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个金尊玉贵的

    半步没迈完,大师姐便从后扯了他一下。李啸洋只好按捺住,继续观望。

    于晴意打着电话朝那二人走去,听不清聊了些什么,她转身跑回来和大家告别。

    见她朝自己走来,岑雪怀暗蹙良久的眉心稍舒,信步迎上去。

    李啸洋眼见她和武馆众人挥挥手,推着那姓岑的往远处走,以为她就这么抛下自己,气不打一处来,翻身上车就要走,师姐劝都劝不动。

    摩托车怒吼着冲出半里路,李啸洋还以为耳边疑似于晴意的叫骂是幻听,越痛恨自己不争气,俯身加速,想尽快远离这个伤心地。

    等等——

    幻觉能生动到骂他“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李啸洋紧急刹车,在车胎与地面摩擦的尖啸声中,整个车身前拱,车尾骤然翘起离地。他在车身落地的弹晃中回头。

    带着满嘴脏话朝他跑来的,不是于晴意是谁?

    他喉头一时紧绷到发痛,说不出一个字,翻身下车径直跑向她。

    李啸洋眼睁睁看着于晴意变脸一般,从张牙舞爪到笑容明媚。

    “你,你追过来干嘛?”他问过,懊恼自己声音有点大。

    “不是说好了送我回家,怎么一声不吭就跑路啦?你也忒不靠谱了!”于晴意抬脚踹李啸洋,他却没像平常一样躲开。

    “怎么不跟你的‘天才发小’一起回去?”李啸洋犹不敢相信自己被选择,话越说越多,“人家坐的四轮儿豪车,不比我这冬冷夏热还震耳朵的破机车有面子多了。”

    “哈,”于晴意大乐,照着他后背拍了一掌,“神经啊你,直说吧,你就是仇富。”

    “仇个屁的富,”李啸洋被于晴意拉着朝摩托车走,背着手揉了揉痛处,讥诮道,“富的是他老子又不是他,有什么了不起。”

    于晴意在戴头盔,没回话,李啸洋就在这半分钟的寂静里回过味来,惊觉自己怨夫味多浓。

    他撇过头去,暗自重咬一口舌头,疼得倒抽气。

    于晴意在他后座坐稳,才开口:“你别说,他还真是自己也有钱。”

    她攥着他肩膀,靠过身来喊话:“他五花八门那么多比赛,有的奖金比我家年收入都高。脑瓜聪明真是好啊,羡慕死了。”

    除了羡慕,她的口气里还透着些不自知的与有荣焉。

    对此,李啸洋没发表意见。他只是从前头伸手,照着她头盔按了一把:“坐回去,屁股给我粘车座上!有没有点安全意识?”

    他瞟了眼后视镜,不久前刚刚见过的黑色豪车,悄无声息跟随在左侧车道后方。

    路灯映照在挡风玻璃上,像一轮轮跃出黑海的金乌,光芒四射,看不清玻璃后有无那个预想中的身影。

    李啸洋打开音响,音量调到最大,油门拧到最底。

    借着车身轻的优势,迅猛提速并随机连拐数个路口,没用多久便顺利甩开尾随车辆。

    风声和音乐声一起劲爆灌耳,于晴意在后头大笑:“好土啊!”

    破风疾驰,李啸洋也是快意当前,回喊道:“多好啊,土就对了!”

    咱们是尘与土相随,那些个金尊玉贵的,就甭来招惹了。

    王叔跟着拐了两个路口,苦于后续道路狭窄不便通行,无奈向岑雪怀确认是否还要跟车。

    岑雪怀望向窗外漆黑的长巷,那里已没有摩托车的踪影和噪音。王叔问了两遍他才应声。

    沉吟片刻,他松开交叉紧扣的双手,道:“去家属院楼下等。”

    王叔应下,驶向前方准备掉头,忍不住多一句嘴:“小伙子也太大胆了,穿这么窄的巷子都不减速。光顾着耍威风耍酷,不把自己的安危当回事,也不把一一的安全放心上。”

