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伴

    筑巢期很快过去了。

    莉安的身体和情绪似乎渐渐进入了一种相对平稳的阶段。那具由林恒血液塑造的真实躯体,在与他的血液和被他强迫或默许摄入的食物共同维系下,不再频繁出现濒临消散的危机。她依旧被囚于这方寸之地,但日常的尖锐对抗渐渐少了,沉默的、各自占据房间一角的时光不断增加。

    在一个阳光透过玻璃,在地板上投下细碎光斑的安静午后,莉安正望着窗外飞过的鸟群出神。一些纷乱的念头,如同水底的泡泡,不受控制地浮上心头。

    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一件被她长久以来用恐惧、愤怒和逃离欲望所掩盖的事实。

    自她懵懂下山,混入人类世界,有了清晰的“莉安”这个身份和记忆以来,林恒,这个人类,似乎就一直存在于她的视野里。

    不是以追捕者的身份开始,不是以现在这种痛苦囚徒困境开始的,而是更早,再早一点。

    是训练场上严苛却有效的指导,是任务中可靠到令人安心的后背,是公寓里那个虽然总是蹙眉、却会分享茶水和安静时光的同伴,是她无数个“想一出是一出”的疯狂念头背后,那个最终会无奈且纵容地帮她收拾烂摊子的人。

    他像一个笨拙、冷酷、却异常坚固的监护人,一个沉默寡言却始终在场的朋友。那些属于“莉安”的记忆,此刻剥离了雨夜的伤害与后来的囚禁,清晰地呈现出另一种样貌。

    林恒是她短短八年化形生命中,一个沉默的、无处不在的背景板。

    这个认知让她心头巨震。

    她猛地转过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正坐在桌后、如同雕塑般处理文件的林恒。阳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却莫名少了些以往的锋利。

    莉安的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一个疯狂而大胆的问题,不受控制地冲口而出,声音因为紧张和某种莫名的期待而微微发颤:

    “林,”她叫他的名字,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仿佛要穿透他所有的防御,看到最真实的答案,“你之前说过……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山林。”

    她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问出了那个足以颠覆一切的问题:

    “你现在……还愿意吗?”

    “如果我说,我要你放弃军队的一切,你的职责,你的地位,你的士兵。放弃所有,就只和我一个人,离开这里,四处漂泊……”

    她的目光紧紧锁住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你愿意吗?”

    莉安屏住呼吸。

    林恒握着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住了。笔尖在纸张上留下了一个微小的、凝固的墨点。

    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头,那双灰蓝色的眼瞳,如同最深沉的雾霭,迎上了她灼灼的、带着孤注一掷般期待的目光。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

    他没有立刻回答。没有断然拒绝,也没有轻易承诺。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眼睛里,却仿佛有惊涛骇浪在无声地翻涌。是责任与某种难以割舍的牵绊在激烈交战,还是仅仅在冷静地评估她这个问题的荒谬性与可能性?

    莉安屏住呼吸,等待着他的判决。她知道自己问了一个多么不可能的问题,但在此刻,她迫切地想要知道,在他那冰冷的外壳和偏执的掌控之下,是否真的存在一丝,可以为她颠覆一切的…

    “军队,”他吐出两个字,语气平稳,却重若千钧,“是我的责任。”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清晰。

    莉安的心,随着这句话,猛地向下一沉。果然……

    但就在她眼中光芒即将熄灭的刹那,林恒继续说道,目光依旧牢牢锁着她:

    “但是,”

    这个转折,让莉安的心跳几乎漏了一拍。

    “如果你所谓的‘回山林’,‘四处漂泊’……”他微微眯起眼睛,仿佛在审视一个极其复杂的战术方案,“是指一个相对固定的、安全的据点,并且,在我需要履行责任时,能够及时返回……”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务实,将她的浪漫幻想拉回到现实的框架内。

    “那么,”他最终说道,灰蓝色的眼瞳里闪烁着一种莉安从未见过的、复杂而坚定的光芒,“可以。”

    不是“愿意”,而是更冷静、更林恒式的“可以”。仿佛经过精密计算后得出的最优解。

    他看着她瞬间亮起的、难以置信的眼睛,补充了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句:

    “前提是,你,始终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莉安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片深沉的、为她而裂开一道缝隙的灰蓝色海洋,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用他最擅长的方式,回应了她看似不可能的请求——他没有放弃责任,但他愿意为了“维系她的存在”,而改变履行责任的方式和地点。他将她的“漂泊”,定义为了“可控范围内的移动”。

    这或许,已经是这个名为林恒的男人,所能做出的,最接近“放弃一切”的妥协。

    “可以?”她重复着他的话,嘴角扯起一个充满讥讽的弧度,“哈!真是……好大的恩赐啊!”

    莉安眼中因为那句“可以”而燃起的微弱光芒迅速熄灭,转化为一种更加清醒的、带着刺痛感的愤怒。她看着他,看着这个口口声声无法接受她消失、却要求她完全适应他划定范围的男人,只觉得一股荒谬和不服气直冲头顶。

    她猛地从原地站起,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尖锐:

    “林恒!你无法放弃自己的一切——你的军团,你的责任,你的士兵,你熟悉的世界——却理直气壮地要求我放弃我的一切?我的山林,我的自由,我熟悉的生活方式,甚至……甚至我选择跟谁在一起的权利?!”

