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姝冷喝一声:“大胆妖孽,竟敢伤害无辜!”
那白骨还未生出血肉,用一张干瘪的黄皮包着骨,眼窝深陷如黑洞,却一无狰狞之态,反而透着几分凄楚。
白骨精不知面前之人是谁,以为是不自量力的凡人妄图坏他好事,听到她这话气得干枯的黄皮紧缩成皱紧紧扒在骨头上,朝明姝发起猛烈攻击。
两人打在一起,一个来回未完,明姝一掌拍其后背阵出灵力涟漪。那白骨精被力量猛然击中,脸面朝下压断枯竹,发出痛苦闷响。
他回头恨恨看了一眼明姝,自知法力不敌她,散成白雾倏地逃走。
明姝冷哼,睨眼目视精怪消失在竹林,并未着急追上去。
方才她在其后背施了个印,料他跑不了多远。
明姝垂眸看了一眼掌心,粗糙背皮的触感顿感不适,变出一方湿帕擦净手。
芙莲无意识躺在空地,好在只是昏晕过去,并无其他大碍,明姝将她放在四角亭中,而后捡起地上折断的竹竿,那竹竿经她手变成锋利长剑,剑刃泛着寒光。
明姝将剑横于身前,两指轻轻抚过剑身,旋即露出凌厉的眉眼,灵力翻涌激荡,巨大涟漪以她为中心向四周荡开。
夜露凝重,月色如霜。
一个精怪还不是她的对手,竹剑离对方的喉咙只有一个铜钱距离,再往前一步便会魂身俱灭。
“不知来者是何方神仙,求你放过我吧。”
那白骨精倒是会审时度势,眼下他为鱼肉,明姝为刀俎,不得不服软,空洞眼窝中泛起微弱蓝光,仓皇求饶。
“放你?”明姝厉声,“擅闯黄泉,危害人间,竟让我放你?”
剑锋已抵喉骨,强烈的气息正吞噬他的皮,他好不容易历经百年才修来的,只这一下,皮就破了大块,方才的嚣张气焰已被掐灭,哭着磕头求饶。
“什么黄泉,我不知道,况且我也不是……不是要害她!”白骨精心虚道,“我只是……借一点人气……”
明姝冷眼打量:“白骨成精,吸食人气,还敢狡辩?”
“我真的没想害她!”白骨精越想越气,心中那怨言趁机吐露,声音颤抖,“还不是因为那骷髅鬼!不知从哪来,夺我洞府,抢我灵气精华,害我修成一半而崩殂,我本想着借她一点人气维护我这身皮囊,今日、今日才是第一次……”
白骨精越说越激动,声音急促带着凄惨。
“况且这人还没死呢!我还给你就行了嘛!”
明姝喝道:“你以为如此,我就会放过你吗。”
“不是。”白骨精慌不择乱,眼看这人跟他动真格,心中越发觉着委屈,“那黄泉也不是我这种灵力低微的小妖怪能去的,世上白骨千千万,成精的何止我一个,活神仙,你就放了我吧,小的以后老实修炼,再也不敢了行此事了!”
白骨精说的诚恳,明姝凝视着他,灵觉探出此妖妖气虽真,却无杀意,骨相清瘦,魂息微弱,确不似那日黄泉畔凶焰滔天的白骨精。
“你叫什么?”明姝收剑。
“栖玉。”白骨精小心翼翼回道,“几百年前,这里还是一片荒原,小的就葬在此地,阴差阳错吸了日月之精华成了灵,勉强化形。”
误会了?
明姝沉默片刻,心中已有判断,“所以白君府是你的府邸?”
“那不然呢!”栖玉想到这里就气得牙痒,“那骷髅鬼身死不过三年,我好心收留它,它倒好不知哪里习了阴邪之术,短短今年法术竟然在我之上。后来我知道了,那小子剥人皮囊,用人心维持人形,还打着我的名号招摇撞骗,将锅全甩给我!”
说罢他仰天长啸,痛心不已,“就因如此,本该是它的天劫,水灵灵落在我身上,害得我修为掉了大半,我修了五百年,如今还未化形成功,我找谁说理去。”
“活神仙,你就放过我罢,我这副皮囊经不起折腾了。”
此妖哭得惨兮兮,明姝明白过来,知他修行不易,道:“我可以放过你,不过,”
话锋一转,“你得帮我一个忙。”
栖玉忙不迭点头:“只要活神仙放过我,我什么都答应,别说一个忙,就算十个忙我也愿意。”
他倒是个机灵的,眼前这位实力非凡,周身灵气更是充盈,一看就是高手中的高手,若是能跟在她身边修炼,岂不是事半功倍。
栖玉内心打着小九九,却听她说,“去听雨阁帮我寻个鬼魂。”
栖玉:“……”
他连连摆手摇头,壮着骨胆抬首看向明姝,那神情好冷,好凶,好可怕。
“活神仙,这听雨阁是那个困着亡魂的画舫?”