    岑雪怀开了瓶水,仰头大口吞着,缓解咽喉的干涩不适。

    到了家属院街边,岑雪怀自己下车等在大院门口。

    近旁的店铺除了便利店都已打烊,他站在紧挨院门的劳保店前,栖身大片阴影中远望,冷不防被人唤了声名字,抬头便见吴玉英。

    确认是他后,她展开笑容上前热络地同他唠嗑。

    他望见于晴意后,立马给吴玉英去了电话说明情况,免得她再忧虑。吴玉英还以为会是他带于晴意回家。

    岑雪怀把情况大致向她阐明,听得吴玉英脸色凝重。

    “她不直接跟你回来,还坐那个小李的摩托车干什么?”吴玉英道。她从前去武馆缴费,接送于晴意,也见过几次李啸洋,但在她心里,和自个儿身边看着长大还如此优秀的岑雪怀,那是不能比的。

    岑雪怀垂眼勾唇:“挺好的,信守承诺嘛。”

    “什么承诺不承诺的,就她那个小记性,放个屁都比她说的话持久。”吴玉英嗔怪,“真是,让你白跑一晚上,她也好意思的。再说了,摩托车多危险,我看现在的年轻人开摩托没一个遵守交通规则的。小丫头一点不让人省心。”

    聊到这里,摩托车轰隆隆的声响像巨型电钻从地心向外钻,伴随着强节奏的音乐声,渐强渐近,渐渐响彻整条街。

    吴玉英肉眼看见眉头拧成结。

    岑雪怀也向摩托车声看去,他们停在一百米开外,于晴意下了车还和李啸洋说说笑笑,踩着乐声鼓点跳起搞怪的舞,仿佛全世界的快乐都包围着她。

    舞步是她自创的。

    打小她在他跟前乱跳,就是那么几个动作。

    岑雪怀像误触了针尖,双眸刺痛。他视线回避,转身和吴玉英道别。

    吴玉英原以为他帮着找了一晚于晴意,今晚会在家属院过夜,没想到一问他竟是回澜江别苑。她措手不迭,心中亏欠。

    “哎呀,等等小岑,一一这就过来了,我得让她跟你当面说句谢谢。”吴玉英说完,朝着于晴意方向催喊几声。

    于晴意闻声,大喊着招手,同时加快速度朝这边跑过来。那边李啸洋也隔空朝吴玉英欠了欠身,吴玉英瞧见,面露难色地向他摆了摆手。

    于晴意跑过来一把扑到吴玉英身上,抱了又抱才同岑雪怀打招呼。

    她一听要和岑雪怀道谢,好比听到笑话一样大笑着捶了岑雪怀一下:“干嘛,你真等我给你说谢谢啊?”

    吴玉英态度严肃起来,她才不情不愿道了谢,还鞠了个软塌塌不像样的躬,成心膈应他。

    岑雪怀没恼,吴玉英恼了。

    她看着闺女没良心的样儿就来气,一巴掌拍她后背,拍得于晴意咋咋呼呼乱叫。

    “你这孩子怎么不懂感恩呢?出去玩也不说一声你要吓死谁?小岑找你一晚上了要你一句谢谢怎么了,你还不情愿上了。再说人家大你两天,论起来你还得叫声哥哥,你怎么这么没礼貌呢?”

    吴玉英像打地鼠,说一句敲一下于晴意脑壳,给于晴意打出一肚子委屈。

    “那我不是早跟李啸洋说好了吗,我也不能抛下他跟岑雪怀走啊。”于晴意极力为自己申辩。

    通常盯着一个人看的时候,那个人是会有所感应地回视的,而岑雪怀默立一旁多时,未等到她多看一眼。

    他待不下去,插话辞行:“阿姨,小事罢了。时间不早,我先回去了。”

    于晴意这时才看向他:“你今晚不在这睡啊?”

    岑雪怀深深看她一眼,颔首过,转身离开了。

    于晴意拉着吴玉英抗议:“他才没礼貌好吧,摆个臭脸,话都不肯多说一句。”

    吴玉英不接她话茬,她关注的是:“你给我说说来,那李啸洋是怎么个事?这小孩怎么搞成这样了,穿那黑皮衣紧身裤的,好好的孩子那脖子、手的戴一串串铁链子,跟个狗子似的,这不就是混社会的?你天天就跟他这种人混一起,那能行?”

    “什么呀,哈哈——”于晴意跟着吴玉英往回走,“紧身裤”三个字戳到她笑点。

    吴玉英看她没正形,手下发力捏她一把。

    于晴意吃痛地掰开吴玉英抓紧自己小臂的手:“哎呀疼,不是,他那叫潮流,和混社会有什么关系,人家好好上中专呢,明年就毕业了。妈你不能以貌取人,不是,以衣装取人!”

