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外的竹梆子响了几声,卯时刚至,沈风禾便睁开眼。她裹着厚褥子翻了个身,整个人直接从床上跃起来。
今日是她去大理寺当厨役的头一日,想想就浑身兴奋。
“少夫人,您这是......起这么早?”
香菱揉着眼睛进来,见她已经掀了被子,忙上前递过厚袄,“天还黑着呢,积雪又重,离大理寺上值还早。”
她是被陆母调来负责沈风禾起居的,虽只有十四岁,但做事勤快,人又机灵。
沈风禾手脚麻利地套上棉袄,将自己裹了好几层。
“不早了。”
她一边洗漱一边笑,“你看郎君比我还早,不早早就上朝去了?我这当厨役的,总不能太晚。”
陛下勤政,将先皇的三日一朝改为一日一朝,陆瑾卯时左右就要去点卯,下朝后要回大理寺上值。除外出办公或是特殊情况,每日如此。
昨日小吏都与她仔细交代过,约莫辰时初刻大人们就要上值,在那之前一定要将朝食先备好。
洗漱只用了片刻,她转身就去拎墙角的挎包,美滋滋地挂上大理寺的腰牌。
“奴这就去叫老夫人起身。”
香菱见她动作这样快,急着道,“您第一日上值,老夫人昨夜还说要送送您的。”
“别去别去。”
沈风禾往外走,“让母亲好好睡,冬日里暖被窝难得,我自己去就行,大理寺离得不远,跑两步就到了。”
她很快背着挎包冲出门去,背影似雀鸟,消失在连廊的拐角。
另一个丫鬟望着她的背影,忍不住轻叹,“爷夜里不宿在少夫人房里,可少夫人心里却时时牵挂着爷的身子,这般情意,真是难得。”
香菱也是跟着不值,“哼”了一声,一边铺被一边念叨,“可不是嘛,少夫人是我见过最漂亮,性格最好的娘子了,又聪明又能干,爷怎么就不珍惜呢?少夫人好,爷坏!”
若她是爷,定是要将少夫人日日捧在手里。
爷这样不识趣,真是气煞人。
雪还未化完,积着薄薄一层白,踩在上头咯吱作响。
沈风禾裹着厚袄一路小跑,呼出的白气一团团散开。
几个挑菜的农户正跺着脚呵气,将新鲜的菜送往各家府院。
不多时,大理寺的朱红围墙便映入眼帘。她绕到西侧的后厨小门,推门而入,一路到厨房。
厨房的人已经都来了,陈洋背对着她,弯腰翻捡竹筐里的菜。
他头也没回,不耐道:“第一日当值就来这么晚?等你忙好,大人们上值都快一个时辰了。”
沈风禾笑着回:“陈主厨,雪后路滑,我紧赶慢赶还是晚了半步。您放心,我手脚快,定不耽误大人们用饭。”
“这可是你说的。”
陈洋直起身,斜睨了她一眼,“既来了,那今日的朝食就归你弄。我们忙着备菜,没功夫替你搭手。”
未等沈风禾应声,就听见他继续道:“忘了说,大理寺上下当值官员、属吏加后厨杂役,统共一百二十余人的朝食,都得你一人备妥。”
旁边正在择菜的吴鱼悄悄拉了拉身边的厨役,嘀嘀咕咕:“陈主厨有些欺负人了,她头一日来,按规矩该先做些洗菜切菜的活计,怎么一上来就让备百余人的朝食?”
“那也没办法。”
另一个厨役叹了口气,“朝食是大人们上值的第一顿热饭,最是讲究准时与合口。她独自一人哪能应付得来,陈主厨这是故意为难,想让她出丑,好有借口赶她走。”
昨日他们也尝试了这位娘子的肉沫茄条,味儿确实是好。若是她长期呆在大理寺后厨,陈主厨哪里还能随心所欲地尝试新菜式,想做什么做什么。
定是要下点功夫,想赶从前的人那样,叫她受不了委屈辞了。
沈风禾却毫不在意,反倒弯起嘴角。
一百二十余人吗,那真是太......
