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匆匆回到道观时,前殿的法事还在进行。
李长夏在后园拦住一个小道童,福了一礼道:“小道长,这位娘子被蛇咬了,敢问观中可有清热消肿的草药?”
“居士莫急,请随我来。”小道童在前方引路,把一行人带到客堂。
“几位居士可先在此处休息,我去药室找师长拿草药。”
不过片刻,小道童便带着一位年长的道士回转,身后还跟着一人。
那人似风一样刮进屋里,嘴里急道:“阿蕴,你没事吧,还疼不疼?头晕吗?”
哟,熟人。
“齐郎君莫急,齐娘子她没事。”
“李小娘子?你怎么在这?”
来人正是齐衡,小摊上的常客,而且每次一买便是三份,大概是给他那两个同窗带的,昨日还在她摊子上买了许多粽子。
李长夏三言两语把后山发生的事说清楚,末了特意向那道士说明蛇是无毒的。
那道士上前查看一番,“无碍,敷点药便可,这几日伤口避免沾水。”
随后掏出小药钵,指挥小道童将这褐色膏体涂抹在伤处,又重新换上干净的布巾包扎好。
“居士在此休息片刻再走吧。”道士领着小道童一同出去了。
“多谢道长。”
齐衡送走道长后,对着李长夏和周青野一揖到底,“今日多谢两位了,改日我必登门道谢。”
“齐郎君客气。不知齐郎君和齐娘子……”
“哦,阿蕴是我妹妹。今日道观有法事,我们兄妹俩陪着母亲和祖母来观礼的。”
“那还真是巧了。”繁花镇还真是个小地方。
敷上草药,齐蕴觉得自己又行了,她眼神在两人之间流转,好奇道:“哥,你和李娘子认识?”
齐衡道:“对,你昨晚吃的粽子便是在李娘子那里买的。”
齐蕴闻言眼睛一亮,握住李长夏的手,“原来你就是那位李娘子!”
昨日齐衡从外头买了几只粽子回来,说是从什么小摊子上买来的,摊主是个小娘子,做的吃食一绝。齐蕴被他说得意动,还不到吃暮食的时辰,便把粽子热了。
那粽子看着平平无奇,吃起来却软糯香甜,而且还有多种口味。那蛋黄肉粽一口便惊艳到她,直言一定要去小摊上试试别的吃食,没想到此刻就见着本人了。
“李娘子的小摊在何处?卖些什么吃食?”齐蕴问。
李长夏莞尔,“在落星桥,主要卖鸡蛋饼和糯米饭。若是齐娘子有空,欢迎你来。”
齐衡屈指敲了敲齐蕴的额头,“你可消停点吧,成日里就知道乱跑,若是今日没遇到……”
“行了行了,这不是没事嘛。”齐蕴不耐烦地打断他,转头又和李长夏说起吃食来。
这边三个人热热闹闹地聊着,周青野百无聊赖地倚在门口。
片刻后,身边挪过来一抹蓝色的身影。
周青野余光扫了一眼,这孩子叫什么来着?哦,郑秋澜。
她以为对方要出去,侧身让出地方,结果对方停在自己身边不动了。
她转头看去,那小娘子便对着她腼腆地笑笑,也不说话。
周青野收回视线,沉默地站着。
习武之人向来很敏锐,不过此刻周青野觉得太过敏锐也不是什么好事,比如眼下,身后那道视线总是时不时便落在自己身上,着实让她有些不自在。
她脑子里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从前看的话本子,英雄救美之后便是以身相许。
周青野皱眉,深觉自己被这道观的袅袅青烟糊住了脑子,想这些有的没的。
不过顶着旁边如影随形的眼神,她委实待不下去了。
“阿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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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啥让我走?我碍着谁了?市集上又不止你一家卖鸡的,势利的东西!”孙氏朝着赶客的卖鸡小贩怒道,提起竹篮啐了一口。
卖鸡的小贩实在委屈,这老妇蹲在他摊子前得有一刻钟了,把所有鸡前前后后看了好几遍,先问这鸡平日里都喂的啥,又说这鸡太瘦了看着没精神,挑了好一通毛病。
他不过是打发她走人,没想到还惹了句骂,小贩撇撇嘴暗道:大过节的,真晦气。
孙氏一连走了两个摊子,才买了只合心意的鸡,她掂了掂沉得压手的竹篮,脸上止不住的笑意,随后又步履生风地朝药铺走去。
今早孙氏刚起身,陈秋娘便塞过来两粒碎银,讨好地笑着:“娘,今日便是端午了,儿媳想着咱们也该好好过个节。夫君身子不好,我这还有些银两,娘去市集上买些肉菜回来,给夫君好好补补吧。”
孙氏还当自己没睡醒,平日里一棍子打不出个屁的人,今日怎的变得这么会说了,但她一看见那两粒银子,立刻把这想法抛之脑后。
她劈手将银子夺了过来,借着屋外的阳光仔细地瞧了又瞧,又放在手心里掂了几下,怕是有二两呢!
“这是哪儿来的?”
