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一切准备妥当。
赵家夫妻也带着文定礼登门了,同来的还有那赵三公子。
小宴设在花厅,厅中主座之上摆着太后私印,不过一切礼仪俱由元尚仪代劳。
待得客皆入了坐,便有人来请陆菀枝前去露面。
彼时陆菀枝已打扮好,只是眼圈红红,画屏只好拿脂粉又给她遮了一遍。
她拖拖拉拉地走到花厅,站在门口,闻得里头笑声起伏,融融乐乐,似乎还听到赵洪的声音,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但那股轻浮的味道已经扑面而来。
窗纸上还倒映着他的影子,令人不由打了个寒噤,怎么都迈不动脚步。
画屏在身后催道:“来这一路已耽搁许久,乡君再不进可就失礼了。”
该来的总会来,逃不掉的。陆菀枝闭了闭眼,到底认命地踏上台阶。
方入得花厅,里头的说笑声便淡了,一时诸多双眼睛朝她看来。
尤以赵洪的眼睛盯她盯得最牢。
她今日盛装打扮,也称得上绝色,很难不叫人喜欢。
元尚仪搁下酒杯:“乡君来迟了。”
陆菀枝屈膝,与赵相和其夫人行了一礼:“归安有些不适,故而来迟,还请长辈见谅。”
赵洪注视着那说话的檀口樱唇,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赶紧端起杯子掩饰。
赵相赵万荣眉眼带笑,瞧着倒是好说话:“无妨,乡君且坐。”
赵相并未介意,可一旁的夫人王氏,却皮笑肉不笑。
今儿的文定宴原本该是正妻到场,可她硬说服了夫君带自己来。
赵洪是她儿子,娶什么媳妇自然得她先过目才是。只是,这过不过目的也不甚要紧,她就是想来看看,到底哪个贱人敢扇她女儿耳光。
此刻,她很是想一杯酒泼上去,再抽这贱人两个耳光,奈何夫君给了笑脸,她也不好下夫君颜面,便只在心中暗骂,等以后嫁过来了,看她怎么收拾这小贱人。
陆菀枝上得前来,满上一杯酒:“这杯酒,罚归安来迟。”
饮罢又满一杯,双手举过头顶,“这杯,向相爷与夫人致歉。前日是我莽撞了,与赵四娘子动手,今已知错,还请长辈宽宥。”
听得这话,王氏心头勉强舒服了些,挤出一丝笑:“知道就好,日后嫁入我赵家,可要本本分分,好好地侍奉公婆,相夫教子。这样的倔脾气,可得早点改了。”
陆菀枝应了声是,将酒饮了。她喉咙里酸涩得痛,可这个头不得不低,文定宴上她若敢表现得不好,元尚仪很可能今晚就让她做了赵家媳妇。
她知道将来必会嫁过去,可能拖一日是一日,况倘若婚前苟合,叫她以后还如何抬得起头。
赵洪观她眼圈微红,哪见得美人委屈,当即打起圆场:“都是小事儿,罚什么酒啊,乡君且坐。来,我敬你一杯。”
陆菀枝顺从地与他碰了盏,仰头饮下第三杯酒。
元尚仪见她还算乖顺,又说了几句有的没的,便提起文定章程。
“乡君既来了,那便行茶礼吧。”
遂让人捧了一盏方山露芽放在赵洪面前。
赵洪咧起嘴笑,双手端起茶盏,这就将茶俸到陆菀枝的面前,装着个君子模样:“请乡君饮茶。”
此乃茶礼,女方吃了男方的茶就是正式应了婚事,自此便当信守不渝,安心待嫁。
这哪是什么茶,这分明是一盏慢毒。
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却不容陆菀枝有片刻犹豫,她双手将茶盏接过,没有犹豫,一口饮尽。
昏黄烛火中,赵洪望见美人仰头露出的一截皓白细腻的脖子,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也不是没见过绝色,可乡君今日格外美丽,他又饮了几杯酒,便着实有些忍不住。
待茶饮罢,他伸手接过空盏,忍不住顺势摸了一把玉手,滑嫩的手儿,叫他甫一触及便心神荡漾。
陆菀枝手指被抓,陡然一惊,只听叮咚一声脆响,杯子落在地上被摔得支离破碎。
元尚仪应声皱了眉头。
陆菀枝有些无措,她不是故意的。
一屋子寂静中,忽闻王氏呵笑了声:“乡君茶是喝了,却又故意摔了杯,到底是不满意这桩婚事吧。”
陆菀枝慌忙起身致歉:“能嫁与赵三公子是我的福分,归安岂敢有挑剔之心。”
赵洪见闯了祸,也赶紧解释:“母亲冤枉人了,是儿子不小心碰了她,吓着她了。”
这话说出来,王氏反更不高兴。瞧瞧,这都还没进门呢,就先把她儿子俘获了去,当众给母亲难堪。
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
赵万荣心向太后,自是又打起圆场:“好了,不过是摔个杯子,不值得大惊小怪。”
说着,便将双方婚书交换,彻底把这文定章程走完。
既然赵相发话,元尚仪便不多言了,摊开婚书看了眼,心头微定:“许是方才乡君多饮了两杯,有了醉意,才一时没端稳。”
边说边冲陆菀枝使个眼色,“茶礼已成,乡君既然身体不适,不如先回去歇着。”
