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公开课选在初二楼层的一间设备齐全的空教室里上，正巧是下午第一节。林旭笙对数学老师赶来通知的这个决定表示无所谓，反正在哪里上都是上，在哪里上都得上。

    但有些人就眼神闪烁，满脸哀痛。

    最明显的当然是柏锌同学和她的搭档薄林。两位作为数学课代表，又同是班级公认的四大天王之二，自然逃脱不掉收拾空教室的活计。下午第一节的安排，为他们腾出足够的时间来完成“劳动”。这个劳动包括擦黑板、收拾粉笔灰、摆桌椅、擦桌子、扫地擦地、搬摄像机、调试录课设备、开电脑投影仪等各类杂活。包罗万象，数不胜数，成功地为两位理科人士提供了重重阻碍。

    当然了，这么多样的准备工作不可能只由两位人单力薄的同学完成。

    于是数学贾老师放话：“可以叫上两三个人来帮忙，切记不许找太闹腾的人。”

    柏锌对这个英明的决定感激涕零，她记住老师说要找“不闹的人”，于是拉上了坐得还算近的正在卷作业的林旭笙，而林旭笙顺手牵上了在吃果冻的甄喜乐。

    林旭笙走出班门的时候，听见薄林的声音混杂在闹哄哄的班里，为招募人员而一筹莫展：“有人来帮我打扫教室吗？有人吗？”可惜他几位天天称兄道弟的好哥们，全都趴在桌子上装睡。

    薄林跑到路宇身边，在他耳边大声喊着：“起来帮忙，十万火急！”路宇紧闭着双眼，装睡装的极像，还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薄林怒哀交加，扭头一看，赵恺睿在伸懒腰、揉眼睛的身影映入眼帘。于是薄林冲到赵恺睿座位旁，开始劝说：

    “走走走！Carry，啊不，赵哥，来帮个忙。小忙小忙！”薄林连蒙带骗把睡眼迷茫的赵恺睿拉走了，嘴里不停地念叨：“帮兄弟打扫下卫生，只要过了今天，我是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薄林满嘴跑火车。

    可怜的恺睿，再加上林旭笙和甄喜乐几人在楼上的教室中集合了。

    整整一个中午，林旭笙几个人都脚不沾地地忙碌着，脑子清醒过来的赵恺睿在第一反应就是骂薄林鬼话连篇，忽悠人不偿命，听得三个女生不知该笑还是该皱眉。

    甄喜乐正要开口制止，还没清空嘴里的泡泡糖，贾老师来了。

    一身黑色套裙的贾老师带着几分数学老师独有的理性谨慎，踏入教室，踩在林旭笙几人刚扫完擦完的锃亮地板上。

    “很好！一会儿把摄像机搬上来，不要把设备摔着了。我会记得告诉你们的梁老师，给你们加量化分。”贾老师将教案放在讲台上，启动电脑。

    刚才还在激情骂薄林的赵恺睿停止了如机关枪般的单方面攻击，摸摸鼻子，老实地干起了活，显然被“量化分”震住了。

    薄林自豪兮兮地凑到赵恺睿身边，一脸“哥俩好”：“我一有好处就先想着你，够意思吧！”丝毫没想起来自己也是才知道能加分这件事。

    林旭笙手里抓着一大包自己的湿纸巾，在擦拭着桌子，身旁的甄喜乐在随着她的速度摆正桌椅。两人配合默契，速度快，效率高。一个个纤尘不染的果绿桌椅在阳光的照射下，映射出灿灿亮光。

    林旭笙想起这个不知道限制住多少男生的利器——量化分。

    量化分是班主任梁sir首创的一个管理制度，沿续了许多届。个人量化由班长每日统计，周五一小记，期中期末一大计，量化倒数的同学将购买绿植，为班级做些贡献。

    “量化倒数的，你得通过给班级增砖添瓦，去警示警示自己。”梁sir原话。

    量化加分途径分为课上加分，也就是上课回答问题；考试加分，每科考试前三；作业加分，仅限英语；外加梁sir心情好时加的一些条条框框。

    林旭笙节节课举手发言，考试在班级名列前茅，作业完美得无可挑剔，自然周周位列量化排名第一。

    这个小手段，简单到是幼儿园的必备工具，却能有效制止青春期的初中生们一些无聊的小反抗，促进同学们主动当免费劳动力。

    终于，桌子擦到了尽头。也在差不多的时间内，两个男生完成了与地板的斗争，柏锌也把黑板擦干。

    “Carry！Carry！走走走！”薄林已经呆不住了，靠着门框喊赵恺睿。“咱去搬设备去！快啊！”薄林是拖完了地，但完全忘记了那两大桶拖地换下来的污水和两个拖把还孤零零地遗弃在一旁。

    赵恺睿一手提起一个污水桶，朝薄林翻了一个白眼：“把擦地用的工具给放回去，走什么走啊！”

