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漏尽更阑,蛇行斗折的路上忽然传来一阵马蹄不断敲击路面的急响。偶有几颗露水伴着马蹄扬起的泥水沾湿了张汉随风飘摇的衣角。

    他双腿一踢,一声厉喝落下,驰骋快马朝吴盖长安城中的府邸疾驰而来。

    “咚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叩门声响打破了寂静的夜,厚实的门扉在来人的敲击下闷闷发出几声回响。

    烛火摇曳,于竹简上投下片片光晕。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忽而朝着吴盖的卧房而来,他翻阅古卷的手指忽而顿了一下,朝声源处抬起了眼。

    “大人——门外有人求见。他自称是徐文大人的属下,有要事求见大人。”

    通信的门房匆匆赶来,回了话便低了头颅。要不是对方一再强调事关紧急,央求他通传一声,否则他也不敢冒昧前来打扰吴盖安寝。

    吴盖的眼皮忽而一跳,直觉告诉他,事情似乎并不简单。他挥了挥手,门房立马会意,转身便去引了张汉进来。

    “小的张汉,见过吴大人——”话音未落,张汉俯身深深一拜。

    吴盖瞧着来人发丝凌乱,想必是策马疾驰而来,目光下移,吴盖很快便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的裤脚上沾着那大小不一的数点泥泞,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想:

    “可是你家大人有事?”

    张汉下意识吞了吞口水略作平复心情,剧烈起伏的胸膛诉说着他奔赴千里的艰辛:

    “禀吴大人,我家大人名小的给大人送一封亲笔信,还请吴大人过目——”张汉从身后的包袱中小心翼翼掏出了装信的信筒,见上面的火漆印完好无损方才郑重其事地递到了吴盖手中。

    吴盖的眉头几乎拧到了一块,他迅速展开了那方薄薄的绢帛,审视的目光不断在记载着密密麻麻字迹的绢帛上一扫而过。

    越往后看,吴盖的面色便越是凝重。一声或不可闻的叹息过后,吴盖忽而将手中的绢帛置于一旁跳跃的油灯之上,窜动的明黄色火舌瞬间点燃了绢帛一角,须臾便悉数将整条绢帛吞噬殆尽。

    一股细微的焦味伴着些许残留的黑色絮状灰烬在房内飘散开来,望着那忽明忽灭跳动的火焰,吴盖心中忽而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眼神里溢出不仅是赤裸裸的欲望,更是对维持现下平静生活的渴望。一个谎言开始要用无数个谎去圆,从谎话出口的那一刻一开始,他便没了退路。

    自打上次好友有意无意地提点了吴盖一回,他原先古井无波的内心忽而掀起了波澜。

    朋友走后,吴盖独自在书房枯坐了一夜,眼睁睁瞧着窗外的景色从暮色四合到晨光熹微。几十年来的宦海沉浮,谨小慎微如今依然历历在目,可他所有的理想抱负在被陛下冷落许久后似乎都变作了镜花水月,近乎遥不可及。

    “忠君爱国?青史留名?”

    吴盖嘴角自嘲一般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的弧度,或许年少时的他还有这般青云之志,可现下看来这不过是虚无缥缈的游思妄想。

    现实无无疑给了吴盖重重一击,一夜颓废后,一个疯狂的念头忽而从吴盖心底慢慢浮现出来:

    既然仕途已绝,为何不捞些实实在在的银子?

    这个念头起初让吴盖自己都打了个寒颤,随即却感到压抑已久后忽然被解放一般犹如从高空追落的快意。

    他缓缓踱到窗边,看着庭院里那几株绿得发亮的修竹出了神。人人都赞青竹清风劲节,不为风雪折腰,可如今看来,这风骨何其可笑?它既不能保暖,也不能果腹。

    吴盖家境尚可,幼时的他从未体会过为了几两碎银奔波的胼手胝足,下意识便觉得银子和那些爱财的人都是俗物。

    为官后,他方年少的自己何其天真幼稚。如今他已然失了圣心,若再不抓住机遇为自己谋些什么,那自己这一生,岂非两头皆空?

    思来想去,吴盖心下有了决断。

    一开始,他只是伙同北部一不起眼的小地方长官共同编织当地受了一场小蝗灾的谎言,果然拿到了朝廷划拨下来赈灾的银子。可惜这笔银子实在算不上多,层层打点下来,到吴盖手里几乎没剩几分。

    于是吴盖把目光转向了在魏郡做官的这位妹夫。

    他自信抛出的诱惑十分诱人,徐文上下打量了几眼这位坐了许久冷板凳的姊兄,沉默半晌之后,他终于点了点头,。

    开弓没有回头箭,从那一天起,一切几乎水到渠成。

    现下既然有人查到了自己头上,那吴盖必不能坐视不理。他不不容许有人打破他历经千辛万苦的才筹谋得来的“幸福”。

    吴盖思考的时候下意识在屋内来回踱步,这一夜,他几乎彻夜未眠。

    天光大亮,一缕晨曦照亮了卧房窗棂前的一角,投下片片光斑。吴盖不慌不忙地更了朝服,慢条斯理地站在铜镜前正了衣冠,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一如既往地坐轿穿过城中青石板铺就的平坦大道前去上朝。

    他不能乱了分寸。

    看着轿外不断退后的萧瑟秋景,吴盖心中飘忽过无数个可能。其余该做的他已然吩咐了下去,现下最要紧的,是要赶在那位公主回长安面圣前抢先一步面见圣上。

    眼下他们还有机会。

    晃晃悠悠的轿子稳稳落在了长街门下,有人轻轻为他打起轿帘,吴盖施施然提脚迈步,朝着重垣迭锁的宫阙角门缓缓走去,没有回头。

    长秋殿,些许树叶伴着微风簌簌落下,染了一卷清秋水墨画。

    一阵喧哗忽而打破了殿内的宁静,正在佩戴耳铛的谢依然手蓦然一顿,下意识投去目光。

    新来的掌事女官素若面色凝重,眉头几乎蹙到了一起,而跪在素若身前的小宫女却是泪眼婆娑,直哭红了眼眶。

    “怎么了这是?”

    没料想竟被皇后察觉,谢依然骤然开口,倒把在场几人吓了一跳。素若率先行礼颔首,垂了头:

    “禀皇后娘娘,今日早起时分,有人瞧见新来的宫女长夏偷偷溜进了西殿的库房,妾刚准备问问长夏怎么回事,却不想她一时惊慌,竟从怀里掉出了个翠玉镯子来。妾已检阅库房所存之物清单,这镯子正是今年长乐公主所赠予娘娘的礼物。妾正欲禀报皇后娘娘,却不想娘娘先问了,具体如何处置,还请娘娘示下。”

    素若娓娓道来,一旁的长夏虽低着头颅,可断断续续的抽噎直叫她身形晃动。

    谢依然垂了眼眸,轻轻道:“素若和长夏留下,其余人先退下吧。”

    其余宫人得令,须臾间鱼贯而出。偌大的长秋殿内,一时间只剩下了皇后同其余两人。

    骤然听见皇后娘娘开口,长夏下意识便觉得皇后娘娘这是要惩处自己,顿时泪如雨下,磕头如捣蒜:

    “娘娘!妾知道错了,还请娘娘饶妾一命!妾再也不敢了!”

    “长夏,你且告诉我,为什么要偷东西?”谢依然望着面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半大女孩,几乎没办法生气。她亦是别人家的女儿,曾经也被家人如珠似宝地捧在手上。

    “娘娘...”长夏哽咽着抬起头来,瞧见谢依然确实没有丝毫发怒的迹象,愧疚伴着难堪和自责,一时间全涌上心头,“妾家在长安,家里四口人,妾是家中长女。前些日子家里忽然来了伙人,不分青红皂白便冲进家中,打的打,砸的砸,说妾的弟弟欠了赌坊一大笔债,再不还上,没的便不止是东西这么简单了...”

    话及此处,几颗豆大的泪珠顺着长夏的脸颊滚滚而下,顷刻便晕湿了胸前一片衣襟。她几番哽咽拭泪,方才断断续续将话接了下来:

    “爹娘心疼弟弟,当即便变卖了家里几块薄田,两只牲畜。可即便如此,也远远填不上弟弟所欠赌债留下的那个大窟窿...爹娘听街坊四邻说说宫中采买宫女,入选者能收到一笔不菲的银子,他们动了心,便将我卖来了宫中...”

    一声叹息,道不尽世间辛酸。谢依然眼眶一热,几乎不忍再听,酝酿了许久,方才缓缓问出早该问的那句:

    “那你可是为填你弟弟的赌债,方才出此下策?”

    下首的长夏几乎羞红了脸。她咬了咬下唇,声音几乎颤抖:

    “是...爹娘总寄信来说要债的又找上了门,若是我不帮衬帮衬,那弟弟便会没了了手或没了脚...”

    父母声泪俱下将她送进宫中,她便信了这不过是出于父母的迫不得已。他们常把手心手背都是肉这话挂在嘴边,无形中叫长夏有了一种错觉:

    父母像爱弟弟一样爱自己。

    于是长夏便下意识被这敲骨吸髓的说辞所裹挟,因着她那一点点不忍,便一次次将自己推入粉身碎骨的边缘。

    听闻长夏的遭遇,谢依然罕见地陷入了沉默。她亦为人母,却不料世间还有此等父母。谢依然定定看向了抖若筛糠的长夏,命令长夏抬起头来,同她对视:

    “人要先保全自身,才有余力顾及别人。为了别人以身试险,不值当。”

    长夏愕然,慌忙抬起眸来,静静聆听皇后娘娘降下对她的处罚。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此番你偷盗宫中财物,便罚你剪去一寸头发,再于宫中舂米七日。如此小惩大诫,也不算赏罚偏颇。记住,再没有下次了。”

    虽是惩罚,比起其余的板著之刑,已算是格外开恩。长夏忽而眼眶一热,重重给皇后磕了个头:

    “谢皇后娘娘开恩!妾必当聆听皇后娘娘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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