老离乡。马老夫人则在一旁低声啜泣,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心中有些怨言,怨这个孙子在带来荣耀之前,先给家里带来了灭顶之灾。
马太守心头一紧,沉声道:“务必保护好族中老少,切莫出了差错。”这些族人不仅是血脉至亲,更是马家未来的根基。族中年轻子弟们手持兵器,警惕地站在马车周围,他们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四周,防止任何意外发生。那些象征着马家百年荣耀的牌匾、记载着家族传承的族谱,被裹上厚厚的油布,放入特制的木箱中,每一个动作都格外慎重,仿佛承载着整个家族的命运。
当车队缓缓驶出扬州府大门时,马太守回头望了望这座承载着家族无数回忆的宅邸,眼神中满是不舍与决绝。这一去,便再难回头,青州府将成为马家一族新的安身立命之所,也将是儿子实现野心的根基。
而马家这边的资源都由亲近可靠的氏族接手了,若儿子文才能成就大业,马家能一朝登天,那么,一切都能拿得回来。若是败了......他轻叹一声,转身登上马车,消失在蜿蜒的道路尽头。
而在青州府,随着马文才地盘的日益扩大,马文才与桓秋之间的矛盾也在不断加剧。军队,政治,经济,从来都是相辅相成的。马文才将军队握得很紧,桓秋也十分看重经济,剩下的政治,则是马文才与背后支持的氏族在互相牵制。氏族送过来的人手,用了就意味着要受到牵制,而不用就会面临治下混乱不堪的局面。怎么做都有弊端。
桓秋在有钱之后,会拿出一部分给治下的百姓使用,对此,马文才虽然有些不以为然,却也没有多说什么。修桥铺路都是他治下的功绩,能让百姓更加安稳。但是桓秋为了些普通百姓,打了马文才手下忠心谋士的脸面,就让他分外不舒服了。
议事厅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马文才坐在主位上,眉头紧锁,手中把玩着一支狼毫笔,眼神中透着一丝烦躁。当侍卫呈上百姓状告良种被征的状纸时,他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无名火——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因为这些“小事”与桓秋产生分歧了。
“大人,城西的百姓又来状告,说是他们的良种被强行征收了。”侍卫的声音在寂静的厅内显得格外清晰。
桓秋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她看向马文才,语气坚定地说道:“良种是百姓的命。没有了良种,他们今年的收成就没了指望。”
马文才皱了皱眉头,不耐烦地将笔重重拍在桌上:“良种有限,更多的给自己人,有什么问题?如今战事频繁,军队和谋士们都需要安抚,这些良种正好派上用场。”
他在心里盘算着,陈砚等谋士为他出谋划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用些良种犒劳他们,既能稳固人心,又能激励士气,何乐而不为?至于百姓,只要能保证他们基本的温饱,不至于造反就行了。
桓秋的情绪有些激动,她站起身来,大声反驳道:“良种产量比普通粮种产量高了足足五成,有了这五成,老百姓们能活几条命。给官宦谋士是能帮你拉拢人心,但是那些老百姓呢?就活该去死吗?你难道忘了,这些百姓才是我们立足的根本!”
