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

    一盏素纱灯笼映得满室柔和,墨香淡淡。

    海棠居的案上摊着几本厚厚的账册,是柳家近月来铺子的出入流水。

    柳倾阮执笔在手,正勾画着什么,眉心微凝。

    账册末页附着一张细笺,上头列着几行小字,写着青瓷窑,釉料,官价三成等字样,她不禁疑惑。

    “姐姐,这青瓷窑账上的官价三成当作何解?既是我们家的窑口,为何要按官价走账,还只算三成?岂不是白白亏了七成?”

    柳如茵正绣着帕子,闻言抬眸看她,眼中掠过一丝赞许:“你倒是敏锐。”

    “这青瓷窑名义上是景德镇的官窑,实则是外祖父母从前留下的产业,朝廷在此设立御器厂,官府采买瓷器,皆由咱们江家出货。”

    “价是早已定好的,做个旁人看。实则远不止三成,但也不至七成满。那三成,是账面上的过手费,真正的大头,早随其它绣坊、香铺转进了私库。”

    江家之所以能做皇商,并非他们窑口火最盛,也非釉色最绝,论手艺,龙泉窑、德化窑,哪家不堪相比?就是因为他们报的价最低,为着薄利而多销,皇家出海朝贡皆是需要瓷器,是一条稳妥的路。

    柳如烟指尖轻点那行小字:“这叫明亏暗盈,咱们做的是皇家的买卖,若账面太红,反招人眼红,可若让他们知道,咱们实则连三成利都不到,近乎赔本,只为争这御用名头……你猜会如何?”

    柳倾阮心头一震:“旁人必也压价相争!”

    “正是。”柳如烟眸光微闪,“瓷器这行,最怕破价,一旦有人知晓了,那些大窑必会跟风压价,你三成,我两成,他一成……到最后,谁都不敢要利,只求不断供。可瓷器烧制,柴薪、釉料、工人,哪一样不要银子?到最后,整条窑线都得赔进去。”

    “所以母亲便定下规矩,明面上的账标三成利,剩下盈近五成则归暗账上。”

    “你瞧,这底下绣坊的布料支出突然多了五千两,看着是亏,实则是把窑口的银子揽进来了。”

    柳倾阮眉心微蹙,压低声音道:“我明白了……可我瞧着,这五千两可不是小数目。”

    “若被有心人盯上,查起来,说咱们以贱价邀宠,扰乱市价,岂不成了把柄?若被人参一本违制营私,咱们柳家纵有千般理由,怕也难逃问责啊……”

    柳如茵闻言,倒是被她有这般想法惊了一刹,而后轻轻一笑,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才道:“妤儿思虑得是。”

    “母亲早有安排,这五千两,名义上是绣坊采买苏绣的支出,账目齐全,契书完备,连税银都已缴清。便是巡盐御史来查,也挑不出错处。”

    她指尖轻点账册边缘一处极小的墨印,形如半朵梅花:“瞧见这印记没?是咱们自家铺子的暗记。所有经手这笔银子的账房、掌柜,都是咱们信得过的人,且每笔流转,皆清清楚楚,明账报税,便是有人查,也只当是寻常采买。”

    柳倾阮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姐姐,你竟连这些都懂!我从前只知吃穿享乐,竟不知家中生意还有这许多门道。”

    从前还真无人教柳倾阮这些,如今她学起来也不觉枯燥繁琐,反倒是极投其好,既打发了时日,又学了东西,即便不抚琴,日子也不觉无味。

    柳如茵笑意温柔:“你如今肯用心,便是好事。”

    “咱们女子,若想立得住,心里就得有算盘。母亲常说,金银会散,权势会变,可唯有这一身本事,谁也夺不走。”

    姐妹正说着,忽听得帘外脚步轻响,张妈妈掀帘而入,见状笑道。

    “两位姑娘还在忙呢?”

    “大娘子刚得了孙家送来的帖子,说是安国公生辰,特请了江县有头有脸的人家。亦特意让我来唤姑娘们去主院商议,瞧瞧穿什么衣裳合适,可别失了咱们柳家的体面。”

    柳倾阮和柳如茵对视一眼,双双起身,笑道。

    “妈妈,我们这就来。”

    ……

    马车辘辘,穿行于朱雀大街,缓缓而停。

    三人刚踏入云裳阁,那掌柜的见知县夫人亲至,忙不迭地捧出时新的花样,将贵客请至二楼雅间。

    江映蓉左翻右找的细细挑拣,为柳倾阮选了匹月白折枝玉兰的素缎,又柳如茵挑了匹藕荷色缠枝莲的轻纱,而后配了绣样、珠翠,将宴席上要穿的头面衣裙一一安排妥当后,这才安下心为自己挑选起。

    正为自己挑着料子,忽听得隔间传来谈话声。

    “哎你听说了么,柳家与梁家那门亲事,竟是黄了。”

    “可不是?我早就料到了。瞧着柳二姑娘,娇纵任性,那柳三姑娘在外头传的温顺乖巧,指不定私下和那柳二姑娘一般性子……到底是个庶女,梁二公子何等人物,怎肯娶她?怕不是柳家一厢情愿吧?”

