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鸣苑不愧为魏王妃亲手打理的园子。
一步一景,浓淡相宜,就连桃林角落鲜有人至的羊肠小道,都布置得格外别致。
柳归雁过去的时候,越西楼已经在那站了许久,肩上积了一层落花。
玄衣玉冠,宽肩窄腰,倒也赏心悦目。
只是转身后刀子一般飞向她的眼神,就不怎么赏心悦目了,“柳姑娘是知道我找你,就直接过来了,还是听到那第三句话,才肯拔冗相见?”
柳归雁头皮一阵发麻,努力扯着笑容道:“王爷于我有恩,我自是……”
越西楼:“嗯,那就是听到第三句话才过来的。”
柳归雁:“……”
越西楼勾起嘴角,声音却越来越冷,“若是一请就来,柳姑娘难道就不好奇我第三句话说的是什么?这般想也不想就开始给自己找借口,不就是因为知道我说了什么,才会怕我生气?”
柳归雁:“…………”
真不愧是摄政王,见微知著,这么一点微妙的差异都能叫他发现。
可就没有人告诉过他,太聪明是没有朋友的?
“王爷英武不凡,归雁敬仰不已,能得王爷召见,是归雁的荣幸。只是这私下见面到底不合规矩,归雁命如草芥,被议论也就被议论了,无所谓,可若是毁了王爷的名声,那便是归雁的罪过了。”
“所以你昨晚拉我的手,就‘合规矩’了?”越西楼毫不客气地反问。
柳归雁一噎。
越西楼上前一步,“帮我宽衣解带,也是因为规矩?”
柳归雁左右瞟着眼,支支吾吾:“那、那只是意外。”
“意外?”越西楼挑眉,“所以最后‘结账’,也是意外?”
柳归雁:“呃……”
越西楼哂笑,眼神越发阴鸷,“两支玉簪,五两碎银,零一个铜板,柳姑娘可真是大方啊。”
柳归雁额间一阵发热,隐隐渗出一层细汗。
果然是冤有头债有主,本来今日花宴越西楼一直都没说这事,她还以为自己能蒙混过去,岂料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
她承认,她给的那点东西确实有些羞辱人。
她也并非有意为之。
只是当时那样的情况,她心里实在太乱,不好意思见他,只想赶紧离开。但又怕他以为她是什么忘恩负义之徒,说的那些报恩的话语也都是在糊弄人,这才把身上所有值钱的都留在那,好充个凭证,叫他放心。日后他若有事寻她帮忙,大可拿着那几样物件上门,她绝不赖账。
但从他的角度看,自己此举,好像的确和秦楼楚馆那些留下嫖/资就走的嫖/客无甚差别。
把堂堂摄政王当妓子来玩弄……
仅是一个念头,柳归雁便克制不住打了个寒颤,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越发不敢说话。
越西楼胸膛一阵起伏,盯着她,恨不能在她身上咬下一块肉,但见她畏畏缩缩,明显是在惧怕他,他心里又泛起一阵酸疼,叹了口气,到底没舍得为难。
“那药膏可还好用?”他软下语气问。
柳归雁愣了愣,想起他是在问那盒烫伤膏,忙点头如捣蒜,“好用好用,不愧是王爷给的药膏,药到病除,刚抹上去就不疼了。”
越西楼冷哼,听出她的言不由衷,也懒得和她计较,“手伸出来我看看。”
“这……”柳归雁抿唇,“好像不合规矩吧……”
越西楼促狭一笑,“你我之间,还差这点规矩?”
柳归雁:“……”
好吧,是她低估了他有多厚颜。
这种话,居然也是他能说出口的?