“儿媳平日里会做些绣活,卖了绣品得的银钱。”
孙氏“哼”了一声,怒道:“有这钱你不早拿出来,存心看着我们娘俩受苦是吧!”说着上手拧了一把她的手臂。
“儿媳不敢。”陈秋娘喏喏。
孙氏瞪着她,“还有没有了,一并拿给我。”
“娘,儿媳手头就这么多了。”
“你……”孙氏还想说什么,眼珠子一转又止住了话头。可不能把她逼急了,家里还指望着她过活呢。
她朝着两粒碎银哈了口气,又拿袖子使劲擦了擦,眼里闪着精光。
陈秋娘抬眼看过来,很快又垂下眼,声音带着征求的意味道:“娘,今日青云观有法事,我想去上点香,为夫君求一求平安顺遂。”
孙氏满意道:“你今日倒是乖觉。”
看在这银子的份上,孙氏没有阻拦,更何况是为自己的儿子祈福。
“那你去吧。”
陈秋娘点点头,朝门口走去,到了门口她又停下,“娘,我也不知何时才回来,午食怕是要劳烦你做了。”
孙氏今日不想与她计较,摆摆手不耐道:“知道了。”
“这些日子夫君睡得不安稳,娘记得去药铺买些茯苓粉,炖个茯苓鸡汤给夫君喝吧。还有其他的药材我也拾掇好了,放在灶台上,也一并放进去。”
孙氏见她句句为自己儿子着想,心下满意,又听得儿子最近睡不好,当下便起身穿衣,打算早点去市集买东西。她见陈秋娘还站在门口等她的回应,难得地温声道:“你去吧,我记住了。”
陈秋娘闻言嘴角晕开一抹笑意,“娘,我走了。”
孙氏摸了摸心口,这木头疙瘩何时学会这般笑了。
*
李长夏三人回到镇子上已然过了晌午,陈秋娘回程时并未与她们一道。三人先去还了马车,眼见着过了吃午食的时辰,便不打算回去再忙活,于是找了家面店。
对面是镇上的茶坊,此刻门窗洞开,里面时不时就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果然是节假日啊,连茶坊都这么热闹。
她闻声看过去,在人群的缝隙中隐隐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三两口吃完碗里的面,“娘,我去对面的茶坊看看。”
“去吧。”李婉芝乐得看她闲时找找乐子去,从前不知事时,日日守在那一方小院,如今好容易恢复过来,又整日里摆摊,琢磨生意,别人家孩子撵猫逗狗的日子,自家女儿竟从未过上。
李婉芝看着她雀跃的背影,嘴角才露出笑来。
茶坊里坐满了人,有几桌食客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大部分人都聚精会神地看着台上的说书先生。
张知言今日穿了一袭雪色长衫,平日里在脑后晃荡的马尾被规规矩矩地束起来,手里握了一把折扇,身前的书案上摆着醒木,还有一盏茶。
“……只见那白衣仙脚尖一点,跃上观月楼顶,身后的邪气瞬间翻涌而至,他以扇为笔,凌空画符,符成阵起,城中霎时出现数十道森森黑气……”
李长夏点了一壶茶,一碟花生米,找了个空位坐下。
似乎是说到了紧要的地方,周围的人安静下来,眼也不眨地盯着台上的人。
“黑气凝成人形,正是那青面獠牙,口生毒烟的邪瘟,他狞笑一声,尖利的爪子直击白衣仙的面门!”
张知言猛地一拍醒木,“说时迟,那时快!白衣仙手腕上挑,以扇格挡,两相碰撞发出‘嘭’地一声……”
说到这,他手腕一抖,手里的纸扇“唰啦”一声在指间绽开,做出格挡的动作。
“邪瘟一击不成,化出一柄长枪,破空而来,白衣仙执扇作剑,一旋一抖,呼吸之间已是接下了数招……”
那柄折扇突然似有了生命一般在他指间“滴溜溜”转起来,翻转腾挪间竟能隐隐听到扇骨的破风之声!
李长夏眼睛一亮,有点意思。
台下的看客也忍不住拍手叫好,有人甚至掏出铜板朝台上扔去,叮叮当当撒了一地。
“长枪穿过扇骨,直逼白衣仙的咽喉,白衣仙不慌不忙,以灵力灌注扇身,顺势旋身夺了那长枪。白衣仙猛地掷出折扇,扇子沿边带着金色流光,直逼那邪瘟的面门……”
醒木一拍,张知言走上前来,“你们猜怎么着?”
“那纤薄的扇面立时如剑刃般锋利,发出裂帛般的尖啸,在那邪瘟颈前一掠而过,留下一道血线。下一瞬,那道血线金光大盛,‘轰——’的一声,邪瘟被炸得七零八落!”
同时,张知言手握折扇,挽起扇花,如指间流云,向右侧的柱子横劈过去,最后“啪”地一声合上折扇。
而原本光洁的柱子上多了一道划痕。
醒木声响,到此结束。
人群安静了一瞬,突然间爆发出高昂的喝彩声。
“好!好!”
“精彩!”
铜板的叮叮当当声又响了起来。
张知言朝看客抱了抱拳,嘴里念着:“多谢各位,多谢!”
李长夏原本只是来看个热闹,此刻却真被张知言连说带演的操作惊到了,眼睛瞪得溜圆,说书是这么说的吗?
张知言从台上走下来,在她面前站定,挑了挑眉问道:“第一次听我说书,如何?”
李长夏竖起大拇指,点点头,“厉害,厉害!”
面前的人嘴角微微上扬,故作淡定地清了清嗓子:“过奖,雕虫小技而已。”
李长夏从荷包里掏出几枚铜板,托在手心,笑道:“好功夫,好故事,当赏!”
张知言露齿一笑,拣走那些铜板,“那就多谢小娘子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