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唐晓梦约于晴意午休时间上去找她，拿着讲过的卷子，她帮于晴意再复盘一遍。
周天回来上课，于晴意午饭时记起和唐晓梦的约定，紧接着想起被她忘在一边到现在没联系的岑雪怀。
吃完饭，她拎了一袋子乱七八糟的蹦蹦跳跳上了五楼。
一路摸着扶手墙壁门框讲台和一个个桌沿走到他位子上，没见着人，听同自习室一个叫“王妃”的男生说，他今天上午没来。
于晴意正抱着从袋子里掏出来，要带去和唐晓梦一起吃的薯片，想了想，又把冰镇可乐拿走，其余都塞到他桌洞里，从他本子上撕张纸留个龙飞凤舞的“抵80~”。
再找本厚厚的课外书镇着，她拍拍手，满意离去。
离开前，还不忘留一罐给“王妃”，辛苦他和岑雪怀好好相处了。
夜里她从手机上给他发消息，问他有没有看见桌子上的东西，到睡前也没等到他回复。
于晴意咬牙：这祖宗，怕不是又生气了。
周一，周二，连着过去两趟。
听说人来了，她放桌上的留言确实也不见了，可他不仅没去找她，也没回她消息。
周三这天，于晴意空手上去。
因为她掰手指算了，一天抵八十，他如今倒欠她二十。这么一想，她乐得都快不在意他的冷遇了。
可当她站在他位置旁，回头看到自己这几天送的东西，在后排空地上一袋袋码放整齐，于晴意心情很不好。
她呆站在原地好一阵，不声不响。
教室里除了她就是王翡，王翡自从扫到一眼她的异状，题也做不下去了，一再回头朝她看。
为化解空气中微妙的尴尬，王翡主动搭起话：“唔……我看他挺忙，可能没空归纳就先放那了。不过其他人送的东西他都不收的，你这个他好歹收下了，这就是成功的开始！同学，你要坚强……”
面对王妃的搭讪，于晴意忽然撂下东西，头也不回冲了出去。
过了好半晌，她折回来，将手里的钱和一张大草稿纸拍到岑雪怀桌子上，随手捞了本书压在上面，无视王妃频频探看的眼神，又急如风火甩身离去。
于晴意向来觉得日子难熬，有了五楼做参照物，一转眼竟也到了周四。
下午第三节是体育。
据说四中体育课是高一高二限定，大部分同学都很珍惜。
怕班主任占课，提心吊胆捱到第一节下课，同学们此呼彼应，按事先约定一股脑冲向操场。
惊险地等到上课铃响，也没有来人喊他们回教室，同学们纷纷欢呼庆祝体育课万岁。
体育老师大概是最善解人意且保有童心的啦。
在同学们挤眉弄眼的言语暗示下，仅仅让同学们围操场跑完三圈，就放大家自由活动。
搁在平时，广播体操半节课起步。
可惜公娉娜非借集体荣誉之名要求大家练习方队。她作为这次方队编排的主力，大家纵有怨言也不好不服从指挥。
排练一直没能令她满意，眼看距离下课时间越来越近，有活跃分子嚷嚷着解散，当即一唱百和，大家作鸟兽散，各自奔向不同场地。
昨天唐晓梦没现钱，于晴意下楼碰见没回宿舍的凌灵，凌灵主动借钱给她，并对她缠问不停，这时候直接拉着她就想去看台上聊岑雪怀。
于晴意叫苦不迭。早知今日，当初不借她的钱了。
听傅贝妮说想玩排球，但排球不好借，她又害羞，于晴意自告奋勇，一溜烟逃离了。
为好姐妹上刀山下火海，挨体育老师臭骂，终于借到手，于晴意顺便多借了几样球和拍子，大家一起用，方便谁想玩别的，也有的玩。
看到于晴意抱满怀的体育用品，女孩子们很惊喜，一人一句亲热话，给于晴意夸上了天。
这段时间正被男频小说荼毒的于晴意，感到一种撩妹成功、膨胀的满足感。
室外没有排球场地，大家默契地走到高高的操场围栏网边，尝试打排球。
可惜都是刚接触不久，不熟悉规则和技巧，捡球捡多了消磨热情。
于晴意四下里望过去，和几个学姐模样的女孩子一对眼，便知心意相通。她和同伴言语过，乐颠颠跑去邀请学姐。
有会玩的人带领，女孩子们慢慢上手，兴头高涨许多。
于晴意手感最好，打头亮起嗓门，高声呼喝，气氛带动起来，大家放开来，酣畅垫球，不时有人花样出糗。
女孩子笑声不断，高高地传进楼上正在讲课的教室里。
硬生生打断了老师好几次讲话。
随着外面女生喊声越发搞怪，本就心猿意马的同学们终是遭不住，从相觑窃笑，演变成哄堂大笑。
老师扶着讲台，深深叹出一口气。凝望着讲台下蠢蠢欲动的孩子们，嘴角露出一抹神秘微笑。
楼下，打着打着，一个女孩喊于晴意，说对面教室里好像有人在朝她们喊话。
大家纷纷中断动作，侧首向她指的方向看去。
她们所在的围栏网外，紧邻着是条宽大的柏油路，路东往北，就是她们年级的教学楼。
此时那三楼最西头的教室里，一大群学生正探出头笑，乍一看很是显眼。
再一眼，才见最前头的窗户边，站着一个胖胖的中年老师，也满面笑容看过来。
于晴意她们一头雾水，不由自主跟着傻笑。
