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铛——铛——宿管拎着小铁锤敲铃,回头瞧见有个男生站在铁门外,操着方音奇怪问道,“同学,你找谁?”
闻约默了一默,“阿姨,我忘带钥匙了。”
机器边叫边打光,“人脸识别失败!”
噢!住在这儿的唯二中国人,哐——铁门开了,闻约脑袋晕晕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他记不起来了,往上走几步,楼下宿管喊他,“同学诶,谁在你们寝室,有个留学生要搬到你那里,跟我说门反锁的。”
“?没有……”
“那我跟你上去看看,那个同学东西还没搬进去呢。”
啊!他猛然想起早上的事情——
沉闷的室内,铁板在身下发烫,他听到一点声响,挣扎着醒来,本该在校医院的人,盘腿,五指捏着拳扣在唇上,静静望着他。
500室的门年久失修,几个月前他能推进来,现在的乔郁舒也是。
闻约被上下两块铁板夹着,乔郁舒又堵在他面前,只能维持一个半起不起的姿势。
两人中间隔着一个他的书包,里面装着一个有故事的碗,回想今天凌晨的决定,闻约有点清醒,但不多。
她睡惯的铁板被他睡了,旁人会想入非非,但乔郁舒想的大概只是她的位子被他霸占了,这就好解决了。
他拿出了钥匙。
“去我寝室睡吧,我那里是双人间,右边的床没人睡过,不会有人打扰你,床也比这里舒服。”
乔郁舒接过钥匙不发一言,转身走了。
而他在原地愣了会儿,强行醒来的后劲发作,晕了过去。
*
闻约两级跨作一级,急冲冲地奔向三楼,他可不保证乔郁舒不在他寝室!
乔郁舒蹲在阳台,从袋子里掏出东西,指着笼子里的大兔子,“不许咬我。”
兔子伏着,小小的眼睛呆呆地盯着那点兔粮,爪子攀住笼边,嘴筒子往外探,长长的胡须一来一回地挠在郁舒手心。
郁舒算了下疫苗的有效期,手心展平到笼边,“吃。”
兔子嘎嘣嘎嘣,乔郁舒撑床单叠被子,一切都在黑暗中完成。
雪意的室外,冰凉的把手,郁舒按住门把,推门见世界。
她早间来时走廊便飘着浓重的香水味,如今终于知道来源,一个个卷发深肤的留学生。有人路过她,有些惊讶地升降眉示意,抬头纹深深几条。
"Hi——"尾音上扬,有点疑惑,但很快完成逻辑闭环,绝不内耗。
是今天凌晨碰到的坐桥小哥,他果然还活着。
"Hi."
"You like a ghost this morning."
乔郁舒:"What?"
那人正要解释一番,突见转角处又来一熟面孔,高兴地舒展他的嘴唇,露出一口超白牙,"Hi~~My roommate~~"
正是闻约。
来得正巧,省得敲手机。
乔郁舒:“谢谢,我走了。”
闻约攥住她衣角。
他凑近她又急又快地说“宿管要来查寝”,便拿起她手中的钥匙开门让她进去。
那位留学生也想跟着进来,他的行李放在其他同学那里也不是办法,不想收获门缝里几句“稍等稍等”,懵懵地站在门外。
门里乔郁舒跟闻约对视,几秒钟后莫名其妙,“我可以从另一边通道下去啊?”
闻约愣了下,迟来一句,“……也许?”
乔郁舒要推门出去,正听到门外——“同学,同学,你在里面吗?”
是宿管。
“同学,你开下门耶?外面这位同学等了好久了,不然我开门进来了?”
闻约在屋里转了几圈,放弃了种种荒诞想法,斗胆跟她建议,“那个要不你先在衣柜里躲一下?”
乔郁舒选择了空衣柜。
闻约挡在衣柜和她面前:“那个留学生他要搬进来,等会可能会开他那边的门。”
乔郁舒面对闻约满衣柜的冬装,在宿管阿姨的喊话里半信半疑,“你不会也想整我吧?”
闻约简直要对她下跪,一见乔郁舒整个人钻了进去,拿他一件藏青蓝的呢大衣盖好了脑袋。
闻约赶紧去开门。
“刚刚在上洗手间。”他气喘吁吁地说。
宿管那一掌险险收住,对着突然洞开的大门和举止怪异与方才在铁门外表现得忧郁沉静截然相反的青年,在场三位都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宿管终于决定干巴巴地“噢”一声,介绍坐桥小哥,“这是张博文,他以后是你的室友。”
闻约站在两人面前,恨自己比门瘦小,又竖耳不闻衣柜那边一点声响,空气里散逸的焦急因子重新凝聚一身,乔郁舒不会被憋死吧?!
紧赶慢赶送走宿管,张博文正咧嘴笑,听到闻约对他继续“稍等”,声音虽然抱歉,但门还是在他面前坚决地关上。
张博文耸耸肩继续串门去了,有趣的中国室友……大变活人?