“正是。”
妖有了灵智法力,更容易感知阴气、魂气,凡人寻魂怪需借外物,而妖凭本能,因此让他去寻找晚宁最合适不过。
眼见他摇摆不定,明姝心生疑惑,“你不愿去?”
栖玉神情犹豫,扭捏道:“不是不愿去,是那地方邪气得很,我这般干净修为进去了岂不被邪气侵染,我也是有洁癖的。”
明姝:“……”
说完这话,栖玉不敢再看明姝,又垂首了下去。
安静的竹林里,只剩下晚风吹拂竹叶的簌簌声。
半响,栖玉悄悄抬眼观察明姝反应,见那张清丽精致的小脸黑了下来,背脊一僵,呼吸都不顺畅了起来,猛地扑在地上叩头,差点没把背脊上的皮给崩开。
心里暗道:自己是只好苦好惨一妖怪。
栖玉最终还是妥协了,因为那柄被收回的利剑,寒光一闪又出现在了他眼前。
“活神仙,那鬼魂是什么模样?”栖玉苦逼问道。
明姝就等他这句话,取下腰间玉佩递给他,“这里面有她的气息,你拿此物进去,能感应到她。”
栖玉接过,干枯的手指摩挲玉佩纹路,看着倒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他一时想不起来,再看了眼明姝,还是先走为妙。
“活神仙,那我这就去了。”
明姝点了点头,栖玉散成白烟,随风飘散消失在她面前。
竹林再次归于寂静,明姝打了个喷嚏,拢了拢手臂,乌黑亮丽的发还往下滴着水,后背经风一吹,冷得她一哆嗦。
这凡人之躯没灵力支撑,太弱不经风了。
明姝复提步离去,路过四角亭,不见芙莲身影,看来醒后已经离开了。
如此甚好,免得她又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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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馆位置偏僻,素来冷清,今儿大门外却立侯着一群陌生面孔的侍从。
明姝满腹疑惑,为避免节外生枝,隐身从那群侍从身旁经过,路过之时扫了一眼人群中最显眼,体态最丰厚,笑容最可掬的那位嬷嬷。
她好像是栖梧苑的人。
难不成是萧嶷寻她过去?
白日还没相处够,大晚上的还去?
明姝置入屋内方从素屏后出来,芙莲正好端着雕红漆海棠花茶盘从外面进来。
见她面色红润,身体并无大碍,明姝放了心,遂问道:“外面那些是干什么的?”
“是在等小姐,请小姐去栖梧苑。”
芙莲放下茶盘,净干手后,取来一块干净白帕,轻轻擦着明姝乌发。
今夜芙莲一改往日欢声笑语,神情冷静的不似平常,明姝注意到她情绪,忙问:“你怎么了?”
芙莲懦捏了片刻,才低声说:“夫人和老爷今日来过一趟世子府,本以为和离书已写,想带小姐回南阳,可小姐今早不见踪影,也没找到世子殿下留下什么和离书,老爷夫人气急,闹了一通才知晓原是小姐毁了和离书,还……偷跟着世子去了渡魂宗,老爷夫人气不过,斥责了我几句。”
原是这事,明姝安慰她道:“是我不对,委屈你了。”
芙莲听后有些震惊,小姐何时跟她这般客气生分过,忙摆手解释,“我不是在怪小姐,我、我只是担心小姐执意淌世子这浑水,若世子先行离开,小姐往后的日子难过……”
“爹娘呢?”明姝转了话题。
芙莲回道:“老爷夫人迟迟等不到小姐回府,一气之下就走了。”
“你替我拿纸笔来,回头我会跟他们讲明,你也别太放在心上,世子他……”
萧嶷身上的咒术,她已经替他解开,这些人似乎并不知情,莫不是还有其他病症?可今日见他并无身弱的气息。
罢了罢了,她关心他做甚。
明姝揉了揉太阳穴,忽地又打了个喷嚏。
芙莲关切道:“小姐可是沐浴着凉了,我这就去熬姜汤。”
说着一溜烟儿跑进小厨房,这一来二去,外头的侍从也等着急了。
那嬷嬷提步进到内院,至在屋室门口,笑意盈盈,柔声问道:“世子妃好了没有?”