那间教室里，有个男生，双手括号样拢在嘴边喊：“小点声儿，我们上课呢，听不见老师说话啦！”
教室里，操场上，知晓前因后果和不知晓的，听到这话都不妨齐齐哄笑。
那老师也喊了一句，中气十足：“打得很好，麻烦跑远一点打！我学生的心都被你们喊跑了！”
这就更好笑了。
于晴意一伙里，好多女孩子本就红润的脸庞随之红上加红。
然而于晴意备受鼓舞，她只听得到自己一伙的打球技术被肯定。她扒在围栏上，攀高回吼：“老师！别上课啦，下来打球啊！”
这胆大包天的行径，引得女孩子们也大胆撒欢，接力喊话帮腔。对面的学生闻言，好一顿起哄，弄得那老师啼笑皆非。
于晴意跳网落地，正打算见好就收，傅贝妮突兀喊道：“快快快看，那是不是陈禾沐！”
“是是是，那位置就是15班。”
“他是不是笑了，好温柔啊。”
“太快了啥也没看见啊，你们看见啥了。”
“说实话，我还是推岑雪怀，论脸无敌。”
“你们这届帅哥好多啊，我们那届感觉就费思哲一个能看。”
“他刚才脸红了吧！好清纯啊！”
于晴意回过头，只看到玻璃窗推合间，匆匆一个侧脸。
留下的印象却很鲜明。
隔得远，只见得皮肤白润，透着一点淡红，头发在日晒下泛着深褐色光泽。
比起岑雪怀大起大落的曲线，他轮廓柔和许多，偏清隽的秀气骨相。
也可能是夕照凑巧落在他脸庞。总之，很温暖。还很熟悉。
这熟悉，不同于上次在医院偶遇的印象，于晴意翻检着回忆，一时得不出结果。
美貌引发的热烈讨论还在继续。
手腕内侧微麻的后劲儿，唤醒她排球未竟的乐趣。于晴意回神，抱着球率先跑起来，“快，咱们走着唠，时间宝贵，咱别浪费啊。”
自由活动时间多难得啊，光是一个模糊侧脸可不能替代打球的快乐。
有她领头，大家边谈论边小跑起来，跟随她转换场地。
教室里的喧闹，此时毫不亚于操场。
老师给了大家一个正大光明摸鱼的空闲，众人本就难耐的躁动，借此良机，不管不顾喷涌而出。
“好了好了，闹够了，现在都给我好好听课。”老师敲了敲讲台，半是调侃半是严肃。
气氛活跃起来，大家对接下来的课堂时间也没那么抗拒了。笑一笑，噪音不多时便散去。
位置靠窗的陈禾沐，忍不住抬头，往窗外多看一眼。
夕阳静照，围栏网边已空无一人。
在他看不见的盲区，是偏头望向于晴意背影，沉默伫立着的岑雪怀。
*
理论上，岑雪怀这周不用回学校。
但他也不知自己是为什么，即使加倍耗时费力，也坚持每天来回折返。
于晴意没见到他，确是来的不巧。
收起她留下的东西，字条在指间翻覆折展，一天比一天更久。
想见她，质问她，将他所忍耐的，加之于她。
有几次，差点他就跑下楼。
周三那天，岑雪怀下午才回自习室。
第一眼没见塑料袋，他有些讶异。再一想，她已是抵完320块的自由身。若赶上她财迷心窍，说不定还要翻身做他的债主。
他的桌面上那本《推拿》下压着一小沓纸币，和一张边缘撕得毛毛糙糙的草稿纸，他拾起来，上面写着：
「这是实际还欠你的钱，你点点！
现在起，我们两清了 。」
旁边写着四次采购的实际价格，画了个箭头指向四个数额，和几步计算过程，得出差价为123.5元。
岑雪怀眸底失却温度。
指尖轻拂，纸币扇形展开，五颜六色，零零碎碎，一枚金色硬币孤零零搁在桌角，不知是不是她走时，校服外套不小心蹭过去造成的。
她穿外套总喜欢卷起袖子，大敞着怀。
随她活泼似舞蹈的步伐，衣襟和拉链轻轻拂打过沿途四处，像一种单音节的伴奏。
她力透纸背的每一道笔锋，都仿若新发于硎，划伤他眼角。岑雪怀呼吸紊乱，指腹收紧，草稿纸脆响着一点一点痛苦地皱缩。
王翡从一班过来拿书，进门撞见他很意外：“大神你回来了，哎对，数竞课你去么马上开始了。”
岑雪怀慢慢抬起头，却没法将视线从那触目惊心的字眼上移开。
“不去了。”他垂下头道。
见他兴致不高，再联想这几天中午都过来送东西的那个女生，王翡挠挠眉毛，识趣地跟他话别出去上课了。
岑雪怀掐着那张纸，箭步冲下楼。去见她的冲动快要将他的身体撞碎，挤破。
万幸下到三楼，撞见知他在校正要找他的数竞老师。
虚空一声重响，他的理智重新套上枷锁。
次日下午。
岑雪怀从辅导机构提前回来，孤身一人走在贯通整座校园的大路上。
操场上空漂浮着众多欢笑声，无意间，属于她的那一道撞入他耳廓。岑雪怀条件反射般猛然抬头。
他一眼找到她。
紧接着，她毫无预兆地看过来——
岑雪怀好像回到初二出游和她摔下山崖的那瞬间，心脏在胸腔猛震。
于晴意把排球抛给同伴，转身即走。
岑雪怀却脚下生根，困在了原地。淡淡的自我厌恶升腾而起，他不禁嗤笑起自己作茧自缚的天分。
可是于晴意，这一次，你为什么不再问我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