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枝重新靠回大迎枕上,已经暗淡的阳光从窗杦照进来,斜斜照在衾被上,早没了午时的温度。
想起刚才小丫鬟说得话,闻枝微微垂眼,青竹阁大半已经被烧成灰烬,便是丫鬟婆子们也都没了,只有闻枝和冬月两人侥幸活了下来。
门被推开,发出阵阵吱呀声,为首的老太君着佛头青刻丝貂皮夹袄,下配洒金褶裙,头戴嵌松绿石抹额,身后跟着一个身材高挑的丫鬟,可不就是王老夫人带着梅林来瞧她了。
闻枝见状起身,作势下床行礼,被走到跟前的王老夫人眼疾手快的一把拦住:“大夫可说了,你这伤要好好养着,我瞧,你恐怕要养上半月了。”
闻枝被老夫人拦住,只能重新坐回床上,抿唇笑了笑:“今日不能给你老人家请安了。”
王老夫人走到跟前,梅林搬来一个小屋中的小杌子,王老夫人坐在床边,只瞧少女靠坐在床头,脸色苍白,唇瓣干涩,噪音微微嘶哑,不由又心软了几分。
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你没事就好,不必拘泥这些俗礼。”
闻枝心中感动,又惦记青竹阁,开口问道:“青竹阁走水的原因可查清楚了?”
王老夫人有些无奈:“你从昨日还没有用饭,这些琐事,自然有人去查,你当务之急,是把身子养好。”
“杏仁已经去端饭了,她话音未落,便听杏仁带着一个小丫鬟走进屋中,随后将手里的托盘放到红木园桌上。
王老夫人看向闻枝,语气不容置喙:“先用饭,你醒了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想来待会你婆母便要来见你!”
闻枝点了点头,应了声是。
她不能下床走动,杏仁在床上置了小几,将饭菜一一摆了上来,果然如她所说,饭菜还冒这热气。
梅林见饭菜都布置好,上前行礼道:“老夫人,我们几个便先退下了,不打扰少夫人用饭,她说完便带着几个丫鬟退了出去。
闻枝看向桌上的饭菜:“祖母可用了饭!”
王老夫人答道:“你吃就是,这是特地给你备的。
闻枝只得拿起碗筷,一口一口的吃了起来,米饭香甜,菜肴可口,她又的确饿了许久,不多时,一碗米饭就见了底。
王老夫人只笑呵呵的看她,也不开口打扰她吃饭,见她吃完才道:“可还要添些。”
闻枝放下碗筷摇头:“已经吃饱了。
丫鬟们重新收了碗筷,王老夫人又待了一会,便到了礼佛的时间,回到了正房。
掌灯时分,天色已彻底暗了下来,院内灯火通明,墨蓝的天空泛着几点繁星,杏仁坐在廊下,手中握着蒲扇,轻轻扇动着面前的火炉,双眼微微阖着,昏昏欲睡。
王氏踏上长廊,眼风扫过,面上闪过一丝不悦,身边的大丫鬟彩荷便几步走到杏仁面前咳了两声。
杏仁惊得回过神来,转身别见一脸冷肃的王氏,当即吓白了脸色,跪下道:“见过夫人!”
王氏并未理会她,径直走进屋中,彩荷在一边挑了厚重的帘子,王氏走向里间。
脚步声响起,闻枝听见响动,放下了手里的书册,只以为是杏仁端了汤药过来,微微抬眼,目光与王氏对上。
她连忙起身下榻,敛衽行礼:“见过婆母。”
王氏目光落到她缠着棉布的脚踝上,冷冷开口:“既然受了伤,便不用行礼了。”
闻枝低头谢礼,重新坐回榻上,王氏看了她一眼:“青竹阁走水,你近些日子先在慈云阁养伤。
王氏来得匆匆去得匆匆,她离开不久,杏仁便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她神色不安,走到榻前放下木盘,唤了声少夫人。
小姑娘年纪尚小,打她进来,闻枝便瞧不对,想起王氏,她开口道:“你怎么了!”
杏仁本就有些不安,如今见闻枝开了口,便坦诚道:“少夫人,奴婢刚才在廊下给你熬药,不小心眯了会,夫人可会怪罪我!
女孩眉毛皱起,眼中的恐慌明显,神色紧张,泪珠泫然欲泣,闻枝微微愣住,想起了几年前的自己,她轻叹了口气,安慰她:“不用紧张,你是老夫人院子里的丫鬟,夫人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杏仁微微错愕,睁大眼睛看向闻枝:“少夫人说得是真的吗?”
闻枝重重点头:“只是你以后不要如此鲁莽了!”