    她用力指着自己,又指向他,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愤怒:

    “凭什么?!这到底凭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能放过我?!我们之间这该死的联系,难道就注定要我单方面牺牲所有吗?!”

    一个尖锐、甚至带着些恶毒揣测的念头冒了出来,她像是找到了发泄口,语速极快地吼道:

    “你明明可以再找一个人类女孩!和你一样的,正常的,能在阳光下自由行走的!你们可以结婚,可以生一堆健康正常的孩子,组建一个所有人都觉得完美的家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一个奇怪的、你不理解的‘怪物’强行留在身边,用你的血养着,互相折磨!”

    她越说越觉得委屈,为自己,也为这荒谬的处境:

    “你不谈恋爱,不想过正常人的生活,那是你的事!可我想!我才不要永远被关在这里,只围着你一个人转!我也想遇见别人,遇见我的同类,想……”她的话语卡了一下,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那种朦胧的渴望,“想体验那种正常的、美好的感情!而不是现在这种……这种扭曲的、只剩下恨和依赖的关系!”

    她死死地瞪着林恒,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不甘和诉求都钉入他冷硬的心脏。

    林恒站在原地,听着她连珠炮似的、混合着委屈、愤怒和对他未来生活的“规划”的控诉。他脸上那惯常的冰冷面具似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灰蓝色的眼瞳深处,仿佛有黑色的风暴在无声地凝聚。

    生一堆健康正常的孩子?

    想遇见别人、想体验正常美好的感情?

    林恒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危险而压抑。

    他看着莉安那种混合着绝望和挑衅的眼神望着他。

    “说完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极度压抑后的平静,却比怒吼更令人胆寒。

    林恒缓缓抬眸,目光如同最冰冷的刀刃,精准地劈开了她所有看似合理的诉求之下的、那个最残酷的基石。

    他向前迈了一步,逼近她,目光如炬:

    “找一个人类女孩?生孩子?”

    他重复着她的话,语气里充满了冰冷的嘲弄。

    “然后呢?”

    “看着你在某个我不知道的角落,因为失去维系,一点点透明、消散,最后‘噗’地一声,什么也不剩下?”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如鹰隼,牢牢锁住她开始闪烁的目光:

    “在你‘体验美好的感情’的时候,顺便体验一下彻底消亡的滋味?”

    “这就是你想要的?”

    他微微俯身,气息拂过她的脸颊,带着一种致命的危险:

    “至于你所谓的‘正常’、‘自由’……”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深渊里捞出来的冰。

    “在你选择披上人皮,踏入人类世界的那一刻,就已经不存在了。”

    “不是我剥夺了你的自由,”他一字一顿,清晰地宣告,“是你渴望‘像人类一样活着’的贪念,和你这无法完全融入的非人本质,共同将你推到了这个境地。”

    “而我,”他直起身,灰蓝色的眼瞳里是一片荒芜的、却不容置疑的坚定,“只是拒绝为你的贪念和本质,支付‘彻底失去你’这个代价的,唯一那个人。”

    “你可以恨我,可以骂我自私。”

    “但这就是现实。”

    “要么,在我划定的范围内,找到你所谓的‘恋爱’和‘活着’的方式。”

    “要么,”

    他的目光最后一次扫过她苍白的面孔,转身,留下一句冰冷到极致的话:

    “就抱着你对‘正常’和‘自由’的幻想,独自走向毁灭。”

    “我拭目以待。”

    说完,他不再看她,径直走向门口,这一次,似乎连共处一室都让他觉得难以忍受。

    莉安僵在原地,如同被一场冰冷的暴风雪席卷而过,连骨髓都冻得发疼。

    他用她无法反驳的、关于生存的残酷现实,消磨了她所有对自由和正常情感的向往,她索求的一切在他那句“彻底消亡”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缓缓滑坐在地上,看着他走向门口,警惕地问:“你要去哪?”

    林恒没有回头,只是伸手打开了门锁。

    “如你所愿,”他侧过头,余光扫了她一眼,似乎还在记仇筑巢期她把他赶出去的行为,“‘出去’。”

    莉安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拉开了房门,对外面守着的士兵简短吩咐了一句,然后大步走了出去。

    门,没有关。

    莉安爬起来,快步走过去,站在门口,看着洞开的房门和外面空荡荡的走廊,一时间有些懵了。

    他……放她走了?

    这个念头刚升起,一股不甘和拒绝的心情就立刻涌上。锁在房间里那种令人窒息的、如同提线木偶般的屈辱感,和广阔无垠天地的诱惑交织着,一股混合着屈辱、愤怒和“既然你让我出去,那我就出去给你看”的逆反心理,猛地冲上了头顶。

    她刚想开口骂他,就看到那名士兵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像一道沉默的影子,默默站在她身侧。

    林恒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

    莉安瞬间明白了。

    他不是放她自由,而是换了一种方式监视她。他给了她有限的“活动空间”,那个士兵就是他延伸出去的眼睛和锁链。

    莉安嘴角上扬。

    她可以“出去”,可以“玩”,可以“晒太阳”,甚至可以……去找那个“小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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