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蓝小姐与卢公子请出来。”许黛并未被外界节奏影响，杜佩佩与徐夫人去雅间将两位早已准备就绪的主角请出来。

    蓝尔珍与卢遇从两个方向的雅间走出来，其实她们也不知道许黛到底是什么安排，只是许黛如此交待，她们便如此执行。

    许黛先走去西边蓝家的宴席处，蓝尔珍见她过来，向她行了一礼。

    许黛笑着示意她不必拘礼，小姑娘便抬起脸来。

    第一次见蓝尔珍时，许黛着实被惊艳到，倒不是说她有多好看，按照大奚朝现在的审美来说，郑卿月那样的姑娘才算是美女，蓝尔珍面颊未带些软肉，整个人显得毫无攻击性，让人忍不住想亲近。

    但美有千种，蓝尔珍一双水汪汪的剪秋瞳仿佛会说话，那双灵动的大眼睛盯着她，嘴角笑出小梨涡的时候，许黛真真切切地愣神了。

    她想蓝尔珍不会说话也没什么，她的眼睛已经代替她说了。

    无论蓝家的当家主母怎样，但她的眼睛那样明亮鲜活，在蓝府应该过得还不错。

    许黛向她解释待会儿要做什么，小姑娘也乖乖听着点点头。

    交待完这边，她又去了卢家那边将待会儿的事项交待一遍。

    听到要他和着琴音作画，卢遇感觉很是奇怪，他以为是要让他与那位姑娘见面畅谈，各自说说自己对画的见解，结果对面的人居然擅长弹琴吗？

    这算哪门子知己？

    他虽不解，但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也没有立刻甩袖走人，就当是卖许先生一个面子吧，撑完这一场宴席再走，卢遇如是打算。

    很快宴席开始，下面的纷纷议论声也停歇了下来，蓝尔珍坐在琴前，伸出手指在琴上抚了一遍，确认音准没有问题，开始正式演奏。

    起先只是温柔的呢喃细语，紧接着琴音正式响起，袅袅琴音蔓延至整个空间，空旷的室内，琴声空灵悦耳。

    另一边卢遇皱着眉坐在画布前，直到琴声感情逐渐递进，他的眸光亮起，毛笔也随之落在纸面上。

    楼下忍不住发出惊叹声。

    “蓝小姐不愧是小小年纪就被誉为京城小才女的人啊，听听这琴音，啧啧，可惜啊……”

    “快看！卢公子真的开始画画了！”

    “这是做什么？让两人比拼才艺吗？”

    “快别说了让我好好欣赏琴音！这么美的乐声都被尔等破坏了！”

    这骂声一出，四周安静下来，众人又开始静静欣赏琴音。

    许黛站在一边也静静看着二人，虽然她不懂乐理，但她的耳朵也能分得出好坏，知道动不动听。

    看来蓝尔珍这些年在家里并未荒废琴技。

    那头琴声逐渐进入高潮阶段，或激昂或幽怨，像低泣又似挣扎，众人的心弦随着琴音紧紧绷紧，听得如痴如醉。

    卢遇额角冒出汗珠，但手下动作并未停滞，他眼神坚定盯着画布，嘴唇抿得紧紧的，眼里的光却越来越盛。

    不知过了多久，乐声痴缠一阵，幽幽怨怨进入尾声，在众人以为要结束的时候，忽然又进入一段小高潮，然后在所有人都心潮澎湃之时，蓝尔珍大指向下一劈，琴音戛然而止。

    整个金福楼一瞬间都静了下来，只余轻柔的风将那垂下来的层层叠叠的帷幔吹得微动。

    仿佛琴音还在。

    余音绕梁，不绝于耳。

    良久，众人像大梦初醒般，开始发出一声声感叹。

    “天呐，我平时在那曲仙阁听得都是什么破曲子！这简直是天籁！”

    “没想到蓝小姐的琴技如此精湛，今天有幸听到真是太幸运了！”

    “那曲仙阁偶尔才表演一次的杨琴师还自称天下第一琴师呢，这蓝小姐的琴技明显在他之上！”

    “快看，那卢公子竟还在画！”

    “这琴音太美妙了，我已经不关心卢公子在画什么了，只想再听一曲。”

    许黛没有出言打扰，静静等待卢遇作画完毕。

    作画是个精细活，慢于琴声是应该的。

    大概又过了两炷香的时间，卢遇终于呼出一口浊气，轻轻放下了手里的笔。

    他这次作画太过激动，握笔握得太用力，放下笔之后整个手都在微微颤抖。

    但他一点都没有意识到，两只眼睛只紧紧盯着画，现在是什么场景，他来此是为何，他已经完全抛之脑后了，只一心扑在面前这副画上。

    许黛将蓝尔珍请出来，来到卢遇这一边，小姑娘有些紧张地攥住了她的衣袖。

    许黛安抚性拍了拍她的手，将她带到卢遇三步远的地方，向卢遇介绍:“卢公子，这便是我要向你介绍的知己，蓝通政家里的嫡出小姐，蓝尔珍。”