    “诶呀，我不是想着赶紧去拿设备嘛！”薄林用自以为的小声对赵恺睿嘀咕。但三个女生和贾老师都一字不差的听到了。

    “放完了啊！走吧！”薄林还是乖乖的整理好了工具，跟在赵恺睿的身后，看他倒完污水，将水桶放回。

    于是兄弟二人勾着肩搭着背，去电教室搬设备了。终于，教室安静了。

    当林旭笙、甄喜乐、柏锌三人，调试好电脑设备，擦掉柜子等物什上的灰尘。柏锌放下抹布，皱眉看了一眼表，和旭笙、喜乐嘀咕：“他们搬设备是搬到哪里去了，这么半天还没回来？”话音刚落，楼道里响起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踏在石砖上，踏实而又安稳。

    林旭笙抛接着手里的湿纸巾包，心里纳闷：什么时候薄林、恺睿走路这么沉稳了？

    疑惑中，看见门口中出现了一个瘦小的身影。

    王湾吃力地把背着的摄像机包，和抱着的摄像机三脚架，小心翼翼地立在地上。他迎着大家探寻的目光，气喘吁吁地解释：“梁老师知道只有几个人在打扫卫生，呼，就说让我帮你们把摄像机拿过来。呼！”

    王湾喘匀了气，看到曹老师也在一旁，礼貌地冲老师问好。曹老师微笑着点头回应。

    这时，楼道里传来重重的脚步声与笑闹声。很快，薄林和赵恺睿出现在门口。

    两个人呆滞地看着还在擦汗的王湾，薄林脑筋没有转过来，还在解释：“我们去电教室没看到设备，就上来了。”

    柏锌呵呵一笑，说：“你面前的摄像机早就证明了这一点。不过，你们的速度堪比猫和老鼠里的汤姆。”柏锌的话中带着浅浅的调侃。

    甄喜乐将手里的糖果包装随意地装在校裤兜里，拍拍手，说：“没几分钟大伙们就要来了，咱们得抓紧时间。”她走过去拿起摄像机摆弄着。

    于是几个人迅速地把录课设备调试好，将网络连接上。

    王湾踮起脚尖盯着录课屏幕，冲大家比一个耶的手势，兴奋说：“连接成功！”他咧着嘴开朗地笑，黑色的瞳仁流转着少年独有的飞扬光芒。

    林旭笙看着此时欢脱的王湾一怔。王湾作为班长，平时总是不苟言笑，严肃正经，和班里散漫的男生们表现迥异。原来他也有这样活泼的一面。

    几人将一切都收拾停当，还未坐下歇息一会儿，已经有同学陆续上来，一路聊天声笑声闹声不断。

    望着同学们手里的笔袋和书本，林旭笙匆忙拉着甄喜乐下楼拿教材文具。

    数学公开课。

    原本宽敞的教室里，突然坐满了人，让林旭笙一时有些不适应。后排的座位上，是领导老师的座位和摄像机的VIP位置。

    课上到了一半，贾老师让同学们演算数学书上的一道练习题，而林旭笙早就得出了答案。她便歪着脑袋思考一个很令人费解的问题：为什么公开课这么多人听了，还要架台摄像机录课？这不是浪费资源吗？

    正百思不得其解，迷糊间听见老师问谁做完了，林旭笙就举起了手。

    贾老师四处环顾，发现四位数学天王都靠在椅背上，或垂着眼眸发呆，或转着笔画画，只得叫起了林旭笙。

    林旭笙回了回神，从容地走上讲台，无视听课老师们探究的目光，口齿清晰地讲述自己的思路。

    这道题有些难度，但只要设对了未知数，做对了辅助线，就能很快地得出结论。

    贾老师：“你能详细说说步骤吗？”

    林旭笙接过贾老师递给她的粉笔，迅速地画了一个图，边画边解释。

    林旭笙说道：“因为我们需要求角ACD和角EFD的数量关系，而这两个角都可以用角ABC表示出来，所以方便起见，我们设角ABC为阿乐法。”

    林旭笙停顿了一下，就在这一秒的间隙，她清晰地听见有人在底下轻嗤了一声。林旭笙敏锐地一挑眉，歪头看了一眼贾老师，她相信贾老师也听见那声不轻不重，在安静的教室格外明显的笑声。

    贾老师抿着唇对她摇了摇头，表示不用在意。

    林旭笙便未多留意，继续按照自己的思路讲完了题目。

    “所以，我们可以得出答案，两倍的角ACD等于角EFD。”

    语音刚落，贾老师满意地轻轻鼓掌，同学们也零零散散地鼓起掌，贾老师待掌声渐渐消失，进行点评总结。

    林旭笙以小学六年各个活动的经验积累，礼貌地一笑，冲着后排的老师们微微一笑，回到座位。

    一堂公开课顺利地结束，离开的老师们都对教室的干净程度频频点头，相互交流着班级的听课表现。

    秃顶的数学教研组长：“贾老师年轻，思路很清晰，多锻炼几年可堪大用。要说美中不足，就是班级有些沉闷，个别发言的学生倒是很好。”