    “哼,你就跟我耍嘴皮子吧,穿奇装异服的能有什么好人,离这些人远点儿。你也跟小岑学学,人家怎么就能一心学习呢,你怎么就天天那么多洋耍儿呢?”

    “不是,岑雪怀跟你说啥了?我靠,是不是他玩阴的背刺我!小肚鸡肠!我不就是没听他的跟他一起走,当面说得好好的,背地里跑来找你说坏话是吧!”

    “甭给人泼脏水,瞎说什么呢,人家就没说你一个‘不’字儿!”楼道里声控灯又坏了好几个,吴玉英打开手电筒,让于晴意走前面。

    吴玉英一想李啸洋那身打扮就犯愁,她语重心长地提出自己的担忧,又提起她们身边确凿的案例,那些曾经多出色,后来多令父母失望的,谁谁家的孩子。

    于晴意闷头听着,心中忽有所感,插问了句:“妈,如果我也变成你讨厌的那种人,你就不爱我了吗?”

    等了会儿,没听到声音,她愣愣地转过头来。

    “爱,哪能不爱。” 微光中,吴玉英眼底晶莹一闪而过,“妈妈爱孩子的每一个模样,就算是让她伤心的。”

    她低下头的动作太快,于晴意来不及多看一眼。

    于晴意鼻尖狠狠一酸。

    “妈,我是不是常常让你伤心。”她停住脚,背起双手,自我反省,“脑子笨脾气大还不听话,贪吃贪玩还爱花钱,我还老是惹事害你被老师批评,开一回家长会能让你挨老师一百顿数落,从来不给你省心。”

    本以为吴玉英会反驳她,然后好好安慰她,没承想,吴玉英问她:“没啦?”

    “啊,是吧,还有啥?”于晴意傻眼。

    吴玉英很开怀地大笑起来,拍着她胳膊催赶她接着上楼:“说得对,你也就这点毛病。”

    于晴意刚要摆摆臭脸,吴玉英已先声夺人:“只有一点说的不对,我姑娘可不笨,上学学不好,是你还没提起兴趣,你小时候在幼儿园做游戏老得小红花你忘记啦!”

    “啊,我日记本里还夹着呢!”

    “再一个,你说的这些,谁家小孩不这样?多多少少的程度罢了。其实能把你养得健健康康开开心心的,我特别知足。”

    “真哒,你从来没和我说过!”于晴意喜出望外。

    “真的,以前不敢说,怕你骄傲!”吴玉英笑说。

    “我可太骄傲了,我妈是世界第一好妈。”于晴意瘪瘪嘴要哭似的,看得吴玉英哭笑不得。她摸摸女儿的头,都比自己还高半头了。

    “怎么回事儿,一眨眼你就长大了。”吴玉英感叹。

    “你终于肯承认了。”于晴意不敢相信。

    吴玉英笑笑,拿出钥匙开门:“我前几天跟小郑还聊来着,文化人真是不一样,随便聊两句就有收获。”

    于晴意跟着进门:“哈,啥收获?”

    吴玉英神秘兮兮:“我问你哈,你觉得你长大后,最重要的事是什么?”

    于晴意认真想了许久:“赚钱。”

    她龇牙笑起来:“赚大钱,给你花!”

    吴玉英表情空白一瞬,失笑道:“好像也没毛病。”

    母女两个笑起来如出一辙的豪放,一个比一个笑声如雷,严肃话题一仍旧贯,起个头后不了了之。

    换了衣服,吴玉英放水调温,招呼她洗澡。

    等她像很多年前那样,将女儿包在浴巾里时,吴玉英恳切又平淡地叮咛:“在妈看来,孩子长大后最重要的事,是照顾好自己。”

    吴玉英凑到女儿耳边,小声和她说悄悄话:“没跟你说过吧,能当你妈,我特幸福。”

    “妈只在你生病的时候、你不开心的时候,伤心过。人家说当妈的要学会放手,妈不知道自己学不学得会,但妈当过孩子,明白孩子一定都想飞。往后你自己飞得高了远了,照顾好自己。别让妈在地头干着急。”

    于晴意感动得眼泪汪汪,也知道妈妈想起了她的妈妈。嘴一咧,她大哭起来。

    吴玉英好笑地抹着闺女的泪。

    “但是!”

    她话锋忽的一转,于晴意泪眼朦胧看过去。

    “不管说啥,学生阶段一定要把学习搞好!”吴玉英掷地有声。

    “!”

    母爱在学业面前毫无骨气!

    于晴意气得打了个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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