    “嘘——你小声些,可倒也没听说为何两家为何退婚,但我估摸着这梁家也是怕了柳家姑娘的名声……”

    话音未落,江映蓉脸色骤沉,手中的料子“啪”地一声搁在案上,她霍然转身,袖袍翻飞,气得胸口起伏,就要到隔壁理论。

    “我倒要看看,是哪个贱嘴婆子敢编排我女儿!”

    隔间不知是否是听见了响动,忽而禁了声。

    柳如茵连忙起身拦住她,柔声劝道:“母亲息怒,不过几句闲话,不值当动气。咱们今日是来置衣的,莫为小人坏了心情。”

    柳倾阮也忙开口:“是呀,何况他们既是说不知我们与梁家退婚的实情,那不正是说明那天咱们抓住的把柄,还当真是起作用了。”

    “既是事实摆在那,就不必理会旁人的揣度之言了。”

    江映蓉咬牙切齿:“我柳家女儿,哪一点配不上梁家了?那梁家看着碗里的吃着锅里的就是好人家了?我们才不屑与他家结亲!”

    她越想越气,忽地转身唤道:“张妈妈!”

    指尖一扫方才摊在案上的几匹料子,有藕荷色折枝梅缎、月白缠枝莲轻纱、鸦青撒花绫,还有方才夺目却又怕太招眼的金线织芙蓉霞影锦。

    “去!把这些料子都给我包了!”

    张妈妈一怔,忙道:“大娘子,这…这几匹可都不便宜,光是这霞影锦,一匹就要八十两银子,这三四五匹加起来,怕是……”

    “我还缺那点银子不成!”江映蓉双手叉腰。

    “就要让那些张嘴胡说的,睁大眼睛瞧清楚,我柳家的女儿,要容貌有容貌,个个知书达理,读的圣贤书,行的大家风范,到底是谁配不上谁?!”

    张妈妈闻言忙的招呼掌柜的来抱料子,柳倾阮瞧着这一匹一匹的衣料被捆着带了出去,不由得咽了咽喉咙。

    她母亲还真是…

    财大气粗…

    ……

    孙家在京城之中可谓是门庭赫奕,簪缨世胄,权势自是不用说,国公爷曾任中军都督府佥事,国公夫人乃忠伯夫人,二人育有二女。

    大女儿孙德芳,京城首屈一指之才女,与镇北侯府结亲,却在生下裴小侯爷后,撒手人寰。次女孙德乐,自小聪颖伶俐,被送入宫中由太后教养,如今贵为皇后,统管后宫,深受圣宠。

    在孙德芳西逝后,安国公和国公夫人从京城辞仕,退居于扬州,择一隅清静,过起了闲云野鹤的日子。

    今日正是他七十大寿,宾客如云,红绸高挂。

    府门大开,宾客如云,更有不少特从京来为老国公爷过寿诞达官贵人,江映蓉携儿女拜见老国公夫人,送上贺礼后,一番寒暄,便被引至前厅。

    清流掩映,晌午片刻,丝竹悦耳,这园中的些许积雪已全然融尽,亭阁错落,各家女眷男眷们分别落座,恰谈甚欢,笑语盈盈。

    “许姐姐身份尊贵,凡事却都这般亲力亲为…换作旁人,派个管事送份厚礼也就罢了,哪有亲至的道理?”

    “这般重情重义,真是世间少有。”

    客套之言随之响起,许欢儿只做平常,她微微一笑。

    “自然是要来的,国公爷是小侯爷的外祖父,亦是长辈,这般重要的日子,我若不来,岂非失了礼数?”

    许止城乃贵妃秦氏的亲舅兄,朝中砥柱,手握兵权,远派南疆之地,镇守海域,抵御倭寇。贵妃入宫多年,许家自是吃到了不少甜头,这靖王的头衔,便是朱载垕为显对秦贵妃宠爱而封的。

    南疆虽有海寇,却不足为患,如今此地尚且安定,许止城也算是功不可没,朱载垕便下令他可回京修养,待有需要之时在前去即可。

    众人闻言,神色各异。

    “说来。”钱静兰试探着开口。

    “如今京城里都在议论,说这裴家似是在张罗小侯爷的婚事,连媒人都去了好几趟侯府……莫不是,许姐姐也要有好消息了?”

    此言一出,满堂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许欢儿身上,等着她开口。

    许欢儿未见慌忙,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才缓声开口:“婚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她顿了顿,唇角微扬,更甚带着些羞涩:“不过……时然前些日子曾对我言,说国公爷最喜爱用前朝的青玉镇纸书画,这不我家中还珍藏着一些,尽都带来了。”

    这下谁人还听不懂许欢儿的话中的话,众人掩唇轻笑,尽是心照不宣,皆聚齐茶盏贺喜。

    就这时,柳家姐妹并肩而入,刹那间满室喧闹如被风吹散的柳絮,方才还谈笑风生的贵女们,骤然静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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