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逸仙先前只吃过蒸糕、蒸饼、蒸馒头,煎馒头倒是头一次见。
瞧着盘中这两面金黄,还缀着胡麻的新鲜吃食,当即用筷子夹到嘴边咬了一大口。
“嘶——烫烫烫!”
滚烫的汤汁从内里迸溅出来,史逸仙猝不及防地被烫到舌尖,连连嘶哈了好多下。
他用筷子翻转了生煎馒头,浓郁的汤汁便顺着他咬出的口子缓缓往下淌。
“你这馒头,内里怎会有这么多肉汁?寻常包馅时若是混入汤汁,该渗得面皮稀烂了。”
沈风禾递过一小碟香醋,“这里头加了豕肉皮熬的皮冻。包馅时揉进面团里,煎的时候遇热化开,就成了鲜汁。”
她继续道:“才出锅,烫着呢,您可以先在顶上咬个小口,把汤汁喝了再慢慢吃,若是蘸点醋更解腻。”
史逸仙依言照做,在上头咬开个口子,小嘬一口。
混着肉香的汤汁的涌了出来,顺着喉咙滑下去,鲜美无比。
待汤汁喝尽,他拿起生煎馒头蘸了点香醋,再慢慢咬下。
生煎馒头面皮暄软蓬松,下层却煎得焦脆干爽。
外头胡麻香,内里的豕肉馅咸鲜适口,吸饱了皮冻化成的汤汁。当真是一个馒头,三种口感。
他三口两口吃完一个,又夹起第二个,这次吃得就更顺溜了。
“我也要!我也要一份!”
小吏们早被史逸仙的吃法和满饭堂的肉香气勾得按捺不住。
年轻的小吏道:“沈娘子,也给我来十只,昨日那肉沫茄条味道就很好,眼下瞧史主簿吃这馒头,我馋死了。”
这拥挤着,很快就将两锅生煎分干净,新来的小吏们只能叹息。
“吏君稍等。”
沈风禾指了指旁边温着的砂锅,“这里头炖着骨头汤,芫荽、葱花都在边上小碟里,您先盛一碗暖暖身子,生煎新起一锅快得很。”
小吏们听了,立刻有人转身去舀汤。砂锅一掀开,骨汤炖得清亮,漂着一层淡淡的油花。
等待下一锅的小吏们将骨汤舀进碗里,撒上一把翠绿的芫荽和葱花。
几人捧着汤碗啜饮,暖汤顺着喉咙滑进胃里,驱散了雪后上值的寒气,更盼着生煎出锅。
沈风禾拎起分发干净的锅,往锅底抹了层薄油,趁着油温未高,将生煎馒头一个个码进锅里。
生煎渐渐膨胀,她用湿布握着锅缘慢慢转动,让每只生煎都均匀沾上油光,随后盖上锅盖焖煎。
不多时,锅里又响起“刺啦刺啦”的悦耳声响,胡麻香、肉香再次弥漫开来,比上两锅更甚。
她两手不停,这边刚给第一口锅的生煎翻了个面,让另一面也煎得金黄焦脆,那边就掀开第二口锅的盖子,撒上一把葱花和胡麻,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见慌乱。
吴鱼实在是馋,也讨了两只生煎。
他见陈洋站在一旁不说话,便将盘子递到他跟前,“陈主厨您也尝尝,这馒头煎得是真好吃。”
陈洋背着手站在一旁,眉头都皱成八字。
瞧着往日门可罗雀的饭堂如今排起长队,听着小吏们满是赞叹的议论,再想到自己做的吃食无人问津,不讨人喜欢,心里只觉得烦躁不已。
他瞥了眼面前金黄诱人的生煎,“不吃,我吃我自己做的馒头。”
吴鱼当即将两只全咽了。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第三锅和第四锅的生煎就煎得恰到好处,高声道:“吏君,生煎馒头好咯!”
大理寺门前的积雪早已扫尽,陆瑾下了朝回大理寺上值。
他抬眼望去,往日辰时才渐渐热闹的内院,今日竟早已聚了不少吏员,三三两两往饭堂方向去,比寻常早了大半刻。
身旁奔过一道急匆匆的青色身影。
年过六旬的庞录事,平日里总爱扶着腰叹自己年岁已高,腿脚不便。此刻脚下生了风一般袍角翻飞,往饭堂奔去。
“庞录事,上月才跟本官说腿脚不便,欲要致仕,这是......”
身旁的小吏立刻上前回话:“回少卿大人,庞录事像是往饭堂去了。”
“那可真是稀奇,他不是骂那炙羊肉要崩掉他的牙,恨不得写千字文章控诉大理寺饭堂。”
陆瑾他转头看向小吏,“你用过朝食了?”
