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飞飞按着吩咐去隔壁照看双胞胎,发现双胞胎正捧着个蛋糕,吃得满脸都成了小花猫,问道:“哪来的蛋糕?”
陈安妮抬起被奶油糊得到处都是的脸说:“安妮三号买的。”
马飞飞说:“安妮三号?那个小白脸?”
陈安妮说:“安妮三号带着姐姐约会去啦。”
陈宝妮跟着说:“约会去啦。”
马飞飞又说:“约会?”
跟着查理苏过了关,一个崭新的花花世界便映入眼帘。
纪禾第一次来香港,也是第一次逛游乐园。
尽管是工作日,人依然多得要命,纪禾被查理苏拉着四处穿梭,活像挤在热烘烘的沙丁鱼罐头里,四周的欢笑、尖叫、呐喊从未停止。
大概是被这快活的氛围感染的,纪禾竟不觉得吵闹,也亢奋得像注了鸡血。
过山车如同舞狮在空中蛟游腾飞,大摆锤摇来晃去荡起骇人的弧度,摩天轮像一柄大风车,在阳光下旋转出童话般梦幻的颜色。
两人玩完摩天轮下来,纪禾坐在冷饮店门口喝水休息,查理苏上了趟卫生间,回来时手里拎着个叮啷作响的铜色牵线木偶。
查理苏挓挲着五指,木偶活灵活现地站到桌上,冲她摘帽致敬,唇关的裂纹一开一合,竟发出鬼马小精灵般清脆的声音:
“纪小鱼,很高兴认识你!”
纪禾吃了一惊,瞪圆眼睛仔细瞧那皮诺曹似的木偶,木头做的瘦长四肢明明没有什么音源的机关呀,木偶又说:“纪小鱼,你的眼睛真好看!”
她这才明白是查理苏用腹语拟声说的。
纪禾诧异道:“你还会这个?”
木偶说:“我无所不能!”
纪禾笑起来。
木偶又说:“美丽的公主,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纪禾:“洗耳恭听。”
木偶走了几步说:“美丽的公主,其实我是邻国的王子,被恶毒的女巫用黑魔法封印在了这个木偶的体内,只要公主轻轻的一个吻,就能破除魔法,救我重见天日啦。”
纪禾偷笑说:“我救了你,然后呢?”
木偶说:“之后我将杀死女巫,夺回城堡,当上国王,而你,我美丽的公主,将成为我尊贵的皇后。从此,我们就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啦。”
纪禾伸出食指点了下木偶的鼻子说:“我倒要看看你会变出什么样的王子来。”
查理苏五指一合,木偶就像被抽走了精魂,顿时散作一团,只像串了无生气的风铃。
查理苏坐下来,笑嘻嘻说:“我呀。”
纪禾说:“不要脸。”
有椰子的香气,冷饮店的老板在开椰子,门口束着一扎五颜六色的气球,在阳光下缤纷飘摇。查理苏看着她容颜灿烂,只觉明媚胜过春光。
他往她额间浅浅地亲了下,柔声说:“纪小鱼,要永远像这样光明快乐。”
四周的喧闹好像突然间变得很远,温度像雾一样弥漫开来,玻璃杯壁的小水珠流淌而下,洇湿了木纹桌面,纪禾说:“刚刚不算。”
她探过身体又往他脸颊边亲了下,笑说:“你的魔法解除了,王子殿下。”
-
在游乐园玩到很晚,太阳渐渐西沉,沁出石榴般的颜色,纪禾拽着一束气球瞧了眼天边,问查理苏:“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查理苏看看她腕上的手表,惊道:“糟了,快开船了!”
