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位的变化使林惊尘在视线中消失——赵憧终于收回目光。
“坐在那边那个你认识吗？”
唐景明向赵憧的方向偏了偏头。
林惊尘抬起下巴，越过他宽大的肩膀瞟了一眼，嗯了一声。
“他叫赵憧，是萧老师同意让他在这里学习的，原本也想当钢伴，不过那时候已经定了我。”
“那你觉得他水平怎么样？”唐景明问。
“中规中矩。”
她实话实说。这几天见他老在各个排练室乱窜，最多的是待在她这里，空闲的时候，她就叫来赵憧弹了一曲给她听。
其实就是非天赋型选手在这个年龄的正常水平。
林惊尘当时还稍微指导了一下。
唐景明没再说话，低垂下来的目光扫到她手背上某处不太明显的深色印记。
“你手怎么了？”
林惊尘把手举到眼前晃了晃：“前几天烫伤的……”
“你们弹钢琴的一般会很注意，不让手受伤的吧。”
林惊尘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放下手：“那天是赵憧替我倒了杯水，放在钢琴顶盖上，结果水杯没放稳，我怕水进到钢琴里损坏钢琴，就拿手接了一下。”
“开水？”唐景明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侧后方的赵憧。
林惊尘耸耸肩，算作肯定。
唐景明嘴唇微动，显然还想说什么，却听到不知谁喊了一句上桌吃饭，紧接着赵憧便起身朝这方向走来。
不得不止住话头，唐景明目光似北方屋檐倒垂的冰凌，直直射去。
所有人在一块足足坐了六张圆桌。
有工作人员举着摄像机穿梭其中，拍了些素材。
不是什么很严谨的聚餐，大家坐得随意，年纪稍轻的都心照不宣坐在了一桌，自在一些。
林惊尘坐下后，原本还四处徘徊的赵憧绕了个圈坐在了她右边。
唐景明眉眼微动，甩了个目光在赵憧身上，两步便在林惊尘左边坐下。
看着赵憧坐下，对她笑了笑，林惊尘微勾嘴角，礼貌且疏离。
还是那种让她不太舒服的感觉，林惊尘面上虽如常，却轻微起身，把着椅子暗自往左侧挪了一些。
唐景明没动，倒显得两人在这一桌人里挨得近了。
慢慢的，有老前辈起来说了些场面话，大家举过杯之后，氛围才热了些，每桌都说说笑笑。
聚餐过半，食堂的几个阿姨从厨房里出来，一个个语气热切，脚下各自往不同的桌去：“来来来，汤来了，这可是陈主任丈母娘乡下养的好鸭。”
纯白色陶瓷盆衬得汤水色泽诱人，面上飘了薄薄一层黄油，肉香和药草香混杂在一起异常好闻，让人胃口大开。
“来，小妹你让一下。”
阿姨走到林惊尘和赵憧之间，想插进去却发现空隙太小，连忙道。
林惊尘椅子后挪，站起了身，往左偏了些，给阿姨腾出位置。
阿姨谢了一声，正要身子前倾把汤盆往桌上送。
另一侧的赵憧不知也是为了让位置还是怎么，突然猛地起身，左肩撞翻了阿姨手里的汤盆。
阿姨诶哟两声，看着手里的汤盆被掀翻，滚烫的汤水哗啦啦向左泼去。
林惊尘还没来得及闪开，就觉察到有人一手拽住她的手臂往旁边用力一拉，紧接着另一只手伸向那个汤盆挡开。
汤盆改变运动轨迹，反向右边摔去，砸在了赵憧的大腿上，又坠落在地，碎成几瓣。
滚烫的汤水泼了个实在。
林惊尘被身侧有椅子，被拉得脚下一绊，趴在那人身前。
唐景明早已站起身，右手虚揽着她的肩膀，左手朝外甩着挡开汤盆时被浇到的汤水。
赵憧似乎在咬着牙，那神情却不是大腿被烫到疼痛的模样，反倒怪异地看着他们俩。
林惊尘仰头看看唐景明，以他胸膛为支点，忙撑了一把起身，拉过他的手一看，大片地方已经泛起了红。
没来得及顾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林惊尘抓着唐景明的右手把他带去后厨。
厨房没有暖气，一踏进来，寒冷的空气仿佛有思想一般钻进领口袖口，试图把体温拉得越发靠近环境温。
她将唐景明的左手拉到水池，打开龙头。
水冷得几乎可以刺破皮肤不断深入骨髓，不规则的水柱落在两人手上，从两人紧抓的掌心缝隙间流走。
“你很冷么？”唐景明看着她抓着自己的手，“你的手很冰。”
明明食堂开着暖气，林惊尘刚才拉他的手却是冰凉的。
“我只有夏天手是热的。”林惊尘略有夸张，笑了笑。
“我刚才把你拉开有点用力，会疼吗？”
他视线扫向她的手臂。
“还管我呢，你自己都什么样了？”
林惊尘的指尖轻轻在他手背上点了点。
原本明显的青筋被烫伤后成片的红色遮盖了些许。
唐景明的目光落在眼前弯下腰检查他手背的女人身上，随后看向自己发红的手背。
也没怎么样，反正挺值的。
他笑。
“我自己冲就好，你先出去吧，这里太冷。”
闻言，林惊尘摇头。
见状，唐景明又道：“那你把手拿开，水太冰了。”
