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棠已经有整整三小时没有见到神了,他坐立不安,茶饭不思,想和以往一样呼唤神,但也怕神是在生自己的气。
三小时!三小时没有见到神!这三小时谁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沙棠怀里紧紧抱着被子,他在地铺上滚来滚去,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冷静。
如果神因为他这冒犯的行为讨厌他了,那要怎么办?
神,不会永远也不理我了吧?
“嗷呜!!”
沙棠哀嚎一声趴倒在被褥上,脸埋进枕头里,他无能狂怒地捶打着身下的被子。
“不不不,成丝沙棠,你怎么能痴迷于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没有他不也一样能活,你是来做任务的,又不是来谈恋爱的,端好自己的心态。”
他自言自语着原地翻身坐起,双腿交叉,手放在膝盖处做出打坐的姿态。
“要是现在做不到放下,以后就会被他彻底吃死,拼感情我只会被玩得很惨,我现在已经不想他了,我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我数三下,这段感情就此别过!”
随即沙棠正义凛然地近乎是喊着数道:
“三!”
他身后的空气蠕动着,撕裂出一条缝隙。缝隙逐渐扩大,形成一个黑漆漆的洞。
“二!”
洞中伸出苍白无色的手,他们簇拥着伸向沙棠。
“一!”
话音刚落,手猛地向前伸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禁锢住沙棠的身躯,它们搂住沙棠的腰,死死抓住他的手腕,皮肤被掐得疼痛难忍,出现青紫的淤痕。
尖叫都还没来得及准备,他就被手拽进仿若无底的黑洞。
“嗷!”
沙棠被简单粗暴地丢出黑洞,他的屁股重重地摔在地上,手缩回洞内,那个不规则的黑洞像伤口般愈合,消失在空中,不留一点痕迹,就好像它从未存在过。
沙棠吃痛地摸摸自己可怜的屁股,他明明没惹任何人,怎么整天尽遇到些莫名其妙的事。
“站起来。”
陌生的声音,沉稳磁性,初步判断是个男的。
沙棠顺着声音投去目光,声音的主人坐在柔软的真皮沙发上,腿上摊开着一本厚重的书。
男人一头黑色长发,发尾蓝色渐变,姣好的五官看不出岁月的痕迹,一双蓝瞳犹如冰川,眼周甚至还化上了精美的花纹。
这人长得,好像喜鹊。
沙棠这么想着。
男人耳垂上的羽毛耳饰随着他的动作摇晃,他的身后,一对巨大的羽翼轻轻抬起,仔细一看,那翅膀长在差不多后颈的位置。
翅膀非常纤细,看起来像是没有肌肉和脂肪,只有挂着羽毛的骨架。
和雪山神一样,长翅膀的地方都让人意想不到。
沙棠从地上站起,他拍拍衣服,观察四周,他现在所处的环境异常安静,空间仿佛无边无际,一眼看不到头,周围屹立的高大书架被塞得满满当当。
沙棠只是一回眸的时间,男人就已经来到他的面前,他甚至是连一点脚步声都没有听见。
“你身上有小盐的味道,看来你们关系是不错。”
男人上下打量着沙棠,搞得沙棠浑身不自在,他往后瑟缩一下,警惕道:
“你是谁?”
男人双手交叉抱于胸,挑挑眉说:
“我名神寒泷,是小盐的叔叔。”
小盐?谁是小盐?
沙棠搜索着记忆库中的所有人,但也没一个是叫小盐的。
等下,小盐是雪山的神?
沙棠这才详察起眼前叫神寒泷的男人,发现这人确实和神有些相似,特别是没长对地方的翅膀。
“我听小盐说,你想到他家去?”
寒泷不知何时站在了沙棠的背后,他的吐息冰冷如冰,真对得起寒泷这样的名字。
“我倒也可以同意,但我放不下心,毕竟小盐是个单纯的孩子,我不能让不知底细的人找到他的私人领域 ,所以我需要了解下你。”
沙棠缩缩脖子,但下一刻,他却眼前一亮,唇角控制不住地慢慢上扬。
神和他叔叔说了这事,而且听寒泷这意思,神是同意自己找他的!他没有被神讨厌!
沙棠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就知道神这么好脾气的人,不会因为他这一个小小的愿望就讨厌他!
他还会把这事告诉家长,盐酱,卡哇伊!
“别笑得这么傻。”
寒泷提醒了沙棠一句,沙棠这才收敛笑容,端正好姿态,站得笔直。
他想起自己还不知道神的名字,于是他恭恭敬敬地问:
“神寒泷先生,我有些好奇神的名字是……?”