未及开口,查理苏拉起她就跑。
他们跑出游乐园,跑到街道上。云霞如织,晚风悠悠,有轨电车叮呤当啷地蛇行而过,骑着摩托车下班回家的人从山坡上挤挤攘攘地漫流而下,鸣笛声随着炊烟此起彼伏。
远处是隐隐的青峦,天边是潋滟的泓光,照得高耸的摩天大楼宛若一面被擦得发亮的铜镜,镜面上灼灼地星闪着,如同一堆耀眼的金币。
整座城市都沉浸在这场盛大的荣光中,他们手牵着手一路奔跑,仿佛在落日黄昏里私奔。
他们跑上码头,最终还是晚了一步。
渡轮已经迎着半道残阳远行,“呜——”的一声船笛,两侧烟囱喷出滚滚浓烟,在水天一色间游龙荡凤。
两人气喘吁吁,纪禾说:“下一班呢?”
查理苏摇头说:“没了,只有等明天。”
顺着码头下到海的近岸,暮光四合,余霞如缕,靛蓝的海水潮涨着,一点点将残阳吞裹入腹。厉浪翻涌,嚼碎了残阳尸骸,又从唇齿间渗出丝丝浓艳的血色。
他们并肩站着,共同观望这场落日的葬礼。
最后一线金光即将消逝,纪禾突然脱掉外衣,朝海浪奔去。
“纪小鱼?”
见她纵身入海,又在一朵绽开的浪花里冒出脑袋,抹了把脸冲他笑,查理苏反应过来,连忙蹬掉鞋子:“你等等我!”
“纪小鱼,游到哪儿啊?”
回眸望,海的尽头汪着一抔摇摇欲坠的黄晖,纪禾笑说:“一直游到海水变蓝吧!”
“好呀!”查理苏大声说。
纪禾已经旋身扎入海里。
查理苏扒拉着浪涌朝前游。
早月像枚淡淡的吻痕,印在紫灰色的天幕中,纪禾刚冒出来换气,肩膀便被抓住,查理苏笑嘻嘻道:“抓到你了纪小鱼!”
纪禾赶紧沉下去。
她海边长大,水性好。查理苏就不一样了,虽然根本不知道他在哪个犄角旮旯长大的,但游起水来很明显没她那么轻松自在。
很快状况发生了,查理苏扑棱拍打着水面,口中含糊不清:“纪小鱼…我腿抽筋…”
纪禾游得远,没听见,半晌才回头,一方水域却空无一人,那波动着的万千银沟莫名阴气森森。
“大骗子?”纪禾喊,“查理苏?”
“你快出来!”
回应她的只有海浪的声音。
纪禾着急了,东张西望地寻了多遍,又潜入水下,黑黢黢的什么也瞧不见。
几个惊慌失措的心跳过去,她感到有些酸涩的东西涌上眼眶——一定是被咸咸的海水刺激的——她抬起手背胡乱擦了把,正当她一筹莫展准备上岸报警之际,背后哗啦一声。
查理苏甩了甩头发,抹掉脸上的水珠笑说:“纪小鱼,我在这呢。”
“这么担心我?都掉小珍珠啦。”
纪禾拉下脸,朝岸边游去。
一见自己玩笑又开大了,查理苏很熟稔地边追边道歉:“纪小鱼,纪小鱼!对不起嘛,我不是故意的,我刚才真的腿抽筋了——”
纪禾甩开他的手,抓起外衣往自己身上套。
“纪小鱼,你别不理我嘛,要不然你揍我吧,揍到你解气,揍到你开心为止!”
他说着抓过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招呼,而等纪禾满腔愤懑地真要一巴掌扇过去时,他却极其灵巧地躲开了。
纪禾横眉竖目:“你——”
查理苏讪笑:“本能反应嘛,再多次。来吧,打是亲骂是爱,我做好准备了。”
他紧紧闭住双眼,满脸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模样,纪禾简直快气死了,抬脚就要踹,查理苏又一把跳开:“纪小鱼,你先抓到我!”
说完撒丫子跑了。
“幼稚。”纪禾说。
然而下一秒就拔腿追了上去。
两人在沙滩上疯跑,十分钟后纪禾将查理苏摁在地上,很想像邝仪那样挥拳擂他一顿,查理苏忽然说:“咦,你看那是什么?”
纪禾上了他的当,查理苏趁机翻身捆住她,得意洋洋道:“这下落到我手里了吧?”