杏仁点了点:“我以后一定不会了,少夫人,你快把药喝了,凉了就不管用了。”
闻枝接过药碗,褐色的药汤还冒着热气,苦味刺鼻,她拿起汤勺喝了一口,眉头便很很皱起。
“少夫人,老夫人说了的,让婢子盯着你把药喝完。
闻枝刚想放下缓口气,闻言只能继续喝起来,待到一碗药喝完,她的脸简直皱成了苦瓜。
杏仁见她这些模样有些想笑,终是忍住了,转身在身上摸出一个小荷包,掏出几粒用油纸包着的糖递给闻枝。
“这是我娘给我的,少夫人吃一块压压苦味吧!
闻枝拿过放进嘴里,甜意在口腔里慢慢散开,压下了药的苦涩,她躺在床上,扯了扯锦被,屋中寂静,杏仁重新把药碗带了出去。
闻枝的伤府医每隔两日来问一次诊,,这日午后素青又来问诊:“可以每日下床走动半刻钟。
杏仁闻言很是高兴:“少夫人的伤可算有了起色,她这些日子早和素青大夫熟悉起来,拉着她问东问西!”
“少夫人的伤会不会留疤,养了半月就能下地了,一月后想来就好了!
素青被她问的头晕,背上药箱道:“你这样聒噪我明日不来了!”
杏仁老实下来,有些委屈:“我这不是担心少夫人!”
素青见她这样,又心软了几分:“好了,这伤每日还需注意,饭菜中不可有鱼类等发物,你可以仔细看着些!”
杏仁郑重点头:“素青大夫的话我都记住了。”
素青点了点头:“那我就回去了,少夫人如有不适,你差人喊我就是。”
杏仁刚送走素青,便见院外远远走近一人,她有些不敢相信,揉了揉眼,暗衬自己昨晚看话本看晕了脑袋,六少爷怎么会来这里!”
谢池行至面前,杏仁任有些不敢相信,可面前一个大活人总不是假的:“六少爷,老夫人不在这里!”
谢池开口答道:“我知道,你去通禀,就说祖母托我来探望大嫂!”
杏仁迟疑的看了谢池一眼,还是进屋通禀,不多时,她重新走了出来,行礼道:“少夫人说劳烦六少爷在院里石桌等上片刻。”
说片刻便是片刻,闻枝得了消息便放下手里的绣针走出了屋子,屋外阳光刺眼,她抬手掩了掩。
杏仁有些担心的扶住她:“少夫人慢些!”
好在石桌不远,几步就走到,闻枝坐在谢池对面,开口吩咐一边的杏仁:“去备些茶水糕点!”
院中只剩下两人,闻枝弯唇笑了笑:“听杏仁说,是祖母派六少爷来探望的,我一切都好。”
谢池却没有急着答话,目光扫过闻枝有些苍白的面容,唇边勾起一抹笑,状似随意的开口:“听说青竹阁前些日子遭了賊人,不知大嫂可少了什么贵重的东西。”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闻枝微微心中一沉,面上依旧淡然,笑道:“不过是些首饰,贼人已经捉到了,劳烦六少爷挂心了!”
谢池神色微敛,皱起修眉,哀叹了一声:“青竹阁的火起的当真蹊跷,不知大嫂可瞧见过什么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她没有见到,不过,闻枝开口道:“没有,不过青竹阁走水那日,我闻到了奇怪的香气,那种香可致人头晕沉睡。”
闻枝神色自若,说完她开口道:“听说这件事是六少爷在查,不知可查清楚了?”
她目光坦然,神情无波,让人瞧不出一丝端倪,谢池目光打量了闻枝片刻,忽然笑道:“盗窃首饰的那个丫鬟,她兄长送到衙门里便撞墙而死了,还有府里捉住那个纵火的犯人,昨日也死了,依我瞧,嫂嫂近日还是要小心些为好。”
谢池话音落下,看向对面的少女,想从她的眼里看出惧色。
闻枝抬起眼帘,对上谢池打量的目光,桃花眼明亮平静,面上挂着淡笑:“多谢六少爷提醒,我会小心的,昨日走水,也多谢你救命之恩。”
她太过坦诚,谢池目光闪过迟疑,有些不自在的轻咳了一声:“不用多谢。”
闻枝自然听出了谢池话里的意思,他这话明着是提醒,却藏了几分揶揄,却也不恼,只当听不出,笑着接受了他的劝告。
谢池自知从她嘴里打听不出什么消息,很快告辞离开。
闻枝却在他离开后,微微变了脸色。
“少夫人,少夫人!”,杏仁备好茶水回到院子,便见石桌前只剩闻枝一人坐的笔直,神色愣仲。
闻枝回过神来,看向杏仁:“六少爷回去了,这些糕点你们分着吃了就是。
她说完起身进了屋,杏仁有些奇怪,又看了看食盒里精致的糕点,开怀笑了起来。
入了冬后,闻枝的伤终于能养好下地,王氏则给她另指了一个院子,闻枝离开慈云阁时特地拜见了王老夫人。
“你这些日子,倒是胖了些,不像以前如此赢弱,好似风一吹,就能刮跑似的,这是王老夫人甫一见她,就张口的话。
闻枝到没感觉出来,抬手摸了摸脸颊,后知后觉的发现好像是胖了些,她笑道:“是托祖母的福!”