马文才被桓秋的话激怒,他拍案而起,大声吼道:“你这不可理喻!”话一出口,他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心中有些懊悔。他知道,有些事能做,不能说。他能在实际行动中偏心手下,但不能把几个小老百姓的命不重要这句话放到明面上来说。
他并非不明白“民可载舟,亦可覆舟”的道理,但在他看来,自己已经让治下的百姓生活有所改善,这就足够了。况且从长远利益考虑,投入过多资源在百姓身上,得到的回报只会越来越少。甚至,他还隐约记得后世有一个词,边际效益,给了百姓过多的好处,对他来说带来的边际效益是降低的。在他的认知里,普通人么,活着就好了,就是得让这些人活得艰难,才能因为没有余力而安分。
他强压着心中的怒火,重新坐下,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既不想放弃拉拢手下谋士,又不想在桓秋面前显得太过无情,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而桓秋,则始终记得前世今生那些残酷的场面。随随便便一场灾荒,便能让无数的农户流离失所,家破人亡。这都是因为家底太薄了,家中没有底蕴,便很难抵抗风波。所以,桓秋一直想给百姓们更好的生活,作为人一样活着,而不是牲口。
桓秋想扩大生产,而马文才只想扩大地盘。手下的人,也站了两边。
随着时间的推移,马文才已经自封为北景王,而桓秋在治地的商业和民生领域的声名也愈发远扬。青州城的街头巷尾,百姓们对桓秋的称赞声不绝于耳。
“北景王妃可真是个大好人呐,不仅教我们纺织手艺,还帮我们找销路。”一位中年妇女满脸感激地说道,身上穿的拿自己纺织的布匹缝的。
“是啊,要不是王妃,我们家的孩子哪能有机会读书识字。”旁边的一位老汉附和着,想起自家孩子在王妃创办的学堂里认真读书的模样,眼眶不禁有些湿润。
“听说王妃还亲自带人修桥铺路,解决了我们出行的大难题。”一个年轻小伙兴奋地说道,“现在去县城卖货,路好走多了,来回能省不少时间!” 这些赞扬的话语,通过来往的商队、旅人,迅速传遍了扬州府乃至整个大晋。
马家在氏族之中的地位急剧上升,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各方世家大族纷纷对马家示好,或联姻,或结盟。马文才没有亲生的兄弟姐妹,联姻或者结盟的最好对象,在马家来说,自然是正主儿。
马家老宅热闹非凡,时常有各方宾客前来拜访。马太守因儿子的成就,在家族中的威望达到顶峰。尽管马母张氏依旧对他冷眼相待,整日在静扬山庄吃斋念佛,不理会外界的喧嚣,甚至连马太守派人送去的礼物都原封不动地退回,但这并不影响后宅妾室们的阿谀奉承。
“老爷,您尝尝这是妾身亲手做的点心。”一位妾室端着一盘精致的点心,扭着腰肢,满脸谄媚地说道。
“老爷,您看我新学的刺绣,好看吗?”另一位妾室展示着自己绣着鸳鸯的锦帕,眼中满是期待。
这么多年,她们都知道老爷不会再有孩子,那老爷的宠爱就极为重要了,有了宠爱,才会有更多的赏赐银钱。没有孩子的妾室养老要想过得舒服,还是少不了私房钱的。
马文才和桓秋在这两年的时间里,时常广发请帖,也频繁参与世家之间的社交活动,利用家族的影响力,争取更多的资源和支持。马家在他们的带领下,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繁荣时期。
然而,表面的繁荣之下,马文才与桓秋之间的关系却愈发紧张。之前关于民生与权力的争执,让夫妻二人陷入了冷战。
冷战只是手段,不是结果。直到这一日,矛盾再次爆发。
马文才找到桓秋,语气随意地说道:“秋儿,你收拾一下后院那几个偏院,秋香居和闻冬院都收拾了。”
桓秋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她直视着马文才,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氏族之中,偏院一向是留给姨娘们住的,她一直以为,用不上的。
马文才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不过是几个美人,都是下属献的,收下她们能更好地拉拢人心,你不要小题大做。”他在心里想着,在这个乱世中,通过联姻、美人等手段来巩固势力再正常不过,桓秋怎么就不能理解呢?
桓秋的情绪彻底爆发,她大声说道:“你为了权力,竟然要做出这样的事!你还是我曾经认识的那个佛念哥哥吗?”
马文才也被激怒,脖子上青筋暴起:“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收下美人是为了稳住那帮手握兵权的谋士,不这么做咱们拿什么夺天下?”他越说越激动,完全顾不上往日在桓秋面前维持的体面,“现在是乱世,心软就是自寻死路!” 他内心深处对权力的极度渴望彻底暴露出来,再也没有了往日在桓秋面前的温柔与克制。
桓秋后退半步,像看陌生人一样盯着他。记忆里那个会蹲在田埂上陪她看稻苗、笑着说要让百姓吃饱饭的佛念哥哥,此刻在眼前人身上半点影子都寻不到。这只是一个被权力冲昏头脑的男人。曾经那个与她青梅竹马、并肩作战的佛念哥哥,如今似乎已经被权力吞噬,只剩下一个追逐野心的躯壳。
“原来在你心里,大业比什么都重要。比我们两世的情谊都重要。”她声音发颤,眼眶通红却强忍着没落泪,“那你就带着你的美人、你的野心去争天下吧,我只当从前的情谊都喂了狗!”说完转身就走,裙摆扫过门槛的声音,像极了什么东西彻底断裂的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