    带着方框眼镜严肃认真的教导主任：“是，一班学生看着不爱说话，但最后发言的女生和第一个发言的那个男生都说得很好啊。”

    上岁数的年级组长：“我也觉得最后的女生表达清晰，这次录课还算成功吧。一会儿去找找贾老师，她真是辛苦了。”一众老师纷纷点头。

    尽管各位听课的老师，都很满意，但殊不知有一件小小的意外，正困扰着林旭笙。

    林旭笙此时极为震惊。她刚走出教室门回到自己班，就被甄喜乐告之：“那个符号，读阿尔法，不读阿乐法！旭笙啊旭笙！”

    林旭笙皱眉：“你确定吗？”她不太相信甄喜乐的数学素养，但觉得也隐隐不对劲。

    “保真！我找四大天王求证过了！”喜乐拼命点头。

    “阿乐法，亏你读得出来！”赵恺睿回来听见她们的对话，懒洋洋地一屁股坐在座位上。

    林旭笙感觉脑子有点乱，她自从学了几何之后，就一直这么念的，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刚才笑的就是你吧！”旭笙看着准备睡觉的赵恺睿问。

    “是又怎样？”赵恺睿的语气有些欠揍。

    “敢笑我家旭笙？你是不是活腻歪了！”甄喜乐的胳膊跨过林旭笙狠狠撞在赵恺睿背上。恺睿闷哼了一声，闭住嘴可怜兮兮的独自揉着背。

    “这个读法重要吗？我看贾老师没说什么。”林旭笙赶忙转移话题，拉住喜乐结实的小臂。

    “一般来说无所谓啊，但这可是开学第一次的公开课，听说影响老师业绩的，业绩与伙食费息息相关！”

    林旭笙被一句伙食费，给逗喷了。她刚刚被指摘的那些阴霾散去了不少。

    林旭笙平时很少出什么错误，好不容易被同学们在公众场合找出一个，自然会被一班这些学霸同学们好好嘲笑一番。

    “阿乐法！阿乐法！”

    “阿尔法！阿乐法！哈哈，林旭笙！”

    “林旭笙啊林旭笙！是阿尔法！”

    下午林旭笙在去帮吴老师抱语文公开课资料的时候，身边全是这种声音。林旭笙面无表情，眼神冷的能冻死三亚的太阳。她发誓，以后决对永远不出这种糗事了！

    林旭笙一边如是的想，一边又感觉生活变得不太一样了，心底的某处有隐隐兴奋。

    她紧抱着资料走回班，未察觉身后两道视线。

    沈奕轩和江岩站在走廊里看着一班的人随着女孩嬉笑玩闹着，四周的活跃越发衬出女孩神色冷漠。她对周围的吵闹看起来丝毫没有在意的样子，但眼睛里却流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神情。就像是武林成名已久的高手，没人敢挑战，却意外收到初出茅庐的新剑客下的战书时，觉得乏味的生活终于有了趣味，心中紧张又期待。

    沈奕轩看着女生走过，留下一个背影，转入一班教室。他侧头问：“他们班发生什么了？”

    江岩看着格外热闹的一班，疑惑：“不知道啊，可能是抽风吧！”

    沈奕轩也没指望他知道，习惯性呲牙一笑，转身回班。

    后两天陆续举行的语文、英语、地理、道法、生物、历史甚至体育的公开课，林旭笙都非常卖力地呼应老师。

    尤其是语文和英语两科，林旭笙再一次让全班同学刮目相看。

    听课的老师每次走的时候，都对这个积极举手发言的女生留下深深浅浅的印象。

    语文老师满意地对着听课老师反复夸赞自己这个课代表如何称职，如何聪慧，一反平时对林旭笙时时挑错的样子。

    而梁老师看着林旭笙在英语公开课上和海蜇、甄喜乐、谢麟组队展示自信从容，流利的英语悦耳清脆，脸上头一次露出满意的神色。

    梁sir尤其对最后的答疑环节不留余力的赞美，海哲设计的几个问题都很有深度，再被王湾和柏锌仔细明了地问出，课堂互动感绝佳。

    一连许多天的公开课轰轰烈烈地结束了，林旭笙在初秋又收获了一波赞扬，但她依旧如往日般安静的上下学，和喜乐玩闹，就像小学一样。

    但旭笙清楚地知道，她和小学不一样了。

    小学时没有人会关注她的一言一行，即使林旭笙被调侃，她也只是淡淡一笑将往事翻篇；在初中，各个小学的精英汇集一班，林旭笙的一言一行皆会被人留意，她不得不打起精神分出千分之一的精力关注班里。

    这样倒是有些挑战，有些意思呢。旭笙坐在林爸的车上，撑着腮兴奋地想。