闻约奔着跪到衣柜前紧急开箱,他掀了几层衣服都不见乔郁舒,身子钻了大半进去找,视线暗得看不清,里头又闷,像在黑暗森林中飞速穿梭,手撑到底,人的体温。
他摁到乔郁舒的小腿上了。
黑色的静谧空间,呼吸一急一缓,一个有声一个无声,心跳都能听见。
闻约默默把手移开,让光照进来。
她在衣柜角落里闷红个脸,看他眨巴眨巴眼,没接要扶她的手,目光深黑地从深处爬出来,额间沁了汗沾了些头发,但不影响刘海在光下像又黑又亮的缎带,像个方出世的妖丽水鬼,默观人间。
闻约一颗心手忙脚乱,到饮水机前接了一杯双手递给乔郁舒,两人面对着在两张床上坐下,闻约从没觉得床垫这样软,棉花一样软扑扑的,勉力抓住床单,又觉得白炽灯刺眼。
“来新客了。”乔郁舒抿了一口水,放到床头柜上。
他解释,“我也才知道。”
沉默,沉默,还是沉默。
闻约睁眼瞎地抓取了一个飞速离他而去的脑细胞,“睡得好吗?”
话一出口,他简直想撞死。
啊啊啊啊啊!
听不见听不见!
“嗯。”
更加想死了。
"你把兔子养的挺好。"
闻约眼睛一亮,推开玻璃门,兔子就着他的手大嚼兔粮,这只大胃王也有胃口不好的时候,他只喂了三把,对方就拿毛茸茸的屁股对着他了。
乔郁舒倚在阳台上,闻约也站起来,两人正对对面的女生寝室,有人此刻正拿晾衣杆挂衣服,猝不及防看到背后灯火通明像被上帝打了光的一对人,杈子上那件衣服在空中缓慢上升然后急速降落,湿淋淋地跌落回脚边的盆里。
闻约看到了蒋雪,他不知道乔郁舒是否看到,毕竟她在问失兔招领是否有人认主。
自然没有,他不霸占东西,无主的东西只是暂存。
可你看它,乔郁舒说,是不是早认你作主人了。
我不知道兔子怎么想。
你会一直养它?
我会,我……
空气在他周身微微发热。
闻约取给她一个小包,“你看,这是它的兔包。”
乔郁舒手掌盖不住玻璃半球,仍上手捏了捏,摁不碎,便点头道,“可以,还有孔,你把它背去哪里?”
“背回家。”
“为寒假准备的吗?”
“不是,我家就在这里。”
“我看图书馆有人背过猫,很可爱。”
“真的吗?长什么样子?”
“长得像奶牛,脚左黑右白。”
“听起来很像糕点。”
“下次指给你看。”
“好。”
门口传来礼貌的敲门声。
闻约还要去看猫眼,乔郁舒已经开了门,“我走了。”
“拜拜。”
两扇门相通,冷空气席卷着张博文进来,“Hi,闻约。”
“你的中文很好。”
“谐——谢”,他大咧咧地要走到那张空床前坐下,突然整个人又站直了,朝闻约眨眨眼,“你的——女、朋、友?我记得泥们在林子那里……kiss kiss?”
“No……no,no……no——no!”,闻约连连摆手,“不要误会,她忘记带寝室的钥匙了,你有新的床单吗?这一床她用过了,你不能睡。”
张博文疑惑道,“这床很干净啊,你看”,他蹲在床边抚摸床边,“我没有见过这么干净整洁的床。”
“那更加证明她用过,你看我的”,闻约指向自己床上的那个凹陷,又看向张博文那床,“你——”
张博文的床单平整得像一张白纸。
“这位女生刚刚坐在哪里?”张博文反问他。
闻约顿住了。
张博文缓缓坐回床上,脸上浮现看破谎言后的恍然大悟,“她刚刚跟你坐在一块。”
闻约无言半晌,坚持道,“一块和一起不是一个意思。”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但你和她昨天都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们”,他指一下自己,又指一下闻约,“我们和你们是有差别的。”
“是什么?”
“你看,我昨天只是坐在桥上,你和那个奶奶就很担心我,但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们在打扰我。”
“我们都很担心你。”
“我知道,谢谢你们,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我根本不需要帮助呢?这就是你我之间的差别。”
“我们这里”,闻约无奈地笑,“如果有人坐在桥上,不会有人相信他说的话。”
“对,我明白”,张博文极力组织语言,“我一来这里,就发现你们很内向,不愿意跟别人说话,请允许我拿那位女生举一个小小的例子,那天我看到她走到竹林,以为她是路人,没有想到她不是经过,所以其实,那个女生比我更需要帮助。”
闻约半晌无言,终道,“在我看来,昨天我放弃了一个坐在桥上随时会做出危险举动的人。”
准确地说,是“我们”。
“但是没关系”,张博文摊手,一个大大的微笑,“泥帮助了她。”
叮——叮——叮——
“这是什莫声音?”
“宿管敲钟了,11点到了,我们这里要熄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