王老夫人又去问她的脚腕的伤,还是留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疤痕,王老夫人有些惋惜,却也无法。
闻枝自从伤好后,便迁到了照水居,照水居一面环水,因此得名,据冬月所说,这是王氏特地请了一位老道算过的。
闻枝对此不置可否,她素来不信鬼神之说,“少夫人今儿穿那件黛青色的吧?
这是她伤好后第一次去主院,闻枝坐在铜镜前,想起老夫人的话,盯着铜镜里自己的脸:“当真胖了吗?”
冬月闻言仔细端详起闻枝的脸蛋,少女乌发半挽,黛眉红唇,从前有些瘦削的鹅蛋脸瞧着是有些圆润了。
她努了努嘴:“那有,姑娘从前太瘦了,如今瞧着正好,不过姑娘生的俊,再胖些也不要紧!”
冬月笑嘻嘻道:“说来奇怪,姑娘和闻府几个小姐生得不像,那几个小姐,没你生的漂亮!”
“我听我阿娘说,女儿肖父,府里的那些姨娘多漂亮啊,可是闻大人生的不俊俏,小姐们也没几个出挑的。”
闻枝沉吟片刻,看向镜中的自己,微微哦了一声:“那我想来像阿娘多几分。”
冬月有些惋惜:“可惜小姐的阿娘去得早。”
闻枝微微垂头,在她的记忆里,阿娘是个很陌生的人,听嬷嬷们说,阿娘生下她不久后便缠绵病榻,药石无医,最后逝世。
清晨的院里还有未消散的薄雾,院边池塘的荷花早已枯竭,天色灰蒙蒙的,昨夜下过一场雨,院里的青砖依旧潮湿,廊下的芭蕉叶还挂着水珠。
冬月落后几步,抱着油纸伞小跑几步,跟上了闻枝:“不知今儿有没有雨,还是先带着吧!
闻枝笑笑,没有回应,照水居有些偏僻些,到朝霞院要走上一刻钟,是以她早早起了半个时辰,务必是要第一个给王氏请安的。
这是王氏的规矩,闻枝吸了口气,走进朝霞院,丫鬟们正各自洒扫擦洗着,轻薄的纱帘早已换成了厚毛毡毯子,彩荷笑着挑开帘子,迎了她就去。
便见王氏正坐在太师椅上,劈哩叭啦的拨着算盘,闻枝只瞧了一眼,便低头行礼:“婆母安好。”
屋中早就铺了地碳,烧起了银丝碳,一边的茶几上置着八宝宝炉,阵阵香烟飘起,鼻尖就萦绕了清淡馨香的味道,很是好闻。
王氏算完一页的账册才慢慢的合上,开口道:“坐吧!”
闻枝便起身坐在了一边的玫瑰椅上,时隔一月,自青竹阁走水后,闻枝一只在养伤,这还是第一日来给王氏请安。
不多时,便听院外传来嘈杂声,随着一阵香气飘过,卢氏走了进来,她身穿嫩黄色上衫,外套石榴红镶兔毛马甲,下配了一条月牙白褶裙,颈上带着红宝石璎珞,行走间环佩叮当,光彩照人。
她给王氏请了安后,看向闻枝,唇边扬起笑来:“嫂嫂伤可养好了,我近日可可一直惦念着你!”
闻枝面色淡淡:“劳弟妹惦记,已然好了。”
卢氏看了她一眼:“说来当真奇怪,青竹阁好端端的走了水,听说那晚府里是六弟捉住了个贼人,刚被带到衙门就死了。
“大嫂,听说那晚是祖母房里的梅林去给你送花样子,才救了你们主仆两人?”
闻枝看向卢氏,目光坦然:“弟妹如此好奇,不如也去衙门任个差,好好查查这件案子,左右现在还没有结轮,我晚上睡觉都不踏实!”
卢氏笑道:“说和我有什么干系”。
闻枝捧着茶看向她,道:“哦,瞧弟妹如此好奇,我还以为这事牵扯到你了。
王氏被两人吵得心饭,开口训斥:“好了,我瞧你们就是太闲了,我近忙着核对铺子和田地的收成。
“一人领上一份差事!
卢氏眼珠微转,笑着开口:“那我就管铺子里的,我是个笨的,不比嫂嫂,嫂嫂不如就管田地!”
王氏也不欲理会她的小心思,当即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