小吏如实答道:“属下尚未。”
“既如此,便一同去看看。”
庞录事本名庞燕,从陛下即位起就入了大理寺,平日里是个躲闲好吃的,在职多年,仍只是录事。
史逸仙正喝着第二碗骨汤,见他来便打趣:“庞老您早,寻常倒是少见您这般利索,不是说再也不来这饭堂。”
“嗐,听闻饭堂添了新奇朝食,特意来尝尝鲜,来得,来得。”
庞录事几步就走到沈风禾面前,“沈娘子,给我来二十个。”
沈风禾笑着劝道:“庞录事,二十个分量可不轻,吃多了容易积食,不如先少来点?”
“无妨无妨,就来二十个!”
庞录事拍了拍肚子,“我这老肚子,别的不行,装吃食向来顶用。”
史逸仙也在一旁开口:“沈娘子你便给庞老夹吧,他可是大理寺出了名的老饕餮,遇上合胃口的,再多也吃得下。”
沈风禾应声应下,取了个大盘,麻利地给他夹了二十个生煎馒头。
庞录事也不顾才出锅,夹起一个就往嘴里送。
那唇舌似是不怕烫似的,只觉得暄软的面皮包着鲜香的肉馅,肉汁醇厚不腻,吃得他连连称赞。
“妙!妙啊!”
一小吏在一旁笑说:“庞老,您给这生煎馒头写一篇?”
他吃得兴起,又夹起一个,在上头咬开个小口,小心翼翼往里头舀了一点香醋,再一整个咬住。
沈风禾在一旁看着,心里暗忖。
果然是老吃家!
陆瑾走到饭堂门口时,里里外外挤了不少人,自他被调来大理寺起,可从未见过饭堂有这样热闹的光景。
明毅见他来,忙起身走到他跟前,“回少卿大人,属下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跟您说,饭堂新来的厨娘......她其实是您的夫......”
“夫人”两个字还没落地,陆瑾的目光已越过人群,落在了饭堂正中忙活的身影上。
沈风禾挽着袖口,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顺溜地夹着生煎。
她那双桃花眼笑起来眼波流转,明艳动人。氤氲的热气裹着她,鬓边的梅花簪随着她一晃一晃。
陆瑾打断明毅的话:“本官知道了。”
明毅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试探着问:“那这......”
“先不说这个。”
陆瑾收回目光,“既来了,便尝尝这位新来厨娘的手艺。”
他走到沈风禾跟前,“来十只。”
沈风禾闻声抬眼。
他着绯色官袍,腰束玉带,身姿挺拔。
眉眼似浸春山雾色,清朗温润,鼻梁高挺,看得人下意识失神。
这是沈风禾第一次这般近距离,也是第一次见他。
陆少卿。
沈风禾下意识脱口而出:“郎君......”
果真俊朗啊!
陈洋在一旁忙厉声打断:“放肆!什么郎君?这是大理寺少卿大人!”
沈风禾回过神,连忙点头应道:“是,少卿大人。”
她从锅中夹起生煎,放进瓷盘里。
她递过盘子时,目光忍不住又飞快扫了他一眼,“小心烫。”
陆瑾“嗯”了一声,寻了一处位置用朝食。
汤汁鲜醇,豕肉的香混着胡麻与醋的酸,层次分明,比他以往吃过的任何朝食都要对味。
他没多言,只是慢条斯理地吃着。
“登记房那边问过了?她为何要来应聘厨役?”
明毅在一旁回话:“回大人,属下问过了。夫人说,听闻大人在寺中常吃不好朝食,放心不下您的身体,便想着来饭堂亲手做给大人用。”
登记房那里说得天见可怜,描绘了痴情的夫人如何关心少卿大人的身体,真是鹣鲽情深,叫人感动连连。
小吏长吁短叹,让他务必要对外保密。
陆瑾夹生煎的手一顿,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抬眼望向沈风禾的背影,那支梅花簪还在鬓间轻轻摇晃,透着几分说不清的娇俏。
“这样啊。”
片刻后,他收回目光,淡淡吩咐:“此事便不必说出去了。她既想来,就让她留下吧。”
最后一锅生煎才出锅,就被抢得干干净净,连锅底的油星都被小吏们借着馒头擦了个精光。
往日总剩大半的朝食,今日竟一只没留,只剩几口空荡荡的铁锅。
沈风禾今日做的朝食,很是让人满意。
陈洋站在一旁,脸色更青。
看着沈风禾被小吏们围着夸赞,而自己做的豕肉馒头这儿竟空无一人。
这新来的厨娘分明是在挑衅他的主厨位置。
“别得意得太早。”
他走上前,“今早送来的那批菜,你去清点清楚,核对账目,看看够不够往后三日的用度。”
沈风禾爽快应道:“好啊,我这就去。”
陆瑾已吃完最后一只生煎,放下筷子,转身准备离去。
沈风禾恰好抬眼,正撞上他的目光。
郎君,好俊啊。
她弯起桃花眼,冲着他轻轻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