“他没有亲口告诉过你?罢了,内敛的小孩是这样的,他叫神御盐,是个很有天份的孩子。”
寒泷的手在空中一挥,书架的位置发生变化,将他需要的书架送到他的面前。
他修长的手指抚过每本书的书脊,最后停留在一本红褐色的书上,他补上一句:
“神是我们的姓氏,不是指身份。”
寒泷颇为自来熟地攀谈起那个让他骄傲的侄子:
“小盐换算成你们人类的年龄,也不过八九岁,一个孩子能创建自己的宗教,拥有虔诚的信徒,是件很了不起的事吧?”
“确实,我八九岁时还在……等下??你说他夺少??”
沙棠刚想接话却发现了寒泷话中的华点,盐的年龄具体只有这么点大!
“八九岁,怎么了?现在嫌他是个孩子了?”
“没没没!神怎么能是我等凡人可以定义的!!”
寒泷目光中的威胁也不知是否是沙棠的错觉,他翻开取下的书,一行行看去,他边看边说:
“我很高兴你是个懂事的人,虽然小盐目前只是妖怪,他还没拥有神格。”
“没拥有神格?”
“嗯,不过我是负责世间所有历史和文化传承的神,小盐被我从小养大,带在身边,对神要做的事耳濡目染,他成为真正的神是迟早的事。”
寒泷目光陡然严肃,他的眉毛忽然皱成一根直线,他匪夷所思地抬起头,几步上前掐着沙棠的下巴,掰着他的脸上下左右仔细端详。
沙棠被搞得云里雾里,他的下颌骨被掐得很疼,他咬着牙“嘶”了一声表达自己的不满。
寒泷迟疑地松开沙棠,喃喃道:
“一定是哪里出错了……”
沙棠扶着自己的下巴,撇了眼惊慌失措的寒泷,就这还是个神呢,这么容易就慌了?他问道:
“怎么了啊?”
寒泷绕过沙棠,“啪”的一声,把书压在桌上,他双手撑在桌面上,在脑子里把所有可能性都过了个遍,才开口说明:
“你的历史,没有被记录在册。”
“那又怎么了?要我现在把我的过去讲给你听,你给我登记一下?”
寒泷抬手阻止了沙棠想继续说下去的心,他肃穆道:
“这意味着你不属于这个世界。”
沙棠抬起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夸张地惊叹:
“哦,天哪,这样啊,真吓人呀。”
“你……就这反应?”
寒泷眉梢抽搐,沙棠却只是耸耸肩:
“实不相瞒,我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我也经常怀疑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比如我压根就不记得来到雪山前的事,活在这也特别违和。”
寒泷摇摇头,他深呼吸,呼出一口凉气,尽力维持冷静:
“即使如此,你的历史也会存在于此,从这个世界往下计算,全部存在的历史都会被我知晓,但现在的问题是,你的灵魂没有一丁点,在这世间存在的痕迹,无论何处,都没有 。”
“什么……”
沙棠的呼吸逐步沉重,他在心底重复着这句话,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问题的严重,而这个问题,超出了他的认知。
他本身的存在,被就此否认。
“你叫什么?成丝沙棠?按理来说,你从未存在过,但又怎么可能存在从未存在的人?”
寒泷焦急地走来走去,空间的地面随着他情绪的起伏产生震动,书一本接着一本掉在地上。
“我的历史记录的不是所有人吗?”
寒泷自说自话不知多久,才终于停下脚步,他背对着沙棠,缓缓转过头:
“你身上的不确定因素太多。”
沙棠已经无法琢磨当前的局面,他难道不只是个被送上雪山的倒霉孤儿?
“那……那是什么意思?”
寒泷指指沙棠的身后,黑洞再度撕裂于空气,手掌伸出拉住了沙棠。
“为了小盐的安全,我不能让你离他更近。”
沙棠呆滞了一刻,他想向前跑却控制不住地被手往后拖拽:
“我很安全的啊!肯定不会伤害到他!给点机会啊叔叔!”