简单了。
村里的宴席都是一家办,一村吃的,随随便便都是上百人,还得荤素搭配,吃好吃饱吃热乎。
眼下的百余人朝食,对她来说,完全不成问题。
她对着陈洋朗声应道:“没问题,陈主厨放心,我定能让大人们按时吃上热热乎乎的朝食。”
陈洋没想到她这么痛快就应下,愣了一下,随即冷笑一声:“哼,口气倒不小。届时误了时辰,或是做得难以下咽,仔细你的差事。”
沈风禾没再接话,转身就往备菜区走。陈洋又为难她,方才农户送来的菜一点没往厨房送,只有一块豕肉挂在案前。
他想着她左不过做些豕肉馒头罢了,大人们本就不太爱吃。
灶台下早已备好柴,沈风禾想了一会,又添了一根木柴使火势更大,而后麻利地从豕肉上切下皮,洗净切好丢入锅中熬煮。
旁边的灶上,她早已架起大锅,豕骨焯水后下锅,加了姜片和葱段,倒足清水慢熬。
麦面是新磨的,她舀了不少,在中间扒出个凹坑,往里面撒了些曲蘖。这是常用的发酵物,用麦麸、米糠发酵制成,比自然发酵快些。
她一边往里面加温水,一边用发力揉面,推着面团反复折叠按压,不多时就揉出几个光润筋道的面团,扣上湿布,放在靠近灶火的暖处让它发酵得更快。
趁着面团醒发的功夫,便是剁肉馅。
菜刀在她手里灵活无比,肥瘦相间的豕肉被切成细细的肉丁。她加盐与豆酱,姜末和葱花,顺着一个方向搅打,直到肉馅变得黏稠起筋。
吴鱼与其他几个厨役在一旁看得起劲,没想到这娘子力气这样大,他们做帮工有一年了,剁这么多肉,还得剁一阵歇一阵,她竟一点儿都不带累的。
瞧着她剁肉下时手臂上绷出的流畅线条,吴鱼悄悄又嘀咕起一句“亲娘嘞”。
豕肉皮在大火下渐渐融化,成了粘稠的汤汁。沈风禾二话不说,将汤汁倒进盆里走出厨房,在积雪中刨了个坑,只是一盏茶的功夫,汤汁便凝结成了皮冻。
好在是冬日,汤汁煮好能很快凝成皮冻,换作往常,做起生煎馒头来都要前一夜将它备好的。
皮冻被切成小丁一块混进了肉馅,面团也发得正好,用手指一按,凹陷处能慢慢回弹。
她把发面揉匀排气,搓成长条,揪成一个个均匀的小面剂,擀成圆皮,舀一勺肉馅放在中央,捏出十几个匀称的褶子。
一个个圆滚滚的生煎馒头胚子就码在了案板上,白白胖胖的。
可眼看时辰一点点挪进,已经有大人陆续上值,沈风禾却还在低头自顾自地包生煎馒头,一个接一个,案台上的胚子堆得像小山,半点要上锅的意思都没有。
陈洋也按捺不住,几步走到她跟前,指着案板上的生煎馒头,“沈风禾,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包?大人们都上值了,你打算让他们吃生的吗?”
蒸起馒头来还要时辰呢。
吴鱼和其他厨役也替她捏了把汗,纷纷停下手里的活,目光都聚在她身上。
沈风禾却依旧气定神闲,捏完最后一个褶子才直起身,笑道:“陈主厨别急,马上就上锅。”
她直接把两个泥炉搬到厨房中央,往炉里添了炭火,待火苗燃得旺了,而后架上平底铁锅。
等锅烧热,她舀了勺油,沿着锅壁抹匀,然后端起案台上的生煎馒头胚子,一个个整齐地放进锅里,没一会儿就摆满了两锅。
陈洋盯着平底锅里摆得整整齐齐的白胖馒头胚,几乎是呵斥:“这是煎饼子的锅,你把馒头搁这儿,是要煎着吃?馒头得蒸才透,才松软,煎来吃不是胡闹嘛。”
沈风禾手里往锅边淋清水,“陈主厨,馒头也能煎着吃呀,另有一番滋味。”
“哼,你就折腾吧。”
陈洋气哼哼地扭过头,“届时外头煎得焦黑,里头还是夹生的,看大人们怎么说你,我可不会帮你说情。”
这话没说多久,饭堂方向就陆续传来了脚步声。
原本好些小吏不想往饭堂来的,买个胡麻饼当作朝食得了。
可昨日尝过沈风禾那道肉沫茄条,味道让人念念不忘,今日竟鬼使神差地都往饭堂这边走。
史逸仙作为主簿,向来起得早,打了个头阵。
只走到饭堂门口,一股浓郁的香气就先扑了过来。
他一进门,就看见昨日那新来的厨娘正围着泥炉忙活。
她竟把铁锅直接搬到了饭堂前头?
“史主簿您早。”
沈风禾眼尖,抬头见是他,立刻笑着招呼,“要来一份生煎馒头配骨头汤吗?刚要出锅。”
史逸仙愣了愣:“何为生煎馒头?”
沈风禾只手起锅落,“哗啦”一声掀开锅盖。
热气混着胡麻香、面香、肉香四溢,比方才更甚。
油星在锅底“刺啦刺啦”地跳,生煎馒头边缘煎得焦脆微卷,顶上却依旧雪白蓬松,缀着不少胡麻。
沈风禾趁此撒上了一把葱花,雪白焦香配翠绿,光是瞧着就让人咽口水。
史逸仙喉头一滚,轻咳一声。
“那就来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