“请嬷嬷再等一等,我家小……世子妃马上就好了。”
一顿折腾又过了大半个时辰,明姝才从屋内走了出来,方才一口干了姜汤,喝得过于猛,脸颊变得红通通的。
嬷嬷见状以为她害羞,所以才迟迟不肯出门,久等的怨气也渐消散,路上还颇为耐心的跟她讲解。
“这新妇进门都是要经历这遭的,世子妃莫要过度担心羞怯,老奴自先太子妃在时,就服侍世子殿下,殿下性子温润,为人宽厚,从未对谁疾言厉色过,也不曾苛责下人。”
明姝微笑未语,那嬷嬷继而又道:
“世子妃嫁进府中恐受殿下冷落,还望世子妃切莫在怀,殿下只是不想误了良人。如今深情袒露,老奴也希望殿下能与世子妃琴瑟和鸣,恩爱到白头。”
说着嬷嬷抹了抹眼泪,这一操作给明姝整不会了,她抬眸扫了一眼旁人,见身后垂首的侍女娇羞一笑,互相推搡。
不就是见个面,这些人的神情至于这样吗,搞得好像要做什么害臊的事情一样。
她摆了摆手,让侍女退下去。
屋内暗香浮动,烛火朦胧,数十盏鎏金莲花烛台分列两旁,那幕帘后设有一张紫檀雕花拔步床,床顶垂下月白色轻纱帷幔,很是惹眼。
她记得前些天来的时候,那个位置摆得是张雕花木榻,再过去一点是张三屏风罗汉床,比现在这个小许多。
明姝在屋内转悠,还去了趟废弃暗室,里面被清扫得干净无尘,一点阵法印记都没留下,晃了半天觉得没意思复又走了出来。
这个萧嶷约她过来,自己却不在,这算个什么事。
明姝快没了耐心,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条案,忽见旁边的一碟雪白蓬松的点心,顿时杏眼瞪圆了。
她忍不住伸手去戳,软绵绵的触感让她忍不住又戳了一下。
“喜欢?”一道清润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回头,见萧嶷不知何时已立在身侧,一袭月白色松垮的锦袍,肤色皙白如雪,透着淡淡红晕,双眸似含笑意,如温玉浸水,映着灯火也映着人心。
他执起明姝的手,用帕子轻轻擦拭她指尖,动作轻柔,仿佛她是什么易碎的珍宝。
明姝被这一举动弄的微微有些错愕,本不知道说些什么,当下更不知该说些什么,愣神片刻,说了句,“你来啦。”
“嗯。”
萧嶷淡淡应了声,水眸静静注视着她,目光深邃如潭水。
气氛在这一刻变得有些微妙。
“殿下深夜找我,可有何事?”
明姝穿着件夏季寝衣,布料轻盈如烟,柔柔地勾勒出纤细的轮廓,许是方才起身的缘故,衣襟微敞,露出一截白皙的锁骨,如玉雕琢,温润动人。
萧嶷不语,只一味的睃巡着明姝,清润目光藏着火,欲要将人点燃。
明姝被看得心头发紧,终于忍不住伸手挡在他眼前,“殿下,别这样看着我。”
空气在这瞬间沉默了。
萧嶷缓缓拿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揉了揉,在他眼里,明姝的性格就像那只圆眼小狸猫,安静时总是那般乖巧可人,令人挪不开眼睛。
从初见开始,他便对她产生了好奇,那种好奇愈演愈烈,到最后她追来了渡魂宗,他想拥有她,他想亲她。
然后明姝感觉嘴唇一软,一种沉香混着松烟墨的气息充斥她鼻尖。
他这是在干嘛!
明姝慌了神,他在亲自己?他深夜找她来为了亲她?
明姝觉得他有病,然嘴唇上柔软的触感很好……
“明姝。”
“嗯?”
“我们是夫妻。”
萧嶷微微俯身,额尖触碰在明姝的额头上方,眼睑垂下,声音低缓得像春夜细雨,说出来的话再次震惊到她。
“我们要个孩子,好不好。”
他想过,他们需要一个孩子,哪怕有天他不在,也能护住明姝。
可明姝不这样认为,她猛得推开他,后退两步。
她没记错的话,那晚宁的母亲张氏就是因难产而亡,生子太恐怖了,她、况且她来人间是任务在身,怎么能和凡人生孩子呢!
“不行,不可以。”明姝冷漠拒绝,半晌又觉得言语过于无情,又解释道:“我曾见到妇人因难产而亡,我害怕……”
萧嶷凝视着她,见她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眼底掠过一丝极淡却清晰的恐惧,心头一紧,立刻松了语气,将她轻轻揽入怀中,下巴轻抵她发顶,声音低得几乎融进夜色。
“是我唐突了,不该急着与你说这些,你别怕。”
太恐怖了,明姝想逃,想远离这个男人。
“殿下,天色已经很晚了,要不我先回去了。”
“你想走?”
萧嶷神色黯淡了下去。
明姝怎么感觉他要哭了,太奇怪了,这氛围太奇怪了!左右为难之下,明姝选择用法术将萧嶷弄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