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沙棠撑起房间的窗户,他眺望远方湛蓝的天空,深呼吸,干净的氧气涌入肺部,令人放松。
“今天的空气可真……”
奇怪的喘息和不可言喻的声音打断了沙棠对美好早晨的享受。
他笑容不变,淡定自若地关上窗户。
雪山上的信徒们最常做的不就是这些事吗?他们到哪都能来上一下子,在自己房间的窗户附近玩上,也不是小概率事件。
“早上好呀。”
“哎呀!”
沙棠刚转身就被突然出现的盐吓了一跳,是真的一跳。
他拍着自己的胸口安抚下情绪,盐总是出其不意吓他一跳,好像这也是他取乐的方式?
盐往前走了两步,小翅膀扑棱扑棱地扇动着,十分欢快,他笑嘻嘻地问:
“怎么不和其他人一起?”
沙棠摆摆手拒绝道:
“不行,我不喜欢和别人亲昵接触……当初逃走也是因为这个…… ”
“别人?你不觉得他们是同伴吗?这样可不好啊,沙棠,你这样会很孤独的。”
沙棠被一步步逼到窗台,他的后背靠到坚硬的墙壁,盐的双手支在沙棠两侧,他被圈在身下。
“我始终觉得只有和喜欢的人,才是真正有价值的……”
“嗯……你当祭品时不是很受用吗?”
盐摇摇头,长发摆动,又总不会凌乱。
沙棠的双手在身前胡乱摆动,他着急地解释:
“因为想要让您高兴,所以一直都在忍耐!对我来说那种事本身并没有什么吸引力啦!”
说完,沙棠缓慢地放下手,他隐忍住眼底的落寞,他一直没有告诉神,也是怕神难过,但神究竟会不会在乎他的感受,他也不敢确定。
毕竟十三岁那年……神也没有管他那明显到恨不得写在脸上的抗拒。
他记得那时候神花费了一年的时间来说服他,教育他,直到他彻底放弃抵抗。
只是因为他不想要盐难过,也依赖盐施舍给祭品的多于对其他信徒的余光。
他做好了应对神的情绪的准备。
神明却只是一副醒悟的样子:
“原来是这样啊,你委屈自己这么多年。”
沙棠呆愣愣地看着盐,迟疑地点头。
“是太辛苦你了。”
神捏捏沙棠白皙的脸颊,他只想要这样的物品,至于它有着什么样的想法并不重要,但他可是神,当然会关心到自己物品的心理健康。
“现在可以不那么辛苦了,沙棠,一切交给我就好。”
他轻抚着沙棠的脑袋,语气极尽温柔。
“叔叔把我的名字告诉你了吧?”
沙棠颔首道:
“是……”
一谈起盐的叔叔,沙棠突然想起自己不被允许去盐的住处,他的态度变得急促,语速不由加快:
“那个,神寒泷先生说我不能到您所在的地方……?”
盐微微皱眉,苦恼道:
“这个啊,叔叔不允许的话,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带你过去。”
沙棠失望地低下头,而后他的眼神又充满了坚毅,为了男人,他要搞清这背后的真相!
盐耸耸肩,做无辜状,他放下手,放沙棠自由,然后他在榻榻米上跪坐下来,邀请沙棠坐在他的对面:
“要不要坐下和我聊会儿?”
“好啊好啊!”
沙棠点头点得像只啄米的小鸡,他在盐的面前双膝跪地,坐下,小腿贴着地面,直起腰,上半身挺立,直视着眼前的“神”。
“我有点问题想要问您,因为我没有来到雪山前的记忆,所以……”
他现在迫切地需要这些事的详细内容,只有知道得足够多,才有可能搞清他身上的谜团。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叔叔同意他找盐!
神笑容和煦地同意:
“问吧。”
沙棠清清嗓子,难得认真地问:
“我是怎么来到雪山的?”