    卢遇知道蓝尔珍的事情，这一声让他回魂，他真心实意地向蓝尔珍作了一揖：“早就听闻蓝姑娘少年才女之名，今日一听果然不同凡响，听了姑娘的琴音，我思如泉涌，作画如有神助，好久没有这般酣畅淋漓地作画了。”

    蓝尔珍听了，有些不好意思地往许黛身边躲了一下，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生生止住了动作，然后向卢遇走近一步，还了一礼。

    她想说什么，张了张唇没发出声音，然后抚在桌案边，在纸上写下一行字拿予卢遇。

    【我可否看一眼你的画】

    “当然可以！”卢遇兴奋一点头，为她让开位置。

    蓝尔珍于是走到画前，画布不大，但卢遇画得内容很大。

    青山高远，树林荫蔽，最精妙的还是内里两个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的人物。

    其中一个人物正在半山腰处，她泪水涟涟，面容痛苦，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却无人诉说，上山的路艰险，她单薄的身躯仿佛风一吹就能掉下山去。

    另一个人已到山顶，她面容平淡，看不出爬到山顶的喜悦，也看不出受了哪些委屈，但她的衣袂翻飞，看着潇洒恣意，自由随风。

    蓝尔珍大眼睛闪了闪，回头看向卢遇。

    卢遇以为她没有明白自己画中的意境，非常贴心地帮她解释:“这幅画看似是一副女子登高图，但它暗含隐喻。山代表的是这一路的艰险，树代表的是艰险中所收获的果实，而……”

    他说到一半停住了，因为蓝尔珍的手指指向了画中一处。

    他循着那截手指望去，蓝尔珍指的是他画中那位登上山顶的女子。

    她指了半晌，确认卢遇看到了，复又从桌上拿了张纸，写下一句话。

    【我是俗人，我会高兴】

    卢遇看完那句话，盯着蓝尔珍久久未言语。

    她是俗人，她会高兴。

    受到委屈了她会哭，遇到挫折了她会痛，同样的，战胜了这些的时候，她也会开心也会笑。

    命运很苦，但她的本心并未被磨灭，她依然是鲜活的她。

    卢遇的唇抿了起来，他定定地点了一下头，执起笔将山顶上人的表情做了细微的改动。

    很快，那山顶上的人儿咧开了嘴，笑得恣意又开怀。

    画外，蓝尔珍回头看向卢遇，重重得冲他点了下头，漂亮的眉眼都笑弯了起来。

    卢遇的脸一下子变得有些红，刚刚接收到蓝尔珍读懂了他的话这一信息时，他已是心潮澎湃，现在见人又冲他笑得这般好看，他真有些不知所措了。

    双方父母看到这画面哪还有不明白的，尤其是卢家父母，激动得几乎喜极而泣。

    本以为这辈子都看不到儿子成家立业了，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能看到儿子对一个女子脸红。

    蓝父对这桩婚事也很是满意，他本身就中意卢遇这个俊俏后生，这下也算是遂了他的愿了。

    但为保事情真正定下来，许黛还是上前询问：“卢公子，您觉得今日这桩相亲宴您可还满意？”

    卢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满意，想起前天他还大言不惭地跟许先生说他要跟画过一辈子，今日就变卦，他还觉得有些惭愧。

    许黛笑着点点头，又去问蓝尔珍：“蓝小姐觉得呢？”

    蓝尔珍也红着脸轻轻点头。

    她本想着自己这辈子可能都嫁不出去了，要拖累爹受人说闲话，即使被一次一次地看不上，她依然接受各种相看活动。

    本来要是再相不上，她都打算委身做别人的小妾也不让爹跟着她受人指摘，没想到遇上了卢遇。

    这个人甚至懂她的琴音，也能听懂她的话外之音，还愿意跟随她的示意，对自己的宝贝画作进行修改。

    她做梦也不敢想自己能嫁给这般投缘的人。

    见双方都对这件婚事十分满意，许黛勾起嘴角：“那……”

    “且慢，我不同意。”一个突兀的声音插了进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说话人的身上。

    是蓝夫人。

    蓝大人捋胡子的手都放下来了，他还算温和地向夫人询问：“夫人您这是作甚？”

    “京城人人皆知卢公子爱画如命，今日他能同意这桩婚事妾身也很惊讶，只是大人，这样一个爱画的痴儿，娶了珍珍之后，真的能对珍珍好吗？”

    “他要是为了画作冷落了珍珍呢？”

    “若是日后他觉得珍珍……此后又该如何呢？”

    听到她说话，卢家二老本想反驳，但听完这番话，两人也闭了嘴。

    蓝夫人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蓝尔珍不会说话，他们儿子又是除了画什么也不搭理的人。

    这样的两个人，当真可以一起过日子吗？

    没有沟通的婚姻，终究会破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