林惊尘看他一眼，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我觉得差不多了。”唐景明将手从水流下移开。
“不行，这才几分钟。”林惊尘秀眉一搅，松口道，“好了我不下水了，你自己冲行了吧。”
说着松开了他的手。
见林惊尘不肯出去，唐景明扭头向外看了一眼，正了脸色。
“你不觉得这个赵憧很不对劲吗？”
“我知道。”林惊尘顺他目光一瞟，“可他是萧老师的人，有些事我还没想好怎么说。”
“他不是。”
唐景明可没有听说萧曼清底下有这人。
林惊尘凝神思考。
唐景明的话忽然拐了个弯：“今天一开始看到他，我还以为他喜欢你呢。”
“瞎说什么。”林惊尘听着这话，浑身抖了一抖，看向他。
这一看便瞅出他的表情似乎带着某种试探。
见她要把自己神色看透，唐景明挪开视线：“结果他是要害你。”
林惊尘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根和手背像是有一道明显的分界线，手指被冷水冻红，手背却没怎么变颜色。
扫视一圈发现除了抹布没有能擦手的东西，于是她只随便甩了甩手。
只余一些细小的水珠还附着在她冻红的手指上。
十来分钟，两人从厨房出来，林惊尘不由得将目光凉凉地戳向赵憧。
突发事件早已吸引了其他几桌的注意，有人出声关心他们。
忽而赵憧插入，一叠声说着：“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实在不好意思，我是想给阿姨让一下路的，没想到会撞到，你们怎么样？”
林惊尘不知何时，手已经攥紧。
盯着赵憧正要开口，就听得唐景明先道：“别装，你就是故意的。”
话有些冲，大家的表情忽然各有各的精彩。
萧曼清从另一桌过来，看着唐景明的手，皱着眉，啧了一声：“有点严重啊。”
唐景明摇头：“没事。”他再度看向赵憧，“他有问题。”
众人齐刷刷将视线放到赵憧身上，这人可是萧老师答应留下来学习的……
“他是故意的，想烫伤林惊尘。”
食堂内无人吱声，也无碗筷交叠，只有老掉牙的中央空调嗡嗡作响。
这环境显得唐景明声音更加清晰。
或许是暖气温度太高，赵憧双颊发红。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给阿姨让路。”
他面上看着真诚，稚嫩年轻的面庞确实让人觉得他还是个学生，应该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不止这一次。”
唐景明低头看了一眼林惊尘手背上那个深色的烫伤印记。
“他前几天在林惊尘练琴的时候倒了杯水给她，放在了钢琴顶盖上，不过没放稳，惊尘用手接了一下，被烫伤了手背。”
“我给前辈倒水也有问题吗？没放稳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当时已经道歉了。”
林惊尘看了看萧曼清，又看了看唐景明稍显严肃的脸色和大片泛红的手，心里一凛，摇了摇头。
“赵憧，你当时给我倒的是开水，我也没法喝，或者你根本就没想让我喝。杯子上的杯盖没有拧，一碰就会掉。”
“你也是弹钢琴的，怎么会这么不注意。除非你是故意这么做，你算到我为了保护钢琴会去接你没放稳的水。”
林惊尘早就发现了赵憧有些不怀好意，但因为这是萧曼清找来的人，她一时间还没想好该怎么处理，结果就出了今天的事。
心里更是泛起了对唐景明的愧疚。
赵憧轻轻叹出一口气，面上看着有些委屈。
“惊尘姐，你真的误会我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好心，当时没想这么多……”
众人见他这么说，也难分辨出什么，人家要是咬死了说是无意的，那能怎么办？
大家齐齐看向萧曼清。
萧曼清也很是苦恼，本来是看他那么坚持，就同意留他学习了，谁知道搞出这么多事。
这个圈子待久了，她什么不知道。
这赵憧一定是想着弄伤林惊尘的手，让人无法参加新年音乐会，他就可以有机会替补上去了，这样的心思真是可怕。
“呵呵，第一次见活的男绿茶。”同桌有人忽然嘲讽地笑了一声。
赵憧脸色变得很难看。
林惊尘掏出手机点了两下，看也没看他：“你还不止一次要害我，我没拆穿你而已。”
“为了确定是我多心，还是你真的在害我，我借口丢了东西去调监控。”
说完，将手机在他眼前一晃，随后扔在桌上。
“这一次，我以为我来倒水的时候你也正好倒水，也是碰巧转身撞到我，结果调了监控我才发现你在开水机前徘徊很久了，应该是等着我来吧，还好那杯开水只泼到我衣服。”
“还有前天，我本来不知道是谁在琴键之间放大头针的，直到在走廊监控看到你手上没拿稳掉在地上的包装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