脸颊微微发热,她由不得瞪了他一眼,咬着唇瓣,不甘情不愿地将手抬起。
其实这点烫伤当真不算什么,她处理过后就更加不打紧,只因她皮肤比别人要白,骨架又生得格外纤细,这才衬得那点红肿格外扎眼。
现在涂了药,肿胀已然淡去,衬着周遭凝脂般的白,宛如隔纱看桃花。阳光打在上面,能清楚地看见皮肤上细小的绒毛,和皮下隐隐跳动的孱弱青筋,仿佛稍微用点力,就能将它掐断。
越西楼不禁想起昨夜她柔柔怯怯在他身下盛放的模样,喉中蓦地发干,忙咳嗽一声,收回目光,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这药膏是太医院的院首配的,对烫伤最是有效。你每日涂三回,七天左右就能痊愈,不会疼,也不会留疤。这几日都小心些,不要碰水。到底是烫伤,哪怕有良药在,也不可马虎。”
柳归雁点头,乖乖应是。
越西楼瞟了她一眼,手不自然地在背后握了握,“那个……身上可还疼?”
柳归雁一愣,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见他眼神躲闪,欲言又止,她隐约明白了什么,也跟着红了脸,尴尬起来,“不疼了。”
——才不是。
昨夜折腾得实在太厉害,结束的时候,她整个人跟散架了一样,瘫在榻上,动弹不得,缓了许久,才终于恢复一点力气。最后能安然无恙地翻窗,从行宫赶回玄清观,全凭一股信念。
今早醒来的时候,她腿还疼着,几乎迈不开,让桑竹帮忙上了点药,才勉强下得榻来。
适才在花宴上,她也只敢小步走路,根本不敢乱来。
好在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越西楼身上,没有发现她的异样,否则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圆话。
可疼归疼,要她在这人面前承认,她可没这脸。
越西楼似乎也猜到她在想什么,没有戳穿,只道:“你通晓医术,这些事自是不用我来提醒。但这到底是我做下的事,我不能不管。若是有什么需要,不计为何,都可到王府寻我,我自会帮你安排妥当。”
这话说得妥帖周到,没有任何可挑剔的地方。
可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语气太过郑重,柳归雁总觉得他话里有话,是在说昨晚的事,又好像不止是昨晚的事……
周围一下安静下来,越西楼没有说话,柳归雁也便跟着他沉默。
只剩清风过林,留下一阵“沙沙”的摇叶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越西楼终于出声:“所以相思蛊的余毒,柳姑娘预备如何解决?”
柳归雁一怔,不可思议地抬起头。
越西楼眼底划过一抹冷笑,“柳姑娘很惊讶?是在惊讶什么?是我不该知道这件事?还是其他?”眉宇一沉,他脸上罩上一层霾云,“所以你从未想过要来寻我?”
柳归雁一抖,下意识就要转身跑开。
可她为什么要怕?
她又没做错什么。
他们之间天差地别,若不是昨晚情况特殊,他只怕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人的命格总有定数,有所得,必有所失。追求什么东西之前,得先问问自己能承担什么损失,一旦求了非己之物,便要伤筋动骨。
前世,她就是因为太过贪婪,总想着求一点不属于她的亲情疼爱,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这辈子,她定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越西楼很好,非常好。
也正因为这般好,她才不配拥有,能有昨晚那样片刻的露水温存,已经是上天垂怜,再多,就要折损气运了……
她垂眸,轻轻叹了口气,理了理自己的衣裳,欠身行礼。
“王爷,昨晚当真只是意外。若是让您觉得困扰,我同您道歉。您于我有恩,我定会好好报答,将来无论您有什么需要,我都会赴汤蹈火,帮您实现。至于其他的,便罢了吧。”
周遭再次陷入一片死寂,连枝叶间落下的阳光,都暗淡许多。
越西楼一动不动,站在那片逆光中,高挑的身形仿佛凝固。鸦睫长长耷垂下来,小扇一般,将他的眼眸遮掩完全。
柳归雁辨不出他眼底的情绪,只感觉一股庞大的哀伤,在他周身弥漫。
她的心也不禁揪起,踌躇片刻,正想问他怎么了。
就听他深吸一口气,带着几分不甘,又含了几许挫败,艰难又喑哑地开口:“是因为沈如琢?”
柳归雁呼吸一滞,整个人都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