沙棠嘶吼着,嗓子干涸,声音都沙哑起来,他不想因为这么点事永远失去与盐更近一步的机会。
然而寒泷不会对一个陌生人网开一面,他的手搭在沙棠的胸口,两人面对面,他的眼瞳凝视着错愕的沙棠:
“如果你能搞清背后的原因,或许会有所转机,但现在……还不行。”
寒泷手上稍一用力,沙棠就被轻轻松松地推进缝隙,他的眼前进入了漫长的慢速镜头。
一本书被丢进沙棠的怀里,他本能地抱紧怀里上锁的书。
“了解这边世界的历史吧。”
沙棠掉落进深渊,寒泷的身影已无法看见。时间仿佛被开了二倍速,失重感包裹全身,沙棠穿过黑暗,又被丢回雪山的卧室。
他摔在地铺上,枕头恰好垫在他的屁股下。
这次屁股得救了,没被摔成两瓣,虽然本来就是两瓣。
沙棠的长发乱七八糟地散开在地上,他翻过身趴在地上,忽然以头抢地,脑袋重重地嗑在地铺上。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为什么还会有要过家长的情节啊!
他扫了眼得到的书,都不知道自己来到这看了多少书了,除了书就没别的记录方式吗?他们神不应该很炫酷地一点脑瓜就灌输信息吗?
沙棠鲤鱼打挺,手指抚摸封面上镶嵌着的透明蓝宝石,书上的锁链突然全部抽离,金属碰撞声不绝于耳。
书在沙棠面前快速翻阅,他眼下的书页上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每一个时期,每一个地方的历史。
这是一本无比详细的编年史。
“这么多要我怎么看啊……”
沙棠的指尖敲击两下书的边缘,骤然间,巨大的冲击波轰鸣在他的大脑里。
各式各样陌生的字符围绕在他的身边,沙棠艰难地抬起眼皮,景物极速倒退着,回归到最初的时代。
一个极为模糊的身影,矗立于虚空,祂所经过的地方,脚踩的黑暗变化为土壤,生长出植物,祂摘下一缕目光凝结成太阳,温暖的光芒逐渐扩大,填充空白的区域,无边无际,生命开始由此诞生。
然后是第一代人类,亚当,夏娃……其他物种一并苏醒在伊甸之园。
那模糊的身影背后,云朵之上,天使们吹响号角。
景物都如此清晰,唯独这造物的神和云层上的天使们,虚晃着,犹如一团迷雾。
沙棠眯起眼,努力看清眼前的神。
意料之外的事在发生,神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他背对着沙棠,黑色长发披散在背上,盛开白罂粟的荆棘花冠佩戴在他的头上。
更多的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明了,神转过身,他仿佛发现了沙棠,又好像他只是恰好面对这里。
时间被快速推进,短时间内沙棠已见证生命的起源和一个个因灾厄而终结的文明。
在这期间,他看到了和小黑们打扮一致的团体,他们覆灭了一个又一个的教派。
被他们信仰的“神”出生在偏僻的村落,某天从昏迷中苏醒,便一改往日默默无闻的性格,开始建设自己的权势。
他用众多人类的灵魂熔炼出那张星空般的面具。
之后……他们的“神”死在他自己的枪口下。
景物没有停下变化,播放到黎明之窗的势力扩大到影响整个世界,他们建立分部,统一世界各地,最后塑造出当今的社会。
最让沙棠意想不到的是,整个历史从未出现真正的国家,即使各地存在文化上的差异。
黎明之窗成立的时间,早得无法想象。
全部历史在展示完毕的一瞬间收回书中,编年史快速合上,重新被锁链困束,彻底安静下来。
沙棠脑袋的钝痛得到了缓解,他的太阳穴突突的跳动着,头像是被重物击打般昏沉。
待昏迷感消散,他发现自己的头脑居然前所未有的清明。
那些历史和世界的知识,在这短短的几秒内被他尽数吸收!
沙棠揉捏着自己的眉间,直到那的皮肤泛起殷红。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整个书看下来也找不出他不存在的原因和可能。
而且为什么编年史没有记录灾厄产生的原因?和那位造物神相关的一切又为什么如此模糊?明明其他人和事都清晰成了1080p。
可他看着造物主,却能看清那么一丁点,他对造物主感到莫名的熟悉。
特别是造物主头上的白罂粟花冠……和自己之前收容的头冠,几乎一模一样。
那个花冠是属于造物神的吗?
他见过造物主?什么时候?为什么没有印象?
沙棠是手倏然握拳,十指用力得快要抠进皮肤。黎明之窗的成立是件影响世界的大事,所以被记录进编年史内。
那浮士达维尔这个创建人的起源也本该被刻录其中,就和小黑宗教的神一样,但他却也毫无记载。
他也是没头没尾突然出现,像是掐头去尾的影片,不知根源。
自己和浮士达维尔……同根同源……
命运的线交织在他的身上,勒住他脆弱的脖颈,慢慢收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