纪禾抬起膝盖就往他大腿踢,查理苏吃痛倒下,捂着裆说:“...纪小鱼,你是要绝你的后吗?”
“是要把你揍成太监!”
“纪小鱼,你饶了我吧。”
纪禾哼一声,坐到地上。
查理苏碰了下她肩膀,贱兮兮地说:“你老实说,刚才找不到我,你是不是要哭了?”
“是又怎么样。”纪禾嘟哝着说,“谁知道你是偷偷溜了还是淹死了...”
查理苏怔忡片刻。
“好啦,我跟你道歉,也跟你保证——”查理苏说,“你不会找不到我的。”
“快来,我们去晒月亮。”
查理苏拉着她跑上长长的栈道。在星月的冷辉中,栈道笔直得像把铜剑,深入海洋的心脏。两人在栈道尽头坐下,扒着铁链仰头望月。
一弯弦月像银钩,天河寥寥地淌着几粒星子,乌云像贪吃的蛇,一颗一颗地吞星。查理苏看了会,扭头叫她:“纪小鱼。”
“嗯?”
“......”
“怎么了?”
查理苏笑笑:“没什么。”
他没再说话了。
纪禾突然感到很害怕,害怕他的沉默,好像沉默里藏着许多她不知道的秘密。她可以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来,一股淡蓝色的忧伤弥漫。某种割裂的、怅然若失的感觉萦绕,使得月光看上去都分外黯淡。
纪禾喃喃说:“要是时间能停止就好了...”
“什么?”
“我说,我希望时间停止。”
星星又亮了,查理苏笑说:“你闭上眼睛。”
“干嘛?”
“停止时间呀。”
“难道你还会魔法?”
“闭上眼睛啦。”
“你不会是想亲我吧?”
查理苏凑近她轻声说:“没错。”
月亮融化了,星星醉倒了,一颗一颗地掉落到海面上,海面波光荡漾,粼粼如觳。
忽然之间,耳边传来一道旷远而空灵的声音,纪禾从湿软的迷离中醒神,侧眸望去,月亮竟不知何时变得如此圆润清朗,像一轮硕大的银盘,悬在咫尺之遥的上空。一团幽蓝隐匿在坟坟涨落的浪尖,仿佛深海遗珠,嗡鸣着发散出一阵一阵的神秘弧光。
纪禾拍了拍查理苏,指着那团忽明忽暗的蓝光说:“你看,那是什么?”
查理苏说:“鲛人?”
纪禾翻白眼:“你怎么不说是美人鱼呢?”
查理苏笑眯眯说:“因为最美的那条就在我眼前呀。”
纪禾:“去去去。”
查理苏又说:“可能是露丝奶奶的海洋之心,也可能是维京海盗掉落的宝贝,也也可能是...”
纪禾:“什么?”
查理苏捏着她的脸蛋吓唬说:“克苏鲁的召唤!”
“......”纪禾说,“那赶紧让那些外星生物把你抓走吧。”
“你可舍不得。”
话音刚落,海浪重叠,自那团蓝光向四周翻涌而开,蓝光膨胀着愈发剔透,层层浪尖次第亮起,水下宏大、浩渺,仿佛一盏夜明珠即将——
一条硕大无比通体澄蓝的鲸鱼跃出水面,遮天映月,流光溢彩,伴随着深幽孤寂的长吟,挥别了擦肩而过的圆月,又缓缓纵入大海。
无数幽蓝与亮银层叠渐变,天地瞬间如梦似幻。
纪禾惊讶地屏住了呼吸,眸心被照耀得近乎透明。
仿佛沉入了壮阔的海底世界,无数鱼群潮涌而出,遍体晶蓝的花帽水母浮动着鲛绡般的银须,玻璃乌贼缥缈着,宛若空游无所依,斑斓的珊瑚礁和彩带鳗恰似霓虹,一尾精灵鲨伸着长鼻施施然地在眼前游弋而过...
像悬浮在无边银河,纪禾做了一个十分美丽的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