盐从一旁端起不知何时出现的茶,他吹吹茶杯上飘着的白色雾气,喝下一口茶水,滋润了喉咙才说道:
“你是白蛇带来的,当时你陷入昏睡,第二天才醒来。”
盐用手比了个大概的身高:
“你当时只有这么点高呢。”
沙棠估摸了下身高,好家伙,只有大约一米五五的样子,连一米六都没达到。
这具身体在黎明之窗体检时量过身高,现在也有一米八三,雪山伙食是不错啊,营养跟得这么足,个子长了不少。
沙棠的手捏着自己的下巴,指腹摩挲,低声道:
“难怪白蛇说我妈妈早死了,原来我是他带来的,说不定我妈妈都是他杀死的。”
盐听到了人类经常说出的词语,他的翅膀伸展开来,好奇地往前凑近了点,问:
“妈妈到底是什么?”
沙棠解释:
“妈妈就是,养大你,关爱你的人。”
盐似懂非懂地点头,他的小脑袋瓜进行一番细致的思考,问:
“那我是你的妈妈吗?”
沙棠忙道:
“也不是这么算的啦!”
神若有所思地点头:
“我在书上看到过这样的词汇,只是因为我没有,也没见身边人有,所以不是很理解妈妈是什么样,也不明白为什么人类都会很在乎,很渴望母爱。”
沙棠擦擦额头不存在的汗滴,怎么大家一个两个都没有妈妈……
“沙棠。”
盐突然唤了一声,沙棠马上体态端庄地看着神。
盐起身,双手捧着沙棠的脸,抬起沙棠的头,他在沙棠的唇上轻轻留下一吻说:
“我会在我的寝居里等你。”
神消失在沙棠眼前,沙棠维持着抬头的姿势跪坐在地上。
就这短短几秒,他浑身都充满了干劲儿!眼睛都在放光。
盐都这么邀请自己了!辛苦一点又算得了什么!
很好!现在就去找白蛇问话吧!
沙棠“哗啦”一声拽开门,正义凛然地站在门口,寒风吹过他的脸颊,他无言片刻。
谁知道白蛇现在在哪呀?
一双红色的眼瞳从黑暗的角落中探出,庞然大物出现在沙棠身后,蛇冰凉的信子吐在沙棠的脸上。
“你要找我?”
沙棠打着寒颤,他回眸望去忍不住吐槽:
“你们都喜欢吓人?”
白蛇真诚地点点头。
“……”
沙棠眯起双眼,他开门见山地问:
“我到底是个什么来头?盐说是你把我带上来的。”
白蛇从屋梁上下来,盘在地上,它伸长身子,游动着,居高临下地看着沙棠:
“是。”
沙棠追问:
“所以我身上发生过什么啊,从哪来的?出生在哪?”
白蛇语气淡漠:
“如果我告诉你,我也不知道呢?”
沙棠伸手用手指戳戳白蛇身上的鳞片:
“我不信,你都知道我妈妈没了,还是你亲自带我来雪山的,怎么可能不知道我的身世?”
白蛇喉间发出轻笑,他反问沙棠:
“就算我知道,你又为什么觉得我会告诉你?”
“?”
白蛇自顾自地游出房间,它用尾巴尖小力度地拍了下沙棠的脑袋,似乎是在打趣沙棠。
“傻孩子,谁能比你自己更清楚你的过去呢?”
沙棠摸摸自己被拍到的地方,他看着白蛇的尾巴尖从视线里消失,声音也越行越远,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不甘心地捶了下墙。
谜语蛇滚出雪山!
看来白蛇就是有事瞒着不说,要靠武力强迫白蛇开口吗?压根不可能,当初“杀”他一次都只是因为运气好而已。
偏偏自己的二重身也没那么大能耐……
沙棠起身小跑进房间,顺手带上门,他把抽屉里的编年史取出。
他轻抚着上面的蓝水晶。
要是再没有线索和头绪……我就见不到盐的真身了……
他心里想着盐的笑颜,手指轻柔地在蓝水晶上刻画下盐的名字。
锁链瞬间崩裂。
沙棠想着现在只能多看看历史,试着从里面尽可能多地挖掘讯息。
但这次,书页翻动,字符包裹,他并未看见那些历史,而是直接被传送到寒泷的面前。
寒泷坐在椅子上,凝滞地看着沙棠,他的手翻了页书。
“嗯?”
沙棠左顾右盼,他怎么来的?
寒泷回过神来,他把手上的书放在身旁的书堆上,说:
“你居然能用编年史来到这?”