这是怕她留在这里又生枝节吧,不过倒正合了她意,陆菀枝连忙告退。
赵洪伸着脖子目送美人离去,心里头痒得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
要是今晚就能弄到床上去就好了。
陆菀枝离开没一会儿,元尚仪也起了身,与赵家三人致歉:“在下有些事忘了叮嘱,去去就来。诸位稍待。”
出得花厅,她招手将婢女唤来,递了个小瓷瓶上去:“去,把这个交给钱姑姑,她知道该怎么做。”
今日原本还算顺利,可那杯子摔得很不是时候。看样子,赵相还算给太后面子,但那王氏却不一定,方才脸色黑得很。
这王氏不过是个贵妾,今日却代正妻来了文定宴,可见有些手段。若她心头不快,给赵相吹了什么枕边风,惹出什么变数来可就麻烦了。
元尚仪决定用上扶风散。
不怪她用力过猛,她受太后之命办这文定宴,实在不敢有半点差池。
一会儿找个由头把赵洪引到锦茵馆,趁早把房给圆了,乡君固然委屈,可让王氏把气出了,这事儿才能办得稳。
陆菀枝这厢慌慌张张回了锦茵馆,坐下猛灌了几口水,心跳还未平复,钱姑姑就端着碗汤水来了。
“只是文定宴而已,看把乡君紧张的,喏,正巧煮了安神汤,还请乡君趁热饮下。”
陆菀枝本扶坐在矮塌上,闻言警惕地坐直了身:“一点汤水,还要劳烦钱姑姑亲自来送。”
钱姑姑一脸关切:“这不是担心乡君吗。”
陆菀枝按下心头慌张,注视着那浅黄色微微荡漾着的汤水,胃里头一阵不舒服。
这不是安神汤的气味。
她不做声色地摆摆手:“刚喝过水,再喝已是喝不下。”
钱姑姑将碗递近:“那便饮两口就是,不必都喝完。”
越这样劝,越又问题。陆菀枝摆摆手:“姑姑不若放到桌上,我一会儿再喝。”
钱姑姑见她一推再推,终于变了脸:“乡君聪明,看来已经猜到——画屏,给我按住她,灌也要灌进去!”
陆菀枝大感不妙,起身便要逃跑,却先被画屏一把拽住。
钱姑姑大吼起来:“人呢,都过来,给我按住她!”
便有几个婢女冲上前来,抱腰的抱腰,拽手的拽手,一时间锦茵馆里闹做一团。
陆菀枝到底是干惯了农活的,又是在拼命,任她们如何努力,就是将她制不住。
钱姑姑端着汤水寻不到机会灌,正恼火着,忽有一婢女冲上前来,一脚踹在陆菀枝的脚弯子,生生将她踹跪在地。
钱姑姑甚是满意,哈哈大笑:“你这丫头,好样的!”
“幸不辱命,金彤帮姑姑捏住乡君的嘴。”
金彤?陆菀枝心头一咯噔。
就是那个告了曦月状,害曦月被关柴房至今的那个金彤么?
此人先是背刺姐妹,如今又帮着钱姑姑灌她汤药,真是好手段,将来怕不是有似锦前程。
可纵有再多不忿,陆菀枝也终究挣脱不得,被金彤强捏住了脸颊。
钱姑姑毫不留情地将汤水倾倒进她口中,她奋力往外吐,却也有一半吞落腹中,呛得猛咳。
金彤恼她挣扎,狠狠地捏着她的脸:“我劝乡君识时务,自己吞总好过被灌。”
“咳咳……咳咳……”
一场噩梦中止,她被放开手脚,丢在地上,一双双脚停留在她眼前。
她的脸上湿漉漉的,药水、泪水还有汗水,混杂着流下来。
钱姑姑得意地将碗丢开,在她面前蹲下,摸了摸她的头顶:“敬酒不吃吃罚酒,乡君,您该知道,任何违逆太后的行为,都会招致恶果。您还是认命吧,一会儿赵三公子来了,主动一点还能少受点儿罪。”
“呸!”陆菀枝一口啐她脸上,“只会恶心人的老东西!”
钱姑姑被啐当场,扬起巴掌想要还手,却到底没敢落下去。
她脸比墨黑。
都怪这个归安乡君横空出现,不然如今风风光光做着尚仪的就是自己了!现在,这个臭丫头居然好意思骂她只会恶心人。
不,她会的可多了!
钱姑姑恶狠狠地咬了咬牙,突然阴恻恻一笑,起身道:“你们几个,去找几条丝带来。”
这老东西定是想收拾她。
陆菀枝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可双|腿已有些绵软,她怒力了好一会儿才站稳。
可她将将站起来,身子便被人猛地一拉,整个人被摔到了床上。
立刻有人扣住她的手脚,缠上丝带。
钱姑姑站在床边得意地笑:“乡君性子这般烈,依老奴看,光是扶风散怕是不够啊。”
指着绳子吩咐道,“绑紧点儿,把那两条腿绑开一些,不要妨碍了赵三公子。”
“混账!下作!你不得好死!”
陆菀枝骂着、哭着、挣扎着,身上的力气在无情地流失。
她挣扎不动,她完蛋了。
一群人围着她,哈哈笑着,把她绑成一道美味的菜,好像她越惨,她们就越高兴。
绝望像黑夜笼罩下来,这样的凌|辱之下,她终于再也无法说服自己前方还有希望。
她想死,就死在当下,多一刹那一弹指都无法再承受。
牙齿咬住舌尖,毅然地咬下去,淡淡的铁锈味立即在口腔弥漫开。
几乎同一时间,外头传来一声惊喊。
“不好啦,钱姑姑,有人冲进花厅把赵三公子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