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城的寒风似乎能钻进人的骨头缝里。主院的书房内，炭盆烧得噼啪作响，却依然驱不散那股子凛冽的寒意。
萧战凰裹着一件厚厚的狼皮大氅，正与周骁对着沙盘低声商议。谢知微则坐在稍远些的炭盆边，手里捧着一个暖手炉，面前的小几上摊着几张写满字的纸，是他根据记忆和沿途收集的信息，整理的关于黑水部落内部情况的摘要。
“黑水老首领巴图，今年六十有五，确实老了。”周骁指着沙盘上黑水部落的位置，粗犷的眉头紧锁，“他有三个成年的儿子。长子哈尔巴拉，勇武有余，谋略不足，性子急躁，一直以继承人自居。次子诺敏，心思缜密，读过几年汉人的书，在部落里有些声望，但身体相对弱些。三子□□，年纪最轻，最得老首领偏爱，但资历尚浅，势力也最弱。”
萧战凰摸着下巴，目光在沙盘上逡巡：“这么说来，老大和老二是最主要的竞争对手？老二看起来脑子更好使点？”
“可以这么说。”周骁点头，“诺敏一直对哈尔巴拉不服气，觉得他只是仗着长子的身份。而且，这次通过‘顺昌’货栈搞来的兵甲铁器，大部分都掌握在哈尔巴拉手里，诺敏那边分到的很少，据说私下里很是不满。”
“哦？”萧战凰眼睛一亮，“有矛盾就好！就怕他们铁板一块！” 她转头看向谢知微，“喂，谢知微，你觉得从哪个下手比较好？”
谢知微放下暖手炉，指尖轻轻点着纸上“诺敏”的名字，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冷静：“次子诺敏。他既有野心，又因资源分配不公而心存怨怼，且自诩聪明，更容易被‘说服’或利用。我们可以让他相信，哈尔巴拉借助外力壮大自身，一旦成功上位，绝不会容他。甚至可以暗示他，我们愿意提供一些‘有限’的帮助，比如……情报，或者在他与哈尔巴拉冲突时，保持‘中立’。”
萧战凰和周骁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赞同。谢知微的分析，精准地抓住了关键。
“问题是，怎么跟诺敏搭上线？还得让他相信我们？”周骁提出实际操作难题。部落之间虽有往来，但涉及这种隐秘的挑拨，渠道并不好找。
谢知微从那一叠纸中抽出一张，上面记录着一个名字和一些简单的信息：“我注意到，黑水部落与邻近一个小部落‘白鹿部’有通婚，诺敏的一个妾室来自白鹿部。而白鹿部，近年来因为草场和水源问题，与黑水部落实则关系紧张，只是表面依附。或许……可以通过白鹿部，辗转传递一些消息。”
周骁猛地一拍脑袋：“对啊！我怎么忘了这茬！白鹿部的老族长是个明白人，一直不满巴图父子的霸道，跟我们这边私下里也有些接触，只是不敢明着反抗。通过他们传话，确实是个路子！”
萧战凰当即拍板：“好！老周，这事你亲自去安排，务必小心，不能让黑水部落察觉。要让诺敏觉得，是他自己‘发现’了哈尔巴拉的‘阴谋’，以及我们可能的‘善意’。”
“明白！将军放心，这事包在末将身上！”周骁领命，立刻风风火火地去安排了。
书房内只剩下萧战凰和谢知微两人。炭火偶尔爆出一两声轻响。
萧战凰走到谢知微身边坐下，拿起他写的那几张纸看了看，上面字迹清隽，条理清晰，将复杂的人物关系和利害冲突梳理得明明白白。她忍不住叹道：“你这脑子，真是比边关的舆图还细致。”
谢知微抬眸，对上她带着欣赏的目光，微微笑了笑：“不过是多听多看，多记多想罢了。比不得夫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少来这套！”萧战凰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戳了戳他的手臂，“咱们这叫……嗯，珠联璧合！”
这个词用在这里似乎有些暧昧，萧战凰说完自己先愣了一下。谢知微也微微一怔，随即垂下眼帘，耳根悄无声息地漫上一点微红，轻轻“嗯”了一声。
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的凝滞。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红缨略带焦急的声音：“将军！姑爷！江南青锋统领有密信送到！”
两人神色同时一凛。
“快拿进来！”萧战凰立刻道。
红缨推门而入，将一封用火漆密封的细竹管呈上。萧战凰接过，迅速打开，取出里面的纸条。谢知微也起身走了过来。
纸条上的字迹是青锋的，略显潦草，显然是在匆忙间写就：
「顺昌背后确与江南盐漕帮派‘漕帮’有关，其魁首与二皇子残余势力过往从密。近日漕帮异动，似有大批银钱物资通过隐秘渠道北上，疑与边事有关。另，查得漕帮与京城某位致仕老臣有旧，正深挖。线索指向……恐牵连甚广，请示下。」
“漕帮！”萧战凰眼中寒光迸射，“果然是他们在背后搞鬼！还有京城的老臣？会是谁？”
谢知微接过纸条，仔细看了一遍，眉头紧蹙：“漕帮掌控江南漕运，财力雄厚，人脉复杂，若他们倾力支持边境部落，后果不堪设想。至于京城的老臣……”他沉吟片刻，“二皇子倒台，其党羽树倒猢狲散，但难免有漏网之鱼，或者……是某些一直隐藏在更深处的势力。”
他看向萧战凰，神色凝重：“夫人，看来我们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两个部落的叛乱，而是一张从江南到北境，从朝堂到江湖，精心编织的大网。”
萧战凰将纸条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发白，脸上却露出一抹冷笑：“好啊！网越大，捞起来的鱼才越肥！老子倒要看看，到底是他们的网结实，还是老子的枪锋利！”
她看向谢知微，眼神灼灼：“给青锋回信，让他继续深挖，务必查出那个京城老臣是谁，以及漕帮北运物资的具体路线和接收人！这边，我们加快动作，先把黑水部落这根钉子拔了！”
窗外，北风呼啸，卷着雪沫，仿佛在应和着这暗流汹涌、一触即发的边关危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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