沙棠尴尬地笑了两下,真是瞎猫碰着死耗子,歪打正着了,他做无辜状答:
“你这书,蛮自来熟的,我也不是故意的……”
寒泷没兴趣听沙棠表述自己的无辜,他毫不留情地打断沙棠:
“编年史是全部故事凝聚出的随时更新的具象化历史。”
他把额前遮挡视野的发丝撩到耳后继续介绍道:
“它与我的藏书阁相连,原本我只打算借给你几天……”
他单手托腮撑着脑袋,像是在端详沙棠,又似是在迁思回虑。
“这是怎么回事呢?你的任何方面都与我所认知的不符。”
他站起身,推开椅子,往前迈开步伐,仅一步,他忽然出现在沙棠跟前。
他的翅膀将沙棠整个笼罩,那双寒冰般的眼睛,凝视着沙棠,仿佛要洞穿他的灵魂。
“你究竟是谁?编年史为什么认可你来到藏书阁?”
沙棠退无可退,他紧张地吞咽一口唾沫,答道:
“我就是不知道才来的啊……”
寒泷的手摸上沙棠的脖颈,他握住沙棠的脖子,但他特意控制力度,没让沙棠感到不适:
“只有被我允许的人可以来到这……但我从未默许过你……”
沙棠有点从眼前人身上嗅出不安的气息,他握着自己脖子的行为似乎只是一种自我安慰。
他没有杀死沙棠这个不确定因素的勇气。
寒泷忽然松开沙棠,他的翅膀垂落在身后,编年史被他取走。
他背对着沙棠,快步离去,沙棠看眼空空如也的手,赶忙向着寒泷追去,喊到:
“等下!我怎么回去啊!”
然而他发现自己无论跑得有多快,寒泷都离他越来越远,走廊在无限延伸,他像是在跑步机上,怎么跑都是在原地。
视线被拉得遥远,地面仿佛变成了圆弧,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寒泷由大变小,慢慢化作一个黑点。
最终,历史神灵消失在道路尽头,沙棠再也看不见他的背影。
身边的书架纷纷围了过来,相互碰撞发出巨大的声响,组成复杂的“墙壁”。
沙棠被逼得节节后退,他的四周全被书架包围。
一个迷宫就这样形成,不知出口,也不知此刻所在何处。
“?他妈?”
沙棠站在最中间,前后左右都被堵住只有一个出口,他人都傻了,也没想到还能有这一遭。
这个藏书阁受神寒泷的意志影响?他是想把沙棠困在这个地方?
沙棠决定先试着找找出口,他走进唯一的路口,右手扶着墙壁,紧贴着向前走着。
然而沙棠就这样贴墙走了不知道多久,他的腿都酸了。
最后,沙棠背靠着书架滑到地上瘫坐着,他走了这么久,还是绕回了初始地……
迷宫是个莫比乌斯环,出口入口是同一个地方,压根不可能出去。
罢了……在哪跌倒,就在哪躺下,这有这么多书,还怕无聊吗?
他随手抽出一本书架里的书,调整坐姿,盘坐在地上,翻开书页。
在没有时间之分的藏书阁内,各种各样的书从沙棠手中停留,重要的不重要的,杂七杂八也不知道积攒了多少。
文化和过去都被浓缩在一本本厚实的书里,人们的思绪与幻想也能被以文字的形式保存流传。
那些物质之外的思想也是历史长河的一部分,就像他手上这本,属于“梦”的历史。
他的手指抚过书页,纸张的颗粒感摩挲着指腹皮肤,仅是眨眼间的功夫,书中的内容入侵他的大脑。
“啊!!”
沙棠尖叫着跌倒在地上,他平衡不了身体,浑身的血管突突地跳动,疼痛席卷全身,从每一根脑神经开始。
那疼痛刺入骨髓,沿着椎骨一路肆意攀附。
似有刀片在割裂他的脑仁,沙棠疼得在地上打滚,狠狠撞在周围的书架上,书籍随着书架的摇晃掉落在地,部分覆盖在沙棠身上。
沙棠的眼前像是笼罩上了一层厚实的磨砂玻璃,极为恶心的感觉涌上喉间。
大股猩甜从他的喉咙里流出,沙棠两眼一黑,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声音嘶哑地说:
“我和书有